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六日,那時本市的天氣已經很冷,出門都得穿上毛衣加外套。


    李錚坐在李園高掛著“千秋萬代”匾額的大堂內,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家親爺爺對著他的敵人李航親切地笑。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那家美國公司的負責人,竟然就是坐在他對麵的柔和少年。


    等聽到老爺子打算在李家一年一度的聚會上,公開宣布下屆李家當主就是李航時,李錚麵色暗了暗。


    行啊!厲害到這種程度!竟弄出兩家公司,一虛一實來欺騙我的耳目。


    我以為已經拖住你後腳,其實是你在利用你的後腳同時拖住了我吧?讓我沒有能付出全部力量去對付其它公司。


    你讓我以為勝券在握,你故意送我五百萬好讓我掉以輕心,你甚至故意暴露出自己的弱點讓我主動來扯你後腿。


    你聰明!你有手段!你……果然比我強。


    李典順也許注意到親孫的表情變化,但他並沒有出聲安慰或怎樣。給他這個教訓也是好的,李錚還年輕,他還有更多的機會施展自己的才能,不吃一塹怎長一智?


    對於另外一個李家後人,李典順可以說是驚奇加佩服。連他都沒有查出他還另外擁有一家完全受他控製的跨國建築公司。


    更沒有想到,對方似乎根本不在乎李錚去拖他後腿……還是他根本就是希望李錚主動找他麻煩?


    嗬嗬,人說薑是老的辣,不過在這個孩子身上卻要改成辣椒是小的才辣了。


    連他都看不出深淺的人。李家有後如此,何愁不會再強百年!


    對於這個繼承人,李典順從內心感到滿意。


    也許是出於好奇,也許是其它什麽心理,李錚現在坐在自從他小學畢業後,就再也沒有沾過的路邊餛飩攤上。


    就與李園隔了一條街的餛飩攤,他還是第一次來。


    這餛飩攤老板人很高大,肌肉也很發達,一張臉如刀雕斧琢,神情略帶凶惡,看著這樣一個大男人,你很難評定他是英俊還是不英俊。李錚唯一想到的形容詞竟是威武不能屈這五個字。


    “你叫弓長?”


    “幹嘛?”大男人一瞪眼,一副老子拒絕聊天的表情。


    “我是李……”


    “弓長,一碗餛飩!”有客人衝過來叫。


    “急什麽?餓死鬼投胎呀你!”


    “不是投胎是急著趕火車。麻煩!快!”這客人竟一點也不在意弓長言語間的粗魯。


    李錚看了一圈小小的攤子,三張折迭桌坐滿了人。


    奇怪,據他所知,弓家這半年來幾乎醜聞不斷老是出事,弓長也是剛釋放不久,怎麽還有這麽多客人來?


    可惜李錚不太了解中國普通老百姓最喜歡湊熱鬧的天性,弓家雖然老出事,但又沒人家的錯,壞的也就弓老爸一個,人家還自首了。這攤子都吃了二十多年,真要擱上幾天不吃還真不太習慣。


    加上弓家的攤子是個多好的聚會地段哪。東家長西家短在這都能聽得到,而且隻要你不說弓家人壞話,我們餛飩攤老板弓老大甚至不在意你和人家一起當著他的麵,嚼他家的舌根。


    幹嘛不來?其它家的餛飩有這麽便宜又好吃嗎!更何況還有弓長這麽年輕高大的一個大酷哥免費站台。


    “你剛才說你什麽的?”弓長一邊下餛飩,一邊問李錚。


    “我說我姓李,是李航的堂哥。”


    “哦!”弓長恍然大悟,“你就是他那個競爭對手外號異形的他那個堂哥啊!我看你長得也不異形嗎?聽說你害過他?”


    李錚先是被那句異形刺激的眉頭上挑,後又被弓長最後一句問話震住。


    “我害他?他告訴你的?”


    弓長瞟他一眼,“你比小航大多少歲?五歲還是六歲?你當年把小航推下井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遭報應?


    “小子,我跟你說,雖然說人不能迷信,但是呢,這古人相傳至今的至理名言還是要聽聽的,你有沒有聽過一句: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又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等著你接受報應的那一天。”


    李錚臉色微微發白。


    “哈哈哈!說得好!”


    囂張的少年笑聲從身後傳來。


    雖然有點妒嫉他的阿長這麽在乎他這具身體的原住戶,不過聽到阿長把那個李錚說到臉色發白偏偏啞口無言的樣子,還真是滿爽的!


    突然李錚冷笑道:“你笑什麽笑,是在得意你贏了這局嗎?如果不是你把你有這個朋友,並且還很重視他的信息故意暴露給我知道,我又怎麽會上你的大當,把他家弄得雞飛狗跳卻被你趁機鑽了空子!


    “哼,我應該再下手狠點,不知道我要把你這個朋友弄成白癡或幹脆弄死,你是不是還會笑得這麽得意?


    “不過,對你這種隻問結果不擇手段的殘忍小鬼來說,犧牲一、兩個無關重要的朋友大概也無傷大雅。我想這位攤主對你來說,也就是那種可有可無的朋友吧?都拿來當誘餌了,我想就算重要也重要不到哪裏去!”


    這次臉色發白的人輪到李家另一個。


    能感覺到對方緊張兮兮巴巴盯著他看的眼神,弓長麵無表情地掃了他那個方向一眼。


    “過來。”手指一勾。


    乖乖走過去。


    “原來你小子也不是x大無腦啊,還知道跟人玩計謀,不錯!”錯字剛落地,人也給他一腳踹地上了。


    “阿長,我……”不死少年迅速爬起,湊到弓長麵前作出諂媚的笑,“人家那裏小了,怎麽讓你幸福呢。”這句話說得很小聲,他也知道說完這句話的後果是什麽。


    看到李航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複又像有被虐傾向似的,樂嗬嗬的再次走回那個餛飩攤主跟前,這樣的李航是李錚完全陌生的。不同於在他麵前演戲的那個,在弓長麵前的李航不像是假裝,倒像是自然流露。


    為什麽?李錚這樣想,下麵的話也就沒考慮任何後果地溜了出來。


    “弓先生,我真為你感到不值!你知不知道你妹妹也許不用死,如果他肯早點出手幫你的話。”


    “李錚!你說話給我注意點!”第一次,李應閑表現得這麽憤怒。


    攤子上的客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弓長和他的娃娃臉朋友,以及那個看起來和這裏很格格不入的男子之間出了什麽事。


    用眼光殺了李應閑一刀!


    “李先生,”弓長轉頭麵對李錚,用很平淡的表情說道:“這是我和他之間的問題……關你屁事?你要和他鬥可以,都給我滾遠點別扯到老子身上來!


    “還有你!”擰住身旁偷樂的少年的耳朵,“晚上到我家來,看我怎麽教訓你這一肚子壞水的老鬼!”


    應閑哭喪著臉欣然答應。


    李錚麵色鐵青,沒有人能這樣跟他說話!這賣餛飩的又有什麽資格敢用這種口吻跟他說話!他們把他當什麽了?失敗者嗎?


    晚上,弓長在把那小子拎上床之前問了一句話:“你已經年滿十八了對吧?”


    李應閑很當然地點了點頭。


    然後……


    事後李應閑對著弓長的耳朵大叫:“老子的生日是農曆十一月十一日!不是陽曆!你、你玩弄未成年!”


    享受過大餐,順便報複了一把的弓大老爺坐在床上,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是李航不是你這個老鬼!一大把年紀了還裝什麽清純!靠!”


    李應閑氣死。


    十二月二十五日,李家大宅。


    李家一年一度的聚會一向被安排在十二月分,因為國外放假等緣故,便多數排在聖誕節前後舉行。而這座已有千年曆史的李家大宅,已經有三十六年沒有用來作為聚會場所。所以今年來的人,隻要不是本家出身的,都對這座古老大宅充滿好奇。


    李家旁支親係雖然很多,但有資格受邀參加聚會的,都是各旁支的領導者,或對家族有巨大貢獻的人及他們的伴侶,總人數不過百人。


    這近百人的到來不用說在拾寶街引起一番轟動,一輛接一輛的高級轎車駛入李家大門,而李家成年緊閉,能並排過兩輛轎車的大門,也在今天完全敞開,讓拾寶街的街坊鄰居有幸目睹了一下李園內部的風光。


    但也隻是驚鴻一瞥而已,李園門口站的兩排警衛可不是用來擺樣子的,光是用瞪的都能把愛看熱鬧的平民老百姓們嚇走。


    以李典順本意,他並不想在李園舉行這次聚會。槍打出頭鳥,太龐大太囂張的家族容易引起別人注意,太有權力和財力容易引起別人妒嫉和恐懼,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李家在中國一向表現得很低調。


    這次為何會選在李園老宅?不為其它,隻因新舊家主交接必須在李園祠堂內進行。這是規矩,他李典順也不能破壞。


    三十六年來的第一次家主交接,這樣大的事情自然要盛大慶祝。


    李家從一個月前開始準備,整個李園都煥然一新。布置繁華卻不失莊重,屋宅古老中透出蓬勃朝氣,隨處可見的桌椅甚至桌上一杯一盞都處處顯出匠心,整體色調大方且又顯出高貴,更不用說李園內別致的園林景色。


    下午兩點整所有客人到齊,沒一個人遲到。李家大門在電子鎖的控製下緩緩關閉。


    一扇門一圈牆,讓這裏和外麵變成了兩個世界。


    弓長從錢箱裏抓起一把鑰匙晃了晃,鑰匙環上除了一把鑰匙,一個古裏古怪的掛墜,還有一個兩腿交叉,兩手交握擺在腿前,一臉委屈狀的木刻小人。仔細看來這小人的臉竟有些眼熟。


    弓長把小木頭人拎到眼前盯著看了半天。


    沒錯!就是他!那個早晨一起來套上衣褲就跑的混蛋!隻在他耳邊留下一句:記得看你的錢箱啊。


    早晨出攤時他就看到了,但沒拿出來。一把鑰匙,如果當事人不說,誰知道那是什麽地方的鑰匙?他打算等那小子過來讓他自己主動招供。


    後來想找時間細看也沒時間了,托李家今天熱鬧的福,整個拾寶街的人今天好像特別多,他這餛飩攤整個就成了個小茶館,你來我往你言我語話題全是圍繞李家在打轉。


    幹脆不管那些光說不吃的客人,反正下午也沒什麽生意,弓長抽了一條長凳靠牆坐下。


    撥了撥手中那個小木頭人,看它鼓著嘴晃來晃去一副要哭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是他自己雕的還是讓人刻的?把小木頭人放到掌心中細細摩挲,就好像在安慰它一樣,就好像這之前的幾個日夜……


    第一次他因為存了一點報複心理,讓那人疼得很厲害,到現在他還記得他淚眼朦朧的樣子。那時他就是這樣摸著他的背無聲的安慰。


    第二次他因為嚐到滋味沒克製住,硬把那人弄得連枕頭都咬出一個洞來。


    事後他摟著他,溫言軟語的哄了他一個晚上,那晚也是他第一次對他說——跟我過吧。


    然後那人認真地看了他很久很久,在睡著前說了一句:“有你這麽哄人的嗎?竟然跟受害人說不聽話睡覺就扁死他,我是吃了豬油蒙了心,才會想跟你這暴力狂過一輩子!”


    第三次他還沒伸手呢,那人竟然恬不知恥地撲上來抱住他就放聲大哭,說了一大堆“大老爺你饒了小的吧,我的屁股快被你戳爛了,我頭疼腳疼渾身疼!你再上我我就上吊給你看”之類的渾話。弄得他還沒硬就軟了。不過後半夜他還是把他給上了。


    那人緊緊摟著他任他發泄,沒有拒絕,沒有反抗,更沒有對他出手。那一刻,弓長覺得他和他的心從來沒有這麽貼近過,他明白,所以他忍痛接受了他。


    如果說,之前他還因為兩人性交中角色的問題還有所不滿和抗拒,現在他突然覺得無所謂了。兩個相愛的人又何必計較這些?


    兩個相愛的人……弓長微笑,半年前如果有人告訴他,他會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他八成會把那人揍得爬不起來。


    他珍惜這份感情,也珍惜這個人。說他不在乎愛人的性別那不可能,但他也不想在有了應閑以後,就為了正常而去找一個女人來愛。


    他弓長也許在某些方麵很迂腐,但同樣的他在感情方麵也有潔癖。他無法接受自己成為同性戀,但也無法讓自己背叛自己的心。


    應閑,一個與印象中小航完全不一樣的人。一個憂鬱,一個開朗;一個終日沒有笑顏,一個靠笑容騙倒無數。


    對於小航,他可憐他,想保護他,想把自己的肩膀給他靠。


    而應閑甚至不介意扮小醜隻為讓他快樂。而且他明明確確的知道,這個人為了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應閑曾經問過他,如果他和小航在某種機緣下靈魂再次交換,他會怎麽做?


    他沒有回答,反過來問他會怎麽樣。


    那人看著他,慢慢的眼裏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悲傷。


    “你離不開我對不對。”這不是問話而是肯定句。


    “不要忘記我,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回來。”過了好久,應閑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說了這麽一句話。


    弓長想問他,為什麽有時候你看我時會情不自禁流露出悲傷,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卻不肯告訴我?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問題,你會消失嗎?


    不想去想這個問題。一是杞人憂天,一是他根本想象不出答案。


    他離不開他,他又何嚐能離開他?


    應閑,你不會讓我變成可笑的望夫石對不對?


    別忘了是誰說的行行出狀元!我現在就在這裏等著,等你辭去沒有自由生活的家主之位,回來和我一起做一對快樂逍遙的夫夫餛飩檔。以後白天我讀書你玩你的公司,晚上我下餛飩你負責洗碗。多好!哈哈!


    當然他也不會忘了他們還有一大堆麻煩要處理,從他奶奶到徐天,沒一個好惹的!


    他笑,打算不聞不問,就看那個表麵天真可愛、內心狡猾陰險的千年老鬼怎麽使盡花招!


    “笑什麽這麽歹毒?是不是打算毒死我侵吞我所有財產?”


    哈?一抬頭就看到某人的大臉快要湊到他臉上來了。


    “滾!別說你的錢我連影子都沒看到,你小子吃我餛飩麵條到現在還沒付過一毛呢!”考慮都沒考慮一拳就揮了過去——誰叫你靠那麽近!


    “嗚……可憐我連棺材本都掏了,有人手上拿著還說沒看到影子……我好冤哪!”


    “嘀咕什麽呢?有種大聲說!”看那人捂著臉蹲到地上直哎喲,弓長用他的球鞋踢踢他的膝蓋。裝什麽裝!老子又沒真的用勁!


    李應閑蹲在地上捂著眼睛咬牙切齒,“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老板!以後你別指望我給你洗碗了!”


    “為啥?”弓長伸手拉他被他避開。切!不要拉倒。你就蹲地上吧!


    “還能為啥?像我這樣博智多才、文武全能、黑白通吃、英俊瀟灑、眼光獨到、八麵玲瓏、聰慧絕頂的世界級水平管理者,他們怎麽肯放過我!”


    “那就是說那個位子還是你的囉?”


    “沒錯。”


    “那也就是說……嗨,偉人,麻煩幫我弄間東南路上的門麵房吧!”弓長晃著鑰匙圈嗬嗬笑。


    “要不要我再給你附帶個老板娘?”原來娃娃臉陰沉起來也是滿有威脅力的。


    弓長吃了一驚,一挑眉毛,“你要做變性手術?呃……那就做個三十六b的胸部吧,謝謝。”


    “謝你個大頭鬼!”


    兩人開打!開開心心地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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