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如此想嗎?他也欣賞她嗎?能得到他的讚賞,彷佛比當上太子妃還要令她興奮,其實誰也不會知曉,她作畫的那一刻,腦子裏想的是他,最最希望的,便是能得到他的稱讚。


    對,的確是為了他,並非斯寰平。


    嗬,她這心思還真是古怪,明明為了當上太子妃而大費周折,臨了,卻似改變了初衷。


    阮七莞爾道:「看來我讓公主練習唱曲並沒有白費,若非那些唱段一字一句深入公主內心,恐怕公主也沒有今日的靈感,公主如今明白了吧。」


    如他所料。他總是如此神機妙算。


    她有些不服氣的說:「話雖如此,但假如今天太子沒有提議讓我作畫,那豈不也白費了?」


    「無論太子提議讓公主做什麽,在下相信公主都能得到他的青睞。」阮七篤定道:「太子喜歡的不僅是《牡丹亭》,應該說,是一個可以與他有話聊的女子,公主熟識了此劇,無論是以歌舞還是以書畫的形式,終究會與太子有共同話題,進而彼此熟識。這一點,在下可以確定,因為這是人之常情。」


    原來如此,他早就遠遠地看到了今天,並非他有什麽神機妙算,隻因他對人對事樣樣洞明。


    她得幸,能遇見他,能受到他的提點,助她步上青雲。


    她不幸,也是因為遇見了他,讓她本來要嫁太子的決心、讓她複國雪恥的決心,漸漸有些動搖了。


    這一刻,她隻想待在這座莊子內,與他這般朝夕相處,此生滿足。


    可惜,已經晚了……


    【第五章】


    董嬤嬤一如往常給雁雙翎送來早膳,可是神情卻不似往常,給人一種欲言又止的古怪感,看得雁雙翎頗為迷惑。


    「公主……」董嬤嬤擱下碗碟,輕聲道:「美人榜……出來了。」


    「出榜了?」雁雙翎一怔,隨即情不自禁地起身道:「何時出的?」


    「昨兒晚上公子便已經擬好了,這會兒應是送出莊了。」董嬤嬤低頭答。


    每年美人榜發布之後,阮七公子便會派人將名冊送至沛國都城中大小官宦商賈之家,藉由這些達官顯貴的口耳傳揚開去,很快的,四海之內皆知榜單,街頭巷尾無不熱議。


    「原來昨兒晚上便出榜了?」雁雙翎心下忽然有些失落,「怎麽沒聽你家公子跟我提起?」


    她總覺得,如今她與他也算親厚之人,為何這樣的大事,而且是她日日夜夜心係的大事,他卻沒有先告訴她?


    「冊子呢?」她抬起頭,對著董嬤嬤問道。


    「呃……」董嬤嬤似有遲疑。


    「怎麽?」雁雙翎蹙眉自嘲,「該不會是我沒上榜吧?」


    「公主怎會沒上榜,缺誰也不敢缺公主您啊!隻是……」董嬤嬤歎了一口氣,「公主還是自己看吧。」


    董嬤嬤從袖中掏出一方冊子,顫巍巍地交到雁雙翎手裏。


    雁雙翎定了定心神,這才緩緩翻開冊子的第一頁。這下,她總算知道為何董嬤嬤會這般惶恐不安的樣子了,因為,第一頁並非她的名字。


    誰都知道,第一頁是狀元的位置。然而,不是她。


    她笑了笑,心想自己也不能憑著跟阮七公子相熟,就厚著臉皮自封為天下第一美人吧?


    於是她又翻開了第二頁,但第二頁也沒有她、第三頁亦沒有她……


    她的一顆心,從佯裝鎮定到再也無法平靜,指尖都開始顫抖。


    「所以,我位列第幾?」不敢再看,她索性直接問董嬤嬤。


    「第十。」董嬤嬤聲若蚊蚋。


    第十?她聽錯了嗎?


    這榜單上總共也就十個人,所以她排在末位?


    她特意入住靜和莊,日夜聽從阮七公子的安排,勤奮練曲,花費積蓄上下打點,耗盡心力與精神,最終卻隻排在末位?


    「原來我在你家公子心中,隻是第十位。」雁雙翎澀笑道,眼眶不禁濕潤起來。


    這一刻,她彷佛有點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她如此失落難過,並非因為這徒留虛名的美人榜,而是驚覺原來在他阮七的心中,她隻是末位。


    那些女子,不必與他熟識,不必聽他號令,在他筆下卻比她高貴得多。


    所以,她做的這一切都是枉然嗎?


    董嬤嬤連忙勸道:「公主不必傷心,老身可以保證,公子素來對您讚賞有加,這份榜單大概是出於公子的獨特考慮。」


    「獨特考慮?」她搖頭,絕然不信。


    男人看女人,古往今來不過是同一標準,哪裏來的什麽獨特考慮?隻能說,在他眼中,她就是比不上別人。


    見她搖頭,董嬤嬤又道:「公子對您的關心,老身向來看在眼裏,就拿宮宴那日來說,公子特意派老身陪您入宮,您還沒回來,便已經讓人先接了老身回莊子,就為聽老身詳細稟明宮中之事。聽了還不放心,深夜更親自到您這兒來,再聽您把情形複述一遍。若非關心之至,何以如此?」


    是啊,他的確對他頗為關心,可那關心還比不上這院子裏的淩霄花,難怪她終究比不上那些女子,敬陪末座。


    雁雙翎淡淡道:「公子那日深夜到訪,隻是因為這院子中的淩霄花生了蟲子,公子怕花兒死了貴妃娘娘傷心,所以急巴巴地趕來了,倒也不是因為關心我。」


    「花兒生了蟲子?」董嬤嬤一怔,「這是哪裏話?我家公子何時操心過這等小事?就算這花兒是貴妃娘娘喜歡的,也不至於如此緊張。」


    「真的?」聞言,雁雙翎心兒一跳,「嬤嬤哄我高興吧?」


    「老身嘴笨,素來實話實說,做不來哄人這事。」董嬤嬤直言道:「這份榜單出來時,老身也是嚇了一跳,為此迷惑不已,但老身相信公子肯定另有考慮。老身是看著公子長大的,對他的了解終歸比一般人多些。」


    話雖如此,可到底是什麽原因?


    雁雙翎轉身看向窗外,這一日,天氣並不晴好,淅淅瀝瀝倒下起雨來了,雖是早晨,卻比日暮還要黯淡。


    「好吧,那我就當麵問一問你家公子。」她想了想,決定道:「離莊子不遠有道瀑布,上次你家公子帶我去看過,今夜,還請你家公子再帶我去一趟吧。」


    她有很多話要問他,卻不想在這裏問他。


    她要找個沒人的,心曠神怡的地方,好好地問他,或許才能挖出他狡獪藏於心底的答案。


    「是。」董嬤嬤擱下冊子,頷首道,接著便受命離開了。


    董嬤嬤走後,雁雙翎鼓起勇氣,再度翻開那美人榜,直接翻開最後一頁——她看到了自己。


    榜上配有圖,她看到的是自己的畫像。她頗驚奇,什麽時候?什麽人給她畫了這樣的一幅像?


    從小到大曾有不少鼎鼎大名的畫師為她作畫,卻從沒像眼前這一幅這般深入骨髓地肖似她,就像在照鏡子那樣,最難得的是,畫師畫出了她獨有的神態,無論是誰都能一眼就認出那是她本人。


    肖像旁邊有阮七的親筆,寫上了她入榜的理由。


    她低語念出,「雁氏,雅國上原公主,閨名雙翎。聰慧而貌美,能歌擅畫,重親情,懂詩書,氣度開闊勝山顛之雲,稟性堅毅若海底之石。世間女子分為三品,下品可為姬妾,中品可為伉儷,而上品稱為知己。姬妾易得,伉儷常見,尋一知己卻世間難求。上原公主無須辯而通汝意,不必言而知人心,為上上品矣。」


    他給她的評價竟如此之高嗎?可為何她隻居末位?


    「然而,雅國名存實亡,上原公主流離失所,胸懷複邦興國之誌,男子恐會受其鴻圖所累,家宅不得寧也。縱使其為世間罕見之絕代佳人,亦隻能遠觀不可親近乎,故而此女位列美人榜之末。」念到此,雁雙翎愣住。


    他的理由……竟是如此嗎?


    世間女子能得他這般稱讚,雖死亦無憾了,可他卻說她隻可遠觀不能親近,嗬,真令她哭笑不得。


    或許她真的錯怪了他,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許真如董嬤嬤所言,他另有一番考慮……但不要緊了,她想知道的,她會自己問出。


    今晚會有月虹嗎?


    他曾說,月虹現身須得好多條件,比如剛下過雨、得在瀑布的附近、得月娘賞臉、得天時地利……


    她不確定今夜是否有月虹,假如真能再次遇見,她想對他道出一個秘密。


    「公主邀在下到此,是為了美人榜吧?」阮七一如既往,猜中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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