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了割葉子,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他的眼睛瞠大,冷漠被憤怒取代。真的很想掐死她!


    「厚,你很誇張,哪有傷痕累累,隻是擦破皮啦,我外公說,這種傷用口水擦一擦就可以了。」她從桌上抓起「長老」和「小孫子」在他麵前晃晃。「你喜歡大的還是小的?」


    把她的蟋蟀抽走,蔣擎勾住她的脖子,二話不說就把她拖出門。


    「喂,你要去哪裏啊?」


    她正在被「強迫」,但是聲音裏可沒有強迫的感覺。


    去醫院!他隻在心底回答。


    「你要出去玩嗎?」


    他不說話。


    「對嘛,悶那麽多天,你一定很無聊吧,沒關係,我帶你去看雲,告訴你哦,我有一個秘密基地,在那裏你可以看到……」


    他繼續保持沉默。


    「喂,我們和好了對不對?我們又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了對不對?接下來每一天……」


    接下來,他們不會再有很多的每一天。蔣擎又在心底回答。


    【第五章】


    她很可愛,他能容許自己愛上她嗎?


    答案是,不可以。


    她單純得讓人輕易鬆開心防,他可以對她卸下心防嗎?


    答案是,不可以。


    從來沒人像她對他那般熱切專注,他可以貪圖這份認真,不顧一切?


    答案是,不可以。


    關於小今的一切,所有的答案通通指向不可以。


    他不能和她有交集,他必須維護姐姐的權益,情勢上,他和她們母女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對立,他不願意,但角色編派中,他當定壞人。


    決定了,他再不能急事緩辦,隻能速戰速決,他必須在自己的心情失控之前,做出最恰當的處理。


    初遇小今那天,他本就大定主意速戰速決的,沒想到一顆沒家教的桑椹和一張可愛到讓人想多看幾眼的笑臉把他留了下來,整整五十四天。


    他換下寬鬆的卡其褲和花襯衫,穿回自己的衣服。


    真難相信,他居然能穿著土到無法形容的舊衣裳到處跑,這對優雅高貴的天秤座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可它就是發生了,在小今甜得漬心的笑容裏,他盼不到自己的衣著,也看不見她好笑的碎花洋裝。


    他衣服上的紫色印記幾乎被洗幹淨了,小今的外婆很有一套,居然用一把糯米就能變出這樣的魔術,不過,她會變的魔術多到不能勝數,好比那些草仔稞、甜粽、拔絲地瓜……


    她用熱情變出一道道他從沒吃過的小點心,在涼風徐徐的夏夜裏,替他的胃添上一絲暖意。


    外婆不多話,但是對他很好,他心知肚明。


    這裏的每個人都對他好,他們無條件將他視為親人,無條件為他奉獻,絕對料想不到他的出現,是要對他們刺上一劍。


    顧不了這麽多了,他會用盡辦法來補償他們,但這些補償方式中,沒有任何一種是破壞姐姐和姐夫的婚姻。


    深吸氣,是當劊子手的時候了,雖然他厭惡自己。


    下樓,蔣擎走進院子裏。


    賀巧眉坐在魚池邊,用勾子把池中心的蓮蓬勾過來、剪下。


    突然,他記起小今夕說話過的話。她要他多留一段日子,她要用蓮心熬茶替他降火氣。


    現在蓮子結成了,但他再沒有權利喝上這樣一碗茶。


    他走到賀巧眉身邊,直直站著,太陽曬在他身上,他替她留下陰影。


    她抬頭看他,不多話,淺淺笑起。


    她走到廊下,把蓮蓬裏麵的蓮子一顆顆剝出來,嫩白純潔的蓮子跳進橘色的塑膠桶裏,咚咚咚,敲著清新節奏。


    蓮子讓蔣擎聯想到小今,茉莉花也讓他聯想到小今,所有純潔的、幹淨的東西都會讓他聯想到小今。


    她是天使級人物,是那種會讓自慚形穢的女子。


    「你有話對我說嗎?」賀巧眉抬眼,淡淡的笑,像春風拂過,恬適宜人。


    「對。」


    「也該說了,你來這裏已經五十四天了呢。」


    什麽意思?她知道他的來意?她猜出些什麽?濃墨的劍眉斜飛,射出一張嚴肅的麵容。


    「說吧,我在等你。」放下手中的蓮蓬,她站起來,麵對他。


    「你覺得我該說什麽?」


    「你不是偶然來到這裏的,你有目的……嗯,或者說是有某種任務吧。」


    黃總經理打過電話給她,說有一個年輕男子在探聽她,她想不出有誰會探聽自己,後來,蔣擎來了,答案呼之欲出。


    也隻有「他」會透過黃總經理連結自己。


    喬宣終於想起她了,是嗎?既然想起她,為什麽不親自走一趟?不管她的等待值不值得,他都該給一個答案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蔣擎驚訝,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成功。


    「隻是猜測,我不確定。」她輕輕歎氣,等了那麽久,什麽事她都變得不確定了。


    「在你的猜測中,我的目的是什麽?」蔣擎的臉結上寒霜,謹慎而小心。


    「我不知道,頂多能猜出是喬宣要你來的,剩下的,就一無所知了。」她搖頭。


    他的心情瞬間放鬆,她實在不是一個談判高手,才一下子就翻出所有底牌,和他這樣的奸商打交道,她沒有半分勝算。


    但她要是奸詐一點、有心機一點,他會好過很多。


    見他不說話,賀巧眉遞給他一枝未綻的蓮花,輕輕巧巧地笑了。「知道嗎?你的畫有喬宣的風格,連簽名都有他的影子,但……我想,你不是畫家,雖然他已經把所有畫畫技巧都傳授給你,但你的圖畫裏麵,沒有靈魂。」


    她看過他替小今畫的素描了?


    沒錯,姐夫這樣批評過他的畫,他說他很努力,但是成不了畫家,因為他的畫沒有靈魂。


    「他還掛記著我嗎?既然如此,為什麽他自己不來?是不能來嗎?老太太仍然阻止他來見我?」


    她問一大串問題,然後閉嘴,笑了。她到底要他回答哪一個?


    「老太太死了,你們之間已經不關老太太的事,他不能來,是因為他的腳不能走路,這些年,不管走到哪裏,他都需要妻子幫忙,他……很愛他的妻子……」


    他殘酷,用這種方式殺人,但他所受的教育裏麵,對敵人善良就是對自己殘忍。


    「他又結婚啦?唉,我早就想到過,不然,這麽多年……至少該捎來隻字片語啊。」


    賀巧眉麵無表情,教人猜不透她的心情,隻能從她垮下的雙肩略略看見傷心。


    「既然你早就想過,為什麽不肯早點死心,另外建立家庭?」他追問。


    「我不願意相信啊,我以為鎖死想象力,逼自己耐心等下去,終會等到一個結局。」她淒絕一笑,輕語,「畢竟,他還是派阿擎來了,不是?」


    一顆晶瑩淚珠落在潔白的蓮子上麵,瞬地,滑進縫隙間。


    「我來這裏,也幫不了你的忙。」


    賀巧眉沒說話,沉默的她,連淚水都是沉默。


    很久,他們就這樣麵對麵站著,她默默垂淚,他靜靜看著她的委屈。


    終於,又開口說話,「喬宣的腳怎麽了,為什麽不能走路?」


    「他被抓走那天,想跳車回到你身邊,沒想到出車禍,被後麵來車撞個正著,從醫院醒來後,他的下半身癱瘓,和這裏有關的記憶全數消失,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來過台灣。」


    所以,他忘記她了,忘記得理所當然,連讓她出口責怪的機會都沒有?命運待她……真刻薄……


    「然後呢?」


    「之後,他的身體慢慢恢複,並且接手家族企業,十幾年前,娶了一個很好的妻子,兩個人互相扶持,日子過得很幸福,前幾個月,他突然恢複記憶,才要求我到台灣找你。」


    原以為喬宣薄幸,怎知竟是命運弄人。賀巧眉輕搖頭。


    「他愛他的妻子嗎?」笨,到現在她還關心摸不著、看不透的愛情,未免太蠢。


    「對。」


    他和她,不是可以走在一起的人。這句話,喬宣的母親說過,但當時,他們都不向這句話低頭,他們對彼此發誓要牽手一輩子。


    可是,人爭不過命。


    「喬宣有沒有後悔過……再婚?」竟問出這麽可笑的問題,連她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沒有。」


    他看著她的傷慟欲絕,拳頭緊握,憎恨自己是個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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