“我們好像都不太懂怎麽說真心話。如果你到我的心裏來看一看,也許就會住在那裏吧。如果我到你的心裏看一看,是不是會怕得再也不敢麵對你?或者,不敢麵對我自己?”因為那裏,並沒有我。而我的心裏,卻全都是你。我別開頭,不去看他,瀟灑地、坦然地說笑,而心裏的那根弦卻繃到了最緊。


    “小鞠,你要到什麽時候才會變聰明一點?”江襲歎息的聲音藏著濃濃的失望。


    這種話,他究竟要念幾遍才會罷休。我真的有那麽笨嗎?疑惑地斜睨著他。


    江襲緊緊地貼著我,微微地翹起唇角。是多久,沒見過他這般發自內心地微笑了,幾乎讓我移不開視線。


    我也隨著他的微笑而微笑,舒展開皺起的眉頭,輕輕依靠在他溫暖的胸膛。


    夜色深沉,在月光的映照下,窗外的世界也分外寧靜,就連我的笑容也變得恬淡,真想就這樣到老……


    “少爺。”小碧月冒失地走進客廳,打斷了我們享受二人世界。


    “什麽事?”江襲的語氣變得嚴厲。


    “是江家主屋那邊打來的電話。您要接嗎?”小碧月一手捏著電話的機身,一手捂住話筒。


    江襲接過電話,吩咐小碧月說:“你去休息吧。”


    看著小碧月離開客廳,江襲這才舉起電話,不怒而威地報上身份:“我是江襲。”


    我聽他的語氣,仿佛有什麽重要的事,正要默默地退場,卻被江襲抓住手腕。看他的眼神,我就乖乖地坐在沙發上。


    江襲並沒有多說什麽,他是一個不喜歡在電話裏講廢話的人,隻對著電話說了寥寥幾句:“我做事不喜歡別人插手,更不想聽別人威脅我。至於詳細情形,明天再說。”


    語罷,江襲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


    我看著他,已經略微猜到了這個深夜來電的內容。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江氏集團的董事長江連城——也就是江襲的父親,對江襲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也就是我,而退出與安德列先生合作機會的競爭,令他非常震怒。對於江氏來說,雖然江襲貴為總經理,全權負責江氏的生意往來,但是他不是江氏真正的主人,如果沒有和他父親的血緣關係,他也隻是替人作嫁而已。


    江襲拿起桌子上的鑰匙,像是要離開的樣子。我看著他,沒有做聲。


    江襲看著我說:“不用等我。”


    說完,江襲就轉身出門了。


    看著突然冷清的客廳,看著窗外依然明亮的銀月,我在心裏歎了一聲,然後拉攏了窗簾。我自認絕非江襲的最愛,甚至連他愛不愛我都難以確定,也不敢癡心妄想些什麽。但是為什麽,為什麽他會這樣做呢?


    “小姐,你要喝點水嗎?”小碧月從廚房裏出來。


    我連說話的勁都沒有,隻是使勁地搖著僵硬的脖子。走進臥室,關上門之後,還在門上依靠了片刻,為什麽突然覺得這樣疲憊?我嗤笑自己的無能和軟弱。


    趴在臥室綿軟的被褥中,酸澀的鼻翼小聲地抽動,淚水不經意地滑落,我用手背擦去,卻怎麽樣也擦拭不盡。一邊是絕望一邊是掙紮,我站在這兩種心情的中央,不知道該怎麽做了。覺得異常的遺憾,因為我不是名門望族的富家小姐,所以根本沒有資格去攀附江襲。如果是愛,那就更可憐了,因為我是這樣的……這樣想去為他做些事情,可是卻隻能成為累贅。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盒麵紙擺在我的眼前,我抽了幾張紙巾,胡亂地擦著眼淚,說:“謝謝。”


    “怎麽女人會有那麽多眼淚?而且總是無緣無故地流個不停?”江襲用一種憐惜中略帶著揶揄的口吻說話,仿佛是在嘲笑我。


    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善解人意的小碧月,說:“怎麽是你?你不是出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不是我是誰?難道你還約了別人在你的床上過夜?你膽子不小嘛。小鞠。”江襲裝模作樣地表示憤慨。


    我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男人的想象力一點不比愛嫉妒的女人差。


    江襲一笑,順手把他手裏的鑰匙擱在床頭邊的櫃子上,接著用他的手捏了一下我的臉頰,說:“不要哭了。都變成兔子眼小鞠了,我可沒有胡蘿卜給你吃。”


    我“撲哧”一聲笑了,不好意思地用手揉著眼睛,心裏的滋味是五味雜陳。


    對望中,我擦幹了眼淚,問道:“我該怎麽辦,江襲?是秦王利用了我,可是為什麽你卻不怪我?”


    他挑挑眉毛,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跟你賭氣,是我不自量力,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說。


    “是誰的錯,已經不重要了。你已經決定回到我身邊了,是不是?”江襲撫摩著我的臉說,他想要的,就算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我此刻方真的明白。


    “不會再逃走。”我十分肯定地說,“因為,那是沒有意義的。除非……”


    “除非?”江襲似乎很不滿地重複。


    “除非你讓我走。我的底線,你是很清楚的,絕對、絕對不能破壞別人的家庭,我絕對不會做一個破壞別人幸福的女人。”我不願意把這種話掛在嘴上,因為一旦提起,我的心就有種滴血的疼痛。


    江襲沒有說話,用仿佛是報複我似的力道,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床上的枕頭、麵巾紙盒子、衣服等等,都掉落在床下的地毯上。


    床頭的燈也已熄滅,身心皆醉的那一刻,我隱約聽見江襲說:“我們該有一個我們的孩子。”


    藍絲絨的窗簾拉攏得密實密縫,臥室裏朦朦朧朧的沒有光線,我眨眨眼睛,暗自抱怨為什麽醒得這麽早。也許是懷了什麽心事,讓我惴惴不安地無法再多睡一會兒。


    是昨夜江襲呢喃中無意說的話嗎?我反複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聽清楚他的發音,孩子、我們的……


    他的這種決定讓我驚恐。我從未想過我會做一個孩子的母親,我並不恐懼男女之情,因為我想尋找依靠,但是……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這讓我回憶起了兒時的情形。一種頃刻間把我碾成粉末的痛苦感覺,在我的心裏隱隱作痛。


    我翻個身,像蝦米一樣蜷縮著,背對著江襲。牙關緊緊地咬住下唇,眼睛有種充血卻無淚的漲痛。但是那種痛苦還是沒有被我強忍下去,反而痛苦地呻吟出聲。


    “小鞠,你胃又疼了嗎?該死。”江襲從我的身後摟住我,然後吼道,“張嫂——張嫂——快拿止痛藥過來。”


    我伏在他的懷裏放聲大哭,江襲溫暖的懷抱和強而有力的臂彎讓我覺得安全。


    “來了來了,小少爺,這是止痛藥。”張嫂說。


    “還有水。”小碧月說。


    “放在桌子上。”江襲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出,他顯然已經知道我並不是胃疼,然後似乎鬆了一口氣地說,“你們先出去。”


    “江襲,對不起、對不起。”我鬆開咬住江襲肩膀的嘴,在喉嚨裏哽咽著這些話。


    “我的小鞠做噩夢了?”江襲輕輕撫摩著我的背脊,聲音輕柔得像在哄著嬰兒入睡的慈父。


    我仍然緊緊地靠在江襲的肩上,他將被子拉到我的肩上,然後整個人都靠在床頭的枕頭上。我的頭發貼著他的脖子,腮上的淚水被他輕輕擦拭著。


    “嗯。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已經糾纏了我十幾二十年的噩夢。”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這一刻,我是那麽地依賴著江襲,他規律的心跳比任何東西都能撫慰我的心。


    “說說看,小鞠。跟我說,我想聽。”江襲說。


    “你不會懂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你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說到這裏,我慘笑一聲,接著降低了語調說,“雖然我也不是。”我並不是孤兒,這個世界上也許還存在著跟我骨血相連的人,可他們是我的夢魘,是會一輩子糾纏我的噩夢,讓我寧願我是個孤兒,就不必在夢裏承受幾度被最親的人拋棄、虐打、憎恨、利用、出賣的痛苦。


    江襲吻了我的鬢角,他也歎息著,仿佛能理解我的心思一般,“你還有我。”


    我點點頭,笑笑不語。這句話是很讓我感動,難道他執意將我鎖在身邊,就是為了平複我這道潰爛不堪的創口?然後再留下更深的傷痕?我笑著,卻是那樣的心痛。我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因為這句話而索要什麽承諾。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覺得自己可憐。


    “我夢見了我小時候。我還是個小女孩,天真無邪。我不知道為什麽生下我的媽媽會不要我,給我吃喝的爸爸罵她是婊子,後來的繼母有了小寶寶。那是我的家嗎?不是的。那是我的親人嗎?不是的。那我該去哪裏?為什麽會和他們在一起?帶我走的媽媽,真的是生下我的媽媽嗎?我真的好迷惘。”我呢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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