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刻,她突然發現,其實他是刻意斂起了他的鋒芒。他的單純好欺似乎隻是做給人看的,故意想造成的一種假象。這個男人……骨子裏還有文章!


    “慧嬈……公主?”


    這一軍……似乎將得太重了。看著她突然露出的估量表情,衛涵開始反省。他不該隨便在她麵前賣弄聰明。聰明得不像皇上眼裏那個,不見得笨,但卻十足天真的衛涵了。


    在這個女孩子麵前,他似乎特別容易失了防備之心。


    慧嬈打量了他很久。久到衛涵都以為她要開口問他些什麽的時候,她說:“我餓了,前麵路口左轉那家店的牛肉很有名,我們去吃午飯。”


    這間店的店麵不大,卻也不算太小。並且果然是很有名,高朋滿座。後來的找不到地方坐,居然還有人就這樣站在一邊等著別人吃完空座。


    每一張桌子上必然都有的菜,是澆著紅紅的醬汁,切得薄薄的,往外溢著麻辣鮮香味道的牛肉。看起來色澤紅亮,夾在筷子上居然還能隱隱透光,令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尺。


    不僅僅隻是人而已,連狗都被吸引到店裏來了……嗯,狗?


    飯館正中的那張桌子上,坐著一個袒胸露背著一身單衣,一臉橫肉的大漢和……一條狗。


    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衛涵還特地回過臉去看了看外麵,和四周客人的衣著,以確定現在確是秋天。


    在這種正逢中午的時刻,其他桌上都是能擠則擠,一張桌前往往擠坐著七八個人。但唯有他這裏,就一人一狗,空著兩條長凳。且不說這個人本來看起來就不像善類,單單是他那條坐在凳子上比人還高,“呼哧呼哧”嚼著桌上碟子裏牛肉的狗,就足夠讓人望而生畏了。


    連他旁邊的那幾張桌子,似乎都被人刻意挪動過,盡量和他保持最遠的距離。


    “好霸道的人。還連帶的狗仗人勢。”慧嬈這位姑奶奶是不會客氣的。嘴一張就開罵,並且聲音不算大,卻也沒有刻意壓小。


    “聲音小一點,小心他跳起來揍人。”衛涵站在她身後,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他注意到了大漢那一雙骨節突出的手。從他握酒杯的姿勢看,他必定會武,而且,武功也許還很高。


    “沒關係啊,他要是敢以下犯上,你替我去揍他。”慧嬈抬起眼看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衛涵的目光閃動了一下,“我像是會武功的人嗎?”


    慧嬈斜著瞟他,“剛才拉你手的時候,你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內側的根部有繭子,不是長期握刀,就是長期握劍留下的。不過我猜,你是練劍的。”


    聽得衛涵一怔,然後有些佩服地笑了。


    “無論我到底會不會武功,你也別再去招惹他了。他要是真砍過來,我死了也就算了,你這金枝玉葉有什麽損傷我可賠不起。”


    “誰說我想惹他!”慧嬈無辜地瞪眼,“可是我們總要有地方吃飯啊!”這句話說完,不等衛涵反應,她已經幾步跨上前去,用手指戳戳那個大漢,“喂,這是飯館,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一個人占一張桌子也就算了,還把狗弄到桌子上,像什麽樣子啊!”


    天!這位姑奶奶!衛涵隻後悔剛才沒有直接把她拽出門去,或者至少點住她的啞穴讓她噤聲。


    看來今天不惹出一點麻煩來她是不甘心的!


    “要坐便坐,我沒說過不許人坐。”大漢一口飲幹手裏的一杯酒,看也不看她一眼。


    “可是你弄隻狗在桌上!讓別人怎麽坐啊!髒死了!”


    “我的狗向來和我同吃同住同睡,看不慣你可以不坐。”大漢終於抬起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說完又低下頭去夾他的牛肉,擺明了不屑與這不懂事的小丫頭計較。


    “同吃同睡啊……那這狗是你兄弟還是你姐妹啊?你們該不會同父同母吧?”


    這句話說得實在太過分,也明顯是在找事了。飯館裏的很多人都露出了驚恐的神情,不明白這個美貌驚人的小姑娘幹嗎非要去惹這個煞星。


    殺氣!大漢的全身驟然間聚起了一股淩厲的殺氣!


    衛涵一驚,猛地上前一步把慧嬈擋在身後,半側過臉低聲急道:“不想今天我們一起死在這裏,你就別惹事了!”


    “他真的發火啦?”慧嬈居然還踮著腳在他身後探頭探腦。


    衛涵幾乎就呻吟出聲了。


    “這位……壯士,舍妹年幼,無知冒犯,敬請見諒。”


    “我哪裏年幼啊!我是說得很認真的——哇!”


    一隻筷子險險地擦過慧嬈的鬢邊,在拉她入懷的衛涵的胳膊上劃開一道血痕之後“奪”的一聲,插進了後麵的牆壁裏。如果不是衛涵早有準備並且反應快,及時抱著她閃了個身,這支筷子插中的不是她的腦袋就是他的肩膀。


    她根本就是存心生事!現在禍也闖了,抱怨也沒有用了,唯有保住小命最要緊。衛涵抱緊慧嬈一個飛身直接從窗戶躥了出去,隨後躍上了對麵的牆頭,最終的目標是那個院子後麵的小巷。


    “哇,這就叫輕功啊!哈,我果然沒有猜錯,你的確會武功!”反正出力的人不是她,慧嬈倒是有恃無恐得很。


    但一邊說,她一直放在後麵的一隻手卻不知向誰輕輕搖了搖,做了個“別過來”的動作。


    “跑?”大漢根本不費力去追他們,隻是反手一刀割斷了狗脖子上原本連著鐵鏈的那條皮帶,“黑子,上!”


    聽到號令,那條狗牛肉也不吃了,立即像支離弦的箭一樣“嗖”的一聲躥了出去,嚇得門口的不少行人四散奔逃。而大漢自己則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最後兩片牛肉,喝完了最後一杯酒,然後才扔下一小塊碎銀子不慌不忙地出門去了。


    慧嬈很會挑人。這個大漢是江湖上名氣很大的一個難纏人物。


    他號稱”犬神”,身邊那條黑狗就是他赫赫有名的“神犬”。使得一手雷厲剛猛的“驚陽刀法”,和一種獨門秘製的奇怪暗器,小小的、尖尖的、並不喂毒,但打在人的要穴上也是很要命的。他管那暗器叫“犬牙”。


    這個人橫跨黑白兩道,專做尋人的買賣。幫人找仇家,找失蹤的親人、朋友,甚至幫官府找通緝要犯。隻要出得起價錢,他就能帶著他那條神犬把人翻出來。據說,他最驚人的一次尋人創舉是幫漕幫尋回了他們失蹤七年之久的前任幫主——找到了他被人埋了七年,已經化成一堆白骨的屍體。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從太行山腳下挖出那具屍體的,又是怎麽肯定那具白骨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他就是找到了。


    這個人不算大俠,也不算壞人。看起來很凶,卻也不見得蠻橫。但他最忌諱別人用帶“狗”的話來汙辱他。


    他尚在繈褓之時,父母相繼死於一場瘟疫。他和家裏那條母狗的小狗仔一起吃了整一個月的奶,直到有活著的人來發現這個嬰兒。他和狗之間一直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和聯係。


    他不許別人汙辱他,更不許別人汙辱他的狗。而慧嬈那位姑奶奶恰恰好死不死地踩到了他的痛腳。


    當然,他的這些過往和名氣,連“江湖”的大門究竟是向哪邊開都不清楚的衛涵和慧嬈是不可能知道的。衛涵現在唯一在想的一件事是,那條狗究竟是怎麽找到他們的?


    他的輕功身法很快,但吃虧在內力不繼。一個人逃命固然是沒有問題,要再捎上一個慧嬈就是大問題了。而更要命的是他一上來就掛了彩,不快一點回去麻煩就真的大了。


    他們踏著人家的屋頂連著橫掠過了兩條巷子之後,最終鑽到了一條人頗多的大街上,並且踩著一堵牆藏到了牆頭一棵開滿了花的大樹上。照理說這一大街的人和一樹的花香應該可以騙得過那隻狗的鼻子的。


    但事實是——繞過了無數間院子,連追了三條街之後,那條狗現在就坐在他們棲身的樹下。


    “要不你扔東西下去打死它吧。”慧嬈左看看右看看,然後這麽建議著。


    “我沒那膽子。”衛涵苦笑,“它的主人要真來找我拚命,我們就死定了!奇怪,這該死的狗究竟是怎麽找到我們的?”


    “你身上是香的,而且香得很特別。我從來沒有在其他地方聞到過這種香味……”慧嬈吸吸鼻子,告訴他事實。


    “天,我忘了……”衛涵懊惱地以手撫額,“這是我們住的地方長的一種香草,因為有安神的作用,所以家人長年拿這種草製的香在我房間裏點,熏出了這一身的香味……”


    “嗯……所以現在剛好給狗指路。”她點點頭。她自小對香料過敏,所以從來不用這類的東西。但比較奇怪的是,她倒不討厭他身上的味道,並且,居然還覺得聞起來挺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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