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被我選中的是個胖大嬸,一副家庭主婦的模樣,應當不會對我的名譽造成太大影響。我上前半口吃地問道:“大嬸,宴賓樓,宴賓樓在哪裏?”


    胖大嬸把我從頭打量到腳,突然抱緊自己的前胸,指著我的鼻子大叫:“登徒子!不要臉!大白天的,竟敢調戲良家婦女!”


    她一吼,引得小狼和小淩在裏哈哈大笑。一邊笑還一邊扔來一枝花給我。


    隻聽沈小狼大聲解說道:“啊呀!笑死我啦!那女人都快做他娘了,還罵他登徒子,宋小魚長得果然成熟啊!”


    第一個被選者一臉驚恐地逃開,我鬆了一口氣,開始物色下一個目標。有了前一次的慘痛經驗,這次我決定不找女人,就拉住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詢問。


    他抬頭望了眼我身後的宴賓樓,使勁抓抓頭皮:“好象你後麵就是了,不過我就快進京趕考,壓力甚大,怕是有些神誌不清。小哥,我看你還是問別人吧!唉!看來今年我又要名落孫山了……”


    書生被耍得團團轉,我好心地告訴他,他今年很有希望。看他一臉茫然地離開,我心頭一緊,可憐呐!我也是被逼無奈。


    第三個目標鎖定在一個穿開襠褲的小孩身上,我蹲下身問道:“你知道宴賓樓在哪裏嗎?”


    小鬼的眼珠子突然一轉,答道:“知道呀,你從這裏直走左拐三圈,再右拐三圈就到宴賓樓了。”


    這個卑鄙的小鬼!年紀這麽小就欺負人,我立刻教訓道:“你看,天上有一隻牛在飛。”


    小鬼抬頭:“哪裏?”


    “還問我哪裏?不就是你吹的嗎?”


    對於這種撒謊像喝白開水,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麻煩上的人,我一向嚴懲不怠。還沒等我卷袖子打他的屁股,那小孩倒先哭在前麵了。


    最後他爹娘找上門來,連少瞳也站出來道歉。他們教子無方,我好意把這小鬼撒謊的過程全說出來。


    不料他們竟說:“知道宴賓樓在哪裏還問?這不是成心欺負小孩嗎?何況左拐三圈,右拐三圈又回到了原地,他也沒有騙你啊!”


    小狼和小淩笑得噴飯,連叔父和少瞳也忍不住偷笑。


    自此,我發誓再也不去宴賓樓了。


    我灰頭土臉地回到二樓,小淩湊上來,認真地提醒:“你剛剛好傻哦,別人一定以為你是個呆子!”


    被一個小呆瓜指名道姓地說傻,我的感覺隻有“胸悶”二字可以形容。猛地往桌邊一坐,拿起一碗水,用喝酒的架勢猛灌下去。


    “再來,讓我喝!不要攔著我!”我一甩頭,把碗遞給小狼。


    叔父看了心疼,勸道:“小魚,你少喝點,都已經第五碗了。”


    “他肚子受得了,就讓他喝!剛剛出了這麽大的醜,誰都會借酒消愁的。”


    沒良心的沈小狼!我白他一眼,接過他遞來的碗,大聲道:“不要管我!我清醒得很,讓我喝——噗……咳咳……”


    我猛地把酒噴了出來,叔父連忙過來幫我拍背。


    這什麽水?怎麽這麽辣?


    “這是西藏的青稞酒,好貴呢!喝了連蚊子也不叮。”看到我一臉無辜不解,沈小狼不緊不慢地解釋著。


    “嗚……叔父,他欺負我。”


    “好了,小魚。長得成熟不是你的錯,裝深沉擺闊就是你不對了。小狼,別再作弄他了。”黃少瞳笑罵。


    小狼顯然沒料到我會哭爹喊娘地大哭,一時亂了分寸,支吾道:“我……我也是配合他的動作呀,哪知道他真的不會喝酒。”


    過去,我曾因為娘不給我買新衣裳而大哭,差點被一個戲班挑去演孟薑女。好久沒運用眼淚攻勢了,小狼楞在一旁不知所措。我趁勝追擊,拿出看家的本事哭得天地動容,讓他為他的行為所深深懺悔。


    正哭到興頭上,陳掌櫃突然跑來,氣喘籲籲道:“黃老板,不好了!軒少爺回府後,突然心口疼痛,剛剛差人送來回春堂的大夫紙一張,讓您快去他府上看望。”


    黃少瞳眉頭一皺,隨即換上外衣,準備離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軒兒剛才還好端端的,像隻鬥雞似的衝我們大吼大叫。怎麽可能一轉身就犯病了呢?耍詐!一定是耍詐!


    我顧不上和小狼嘔氣,趕緊把眼淚擦掉,緊緊盯著黃少瞳。


    “小狼,你和小淩送玉楊和小魚回去。路上小心一些,不要讓玉楊著涼,回家以後泡杯參茶給他驅寒,喝完了就早點睡。明天記得要加衣服,絕不能再穿這麽單薄了。”黃少瞳像是交代後事似的仔細叮囑著。


    叔父坐著,氣得上身一起一伏,可就是不肯開口說話。


    我立刻攔住黃少瞳:“你真的要去軒兒那裏?”


    “他病了,連大夫紙也送來了。”


    “回春堂的大夫紙一兩銀子十張。我不想上學時也買過!”


    “……”


    黃少瞳站著不知所措。我又趕忙跑去拉起叔父,在他耳邊不斷諫言:“快跟他說,‘你敢走出這個門,以後就再也別回來了’。”


    叔父突然猛地站起來說,大叫:“少瞳,你……”


    最關鍵的話到了嘴邊,他又咽了下去。黃少瞳正視叔父,輕聲問道:“你有什麽話對我說?”


    叔父像是經曆了極大的內心掙紮,他緊握拳頭,緊鎖眉頭,卻遲遲不開口。這段時間無比漫長,一直延續到我感到內急。黃少瞳耐心了得,足足等了叔父一炷香。


    這不禁讓我懷疑,他是不是真心想去看軒兒。


    “玉楊,你想說什麽?你盡管開口。”


    黃少瞳的語氣近乎乞求。我最見不得別人癡情,一時有了情緒,走向小狼說道:“我發現他並不是很壞,太感人了,借我個肩膀靠靠。”


    小狼怒眼瞪我,一把將我推開。


    小氣!我向他吐吐舌頭。虧我剛剛還把他幻想成雨天。


    “好!我說!但你一定要照我說的做!”叔父一抬頭,像是下定了決心。


    “一定。”


    我聽後,笑成一朵花。少瞳果然更在乎叔父。於是插嘴道:“叔父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


    叔父一吸鼻子,斜目道:“就是,軒兒的身體不太好,你記得讓他多加休息……”


    後半句話在我的倒地聲中戛然而止。我不甘心地站起身,看著叔父說道:“還有呢?你隻想和他說這些?沒有別的了嗎?”


    “沒有了。”叔父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他,你放心。”黃少瞳的聲音帶著黯然,眼圈微微有些發紅,轉過身背對著我們。


    “哦。”叔父響應一聲,話裏帶著無奈,一屁股坐下。


    黃少瞳的身體顫動了一下,隨後便隨陳掌櫃下了樓。


    “怎麽會這樣?有沒有搞錯?才贏了第一回合,又被軒兒占上風了?”對於這樣將戀人拱手讓人的情形,實在令我歎為觀止。


    “這不是第一次了,宋少爺傷了主子的心。”小狼也為少瞳深深惋惜。


    我跨到叔父麵前,抓住他的肩膀:“你究竟想不想和少瞳在一起?如果不想,我馬上和你回洛陽!”


    “我也沒辦法,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叔父大聲一吼,讓我冷靜下來。


    “什麽意思?你到底有什麽事瞞著我們?我知道你喜歡少瞳,你再這樣下去,根本沒法贏軒兒!”


    “我不想贏他,他們在一起很好。我有病,我活不了多久的!”叔父說著,哽咽起來,眼淚順著他潔白的臉頰掉落在我的手背上。


    “什麽?你有什麽病?”我大叫道。小狼小淩也大吃一驚。


    “是不治之症。幾年前,我去回春堂就診,病單上寫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才不理少瞳,想讓他漸漸忘了你?”


    叔父重重地點點頭。


    我抱住他輕泣起來:“原來如此,叔父你好偉大。病單呢,讓我看看!”


    叔父顫顫微微地從懷裏取出一張仄黃的紙,抽噎道:“我一直貼身帶著,嗚嗚……”


    望著叔父悲不能言,我還沒看病單,就忍不住跟著嗚咽起來。


    小狼拿過病單一看,說道:“宋少爺,這上麵說你的症狀有耳鳴眼花,那你現在還能看得清、聽得清我們嗎?”


    “經你這麽一說,你們的樣子還真有點模糊起來了!”叔父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又叫道:“不好了,好象連聲音也聽不太清了!”


    “先別急!再看這一條!”小狼念道:“後腦已有淤血積塊,故時常精神錯亂,胡言亂語,行為失常!”


    “這個……有時候也是有一點的嘛!”叔父對自己的病情,堅信不移,補充道:“回春堂是百年的老字號,不會誤診的,你們就讓我一個人麵對病魔吧……”


    我忙湊到小狼跟前,看了看那張病單。這回連我都覺得不對勁,據叔父描述出的病症,大多似是而非。何況病單上這人也病得太重了,從頭到腳,沒一個部位不出毛病。診期是在兩年前,若真是叔父,哪能拖到今天啊!


    我拉拉叔父,說:“你還是帶我們去當年診治的回春堂,說不定,真是弄錯了!”


    “你們好殘忍!要讓一個垂死的人,再去接受一次審判!”


    叔父起先不依,但見我們個個滿腹懷疑,為表清白,毅然決定前去回春堂。


    ###


    回春堂內,坐堂大夫將叔父的脈向把了又把,搖頭道:“不對不對……”


    叔父回頭,向我們說道:“聽到麽,連大夫都說我沒救了!”


    “哦,公子!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夫一捋山羊胡,說道:“你進來時,說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可我為你診治下來,發現你脈象平穩,氣息通順,沒有半點得病的跡象!”


    “啊呀!小魚快來啊!叔父要死了,你看看,都回光返照了!”


    沒人去理叔父,小狼走去,將病單遞上:“大夫,你說我家公子,沒有得病的跡象。可這張回春堂的病單如何解釋?”


    沒想到,坐堂大夫一看到那張單子,立刻氣得吹胡子瞪眼,一把抓起叔父說:“原來就是你!你亂拿其它病家的病單,讓那人以為自己無病無恙,結果不出半個月就長辭人世。家屬跑來,說我們坑害性命,差點把招牌也砸了!你你……你不要跑!今天就算你沒病,老夫也要把你打出病來!”


    看那大夫越說越氣,仿佛就要七竅生煙,我連忙大叫:“不得了!叔父,快跑!”


    從回春堂連滾帶爬地逃出來,一行人躲在巷尾直喘氣。逃難之時,叔父一馬當先,衝在最前方,比任何人都生猛。


    他一抹臉上的汗,說:“剛剛那老頭想要動手打我,你們怎麽也沒一個人幫忙!”


    小狼咕噥道:“拜托,你本就理虧!還要我們幫你?”


    看我與小狼都麵帶怒色,叔父隻好轉身,向小淩說:“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回春堂,也有搞錯的時候!”


    “不是人家搞錯,是宋少爺你拿錯了單子!”


    叔父總算認清錯誤,後悔道:“別老怪我嘛!怎麽辦?我連遺書都寫過幾封,還打罵少瞳,他現在一定討厭死我了。”


    我歎了口氣,說:“有我在,會幫你的。”


    隨後,我便叫了頂轎子,先讓小淩陪叔父回府。自己則拉住小狼說道:“你帶我去軒兒的家,我倒要看看他在耍什麽花招!”


    “我以前也想進去打聽他的底細,但這不可能。”


    “為什麽?”


    “因為他家門口有一個瘋子和一條瘋狗把守。”


    雖然小狼口口聲聲說著進入軒兒家並非易事,但他還是氣勢洶洶地帶我前去。路上,我打聽出事情的原委。


    原來在這場爭奪戰上,不僅僅是軒兒與叔父展開著戰勢,就連貼身的仆人也統統勢不兩立。


    小狼與軒兒的小廝鬥爭長達半年之久。那人養有一條凶悍無比的惡犬。傳聞說,此犬過之處,是人讓路,是狗低首。由於那小廝梳了一根朝天辮,小狼給他取了個形像的綽號,叫作“狗尾巴草“。


    到了軒兒的府邸外,果真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發型猶如洋蔥的人,囂張跋扈地牽著一條半人多高的大狗。


    小狼從懷裏拿出一張紙遞給我。我接過一看,上麵寫著軒兒的生辰八字,以及家庭背景。


    “你不是沒進過他家,怎麽打聽到這些的?”


    “我請了一個乞丐進去弄來的。”


    “要飯的不怕那條狗嗎?”


    “他在丐幫學過打狗棒法。”小狼接著道:“但這些我已基本掌握了,對宋少爺還是沒有太大幫助。”


    我捏著手上的紙念叨:“原來軒兒的祖籍是奧。”


    “這念‘粵’,廣東的意思。不是‘奧’!”


    腦子又開始胡塗起來,我努力地回想著‘粵’與‘奧’的區別,傻笑道:“我字識得沒你多。嗬嗬,以前在學堂考試,我隻寫了個名字,一題也沒答出,就交卷了。”


    “如果是我,根本連寫名字也沒臉去寫。”


    沈小狼把我嘲弄夠了,總算向軒兒府邁進。狗尾巴草立刻警覺起來,兩人眼中瞬間迸發出電光火石。那條像狼似的大狗也吠了起來。


    “讓你的狗閉嘴,很吵耶!”小狼叫道:“我家黃主子最討厭吵吵鬧鬧了。”


    狗尾巴草冷哼,發話道:“再吵也比陪在宋玉楊那條暴力又冷血的毒蛇的身邊好!”


    衝著沈小狼也就罷了,他本來就是個話多的人。可叔父被他臆想出來的病魔折磨了兩年,也算受盡了苦頭,怎能這樣被人汙辱?


    我走向狗尾巴草,一捋頭發,極有氣勢地開口:“聽你說話伶牙俐齒的,挺能說哦!我問你,從前有座山,叫我真山;山上有座廟,叫我真廟;廟裏有口井,叫我真井;井旁有棵樹,叫我真樹;樹上掛了把劍,叫什麽?”


    我的語速極快,狗尾巴草被我一唬,趕緊答道:“我真劍!”


    “啊哈!我明白了。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但你也不用自己承認呀!”


    狗尾巴草被我氣得就快七竅流血,指著我和小狼大罵:“你們兩個欺人太甚,闖到別人家門口來撒潑,宋玉楊的奴才真沒教養!”


    我本想告訴他我並沒有罵他,是他自己爭強好勝才會自己罵了自己。


    不料小狼搶在我前麵,罵了句我聽不懂的話。他說:“爾乃市井刁民,犬牙參差,不可吐象牙也。吾等不與爾爭辯!”


    還沒來得及問小狼這話是什麽意思,狗尾巴草竟還嘴說:“子為冷血蛇身邊一奴才而已,餘鄙視子也!”


    他們兩人“之乎者也”地罵來諷去,大有把中華語言文化發揮到極致的勢頭,完全不顧我有沒有聽懂。


    早知今日,我過去就該多學一點,也不會落得連最擅長的吵架也插不上嘴。


    兩人罵了半天,看情勢,小狼占了上風。


    狗尾巴草說不過,竟吆喝一聲,那條大狗立即狂吠著向我和小狼撲來。


    被狗追,而且還是凶得像條狼似的狗猛追,我自知實力懸殊,趕緊拉著小狼拔腿就跑。


    “怎麽辦?你的功夫對付得了這條狗嗎?”我向小狼求救。


    小狼回頭看那狗窮凶極惡地衝來,把我的手牽得更緊,邊跑邊喊:“我倒是學過打狗棒法!”


    “那你快使出來,解決它!”


    “我說我學過,沒說我學會了。”


    “…………”


    眼看瘋狗就快趕上,我尖叫一聲,爬上路邊一棵柳樹。小狼隨後也爬了上來。惡犬在樹下衝我們一陣亂吠,柳樹的樹枝極其纖細,我和小狼緊緊抱在一塊兒。他身上那股香香的味道不禁又讓我浮想聯翩,想起吻他時的情景。


    “你幹什麽看著我傻笑?”小狼看我一眼,隨即臉突然變紅。”好啊!我知道了,你又在想那件事,你這個惡心的家夥!”


    “哪件事?”我心虛地問。


    “不許你想!你要忘記,徹底忘記那件事!”小狼大怒。


    “好好!我忘記,我忘記!可你總得告訴我是哪件事?”


    小狼的臉色由紅變青,磨牙道:“就是你那個我。”


    “我哪個你?”我真的有些被他弄胡塗了,不就是說讓我忘了吻他的事嘛!竟能繞這麽大個圈子。


    “宋小魚你有種!”小狼一副想咬我的表情。


    狗尾巴草隨後也追了上來,在樹下大喊大叫,聲稱要與我們一決雌雄。


    我側耳對小狼說:“這個人好笨哦!隻要是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我們三個全是男的,還用得著決嗎?這麽大的人,連雌雄還分不清。”


    小狼無語。


    我們和狗尾巴草樹上樹下,僵持了半個時辰,遠遠看到少瞳和小淩疾步走來。


    笨笨的小淩這次多長了個心眼,見我和小狼剛才噴著火向軒兒家趕去,心知不妙。把叔父送回家後,他又去求陳掌櫃,一起趕到軒府找少瞳。


    “怎麽回事?你們怎麽來了?是不是玉楊出了什麽事?”黃少瞳緊鎖濃眉,焦急地詢問。


    所謂“有其主子必有其奴才”,狗尾巴草完全繼承了軒兒惡人先告狀的本事。竟指著我們,告狀道:“他們兩個狗奴才,欺負軒少爺老實,跑來找碴!沈小狼耍文弄字地罵人。還有旁邊那個年紀大的,也跟著戲弄我,仗著人多,還要動手打我!”


    奇怪?軒兒為人老實嗎?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和小狼碰都沒碰他一下,哪有打人的反讓被打的追打上樹的?還有,什麽叫旁邊那個年紀大的!


    我剛要還嘴反擊,不料小狼已經跳下樹去,啪地給了狗尾巴草一個巴掌。


    “我剛剛沒打過你。但現在打了,你還要還嘴,我再給你個大嘴巴,信不信?”


    小狼的樣子威風凜凜,連那條惡狗也不敢再吠,看得我鼓掌叫好。狗尾巴草被扇得眼冒金星,半邊臉迅速腫成個紅燈籠。


    他慘叫一聲,居然不敢還手。


    “我哥從不說謊,肯定沒有打他。何況這個人好過分,竟然放狼,把人都逼到樹上去了。”


    小淩邏輯思維能力似乎有所提高,竟能分析出事情的前因後果。盡管還是把狗認成了狼。


    黃少瞳不滿道:“好了,都不要鬧了。小魚,你來說,你們這麽急著找我,是不是玉楊有事?”


    我跳下樹來,正視他道:“軒兒是在裝病,叔父才是真正受傷的人。你應該回去陪著他!”


    “這是他自己的意思嗎?”


    我搔搔頭,答不上話來。本想老老實實地告訴他事情的原委,可這個誤會低級得可笑,由第三個人說隻怕不好。


    黃少瞳輕輕一笑,眼底淨是無奈,向狗巴草吩咐了幾句,轉身要走。


    “主子,如果軒兒離開你,你會回到宋少爺身邊嗎?”小狼開口叫住他。


    黃少瞳回過頭來,沒有去提軒兒,直接說道:“我何曾不想陪在玉楊身邊,可他根本不想見我,讓我如何近得了身?”


    看著他離去的寂寞背影,我惆悵地搖搖頭,歎道:“陰錯陽差,作孽啊!看來要拿出我朝太祖皇帝當年勇戰倭寇、八年抗戰的精神,打持久戰。”


    小狼聽後,瞪我一眼:“太祖先皇抵禦倭寇用了三年,不是八年!”


    “人家是為了體現出打持久戰的時間長嘛!”


    小狼突然眼睛一亮。“有軒兒在,對宋少爺極為不利。軒兒愛慕虛榮,我知道怎麽讓他離開主子了。”


    我趕緊興奮地問:“說!怎麽做?”


    “宮裏最近要在江南挑選麗人,回京侍候皇上。”


    “那和軒兒有什麽關係?皇上要挑美女,他是個男的!”


    “皇上也需要孌童。”


    “哦,這個皇上還挺花心的嘛!”


    小狼停下來,看了我一眼,接著又道:“隻要請人多發些傳單給他,以軒兒的個性,絕對會去參選。我有辦法保送他入宮。”


    我尖叫道:“聽過特優生保送去高等書院的,現在連入宮也可以保送呀!”


    “哥!”小淩拉拉小狼的袖子,認真道:“我知道你怨恨自己沒做出一番豐功偉績,但也不該自暴自棄、饑不擇食呀!”


    不知他們兄弟倆在說些什麽,小淩的誠懇慘遭他哥的拳頭。小狼補充說道:“屆時軒兒到了宮裏,就立刻打入冷宮,終生不見天日。”


    “哇!你好狠啊!做人應該厚道一點。其實隻要讓他剃個度,做個和尚,一輩子隻能吃素就差不多了。”


    “……”


    ###


    和狗尾巴草鬧到天黑,回黃府的路上,經過江南第一大青樓漱花齋。牆上貼了張巨幅畫像。上麵畫有一個叫作如意的姑娘。


    樣貌清新可人,沒有風塵女子的世俗,顯得淒淒楚楚、惹人憐愛。


    “大好的姑娘,又要被人糟蹋。”


    “聽說她是許過人家的,後來家裏落敗了,還沒過門就被賣進青樓。”


    滿街的流言蜚語聽得我一頭霧水,小狼剛從榜文處抄好選妃文,我立刻拉住他問:“這妓院牆上貼張畫像幹什麽?”


    “漱花齋每年都會用一名黃花閨女,以拍賣喊價的形式,將初夜獻給喊價最高的客人。”小狼抬頭看了看畫像,“這個姑娘叫如意,明天就是賣身期了。模樣倒是秀麗端莊,不像自願的。”


    “哥,她比你的那些都要美!”小淩眼珠一轉,笑道。


    “小鬼,別亂說!”


    沈小狼有這麽多紅顏知己嗎?


    我一噘嘴。一路上,心情有些沉重。回到家,叔父還在計畫如何向黃少瞳講清事情原委,小狼忙於抄寫黃榜上抄來的選妃榜文,我一人坐在房裏思考人生。


    如意的畫像讓我想起雨天。


    來揚州後,隻收到過一次雨天的來信。莫非她出了什麽事?我忽然將她們兩人聯係起來。猜想雨天會不會就是如意,正等我去英雄救美。


    要是雨天身陷青樓,我無論如何也會去搭救。可我人生地不熟,何況是去青樓。這種事隻有小狼能幫忙。主意一打定,我立刻跑去小狼的房間。


    “你喜歡如意?”小狼放下手裏筆,抬頭問道。


    我點點頭,立刻又搖搖頭:“嗯……我懷疑她是我的一個朋友。但也不全是為了我自己,我想帶叔父一起去,說不定黃少瞳一急,兩個人就和好了呢!”


    “要是主子知道你帶宋少爺去那種地方,你就死定了!”


    “狼哥,你也希望他們快點和好是吧?咱倆聯手,誰與爭鋒?”


    “別這麽叫我,我可沒你老!”小狼手托下巴,喃喃道:“不過我倒也想看看那位如意姑娘。”


    忽然感覺心裏亂亂的,我不斷臆測小狼的意思。他要看如意做什麽?居然有人能讓他這麽在乎。


    當夜,我莫名其妙地睡不著了。甚至有點後悔提議去漱花齋。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狼帶著叔父、小淩一同前往漱花齋。


    叔父邊走邊問:“你們怎麽突然想起來要去青樓?”


    小狼朗聲一笑:“今天我們去是買一個叫如意的姑娘。看她的畫像,水靈得很,我都想娶她了,哈哈……”


    我的手猛然一握,氣呼呼地獨自走在前麵。搞不清自己在生誰的氣,連續撞了好幾個人,也沒停下來。


    漱花齋原來名氣就響,加上今日能看到如意的廬山真麵目。兩層的漱花齋,擠得人山人海。有錢的都已包下雅廂,準備過會兒喊價。


    一隻腳剛踏進去,老鴇就一臉諂媚地迎上來招呼,隨後立刻板起刷了粉的臉,指著小狼和小淩道:“哪來的野孩子,回家玩去!”


    小狼一撇嘴,取出一張銀票,立刻堵住了她的嘴。老鴇笑著讓他以後常來,翻臉比翻書還快。


    接著她又瞄向叔父,突然眼前一亮,拉起他的手,語無倫次道:“你是……你是……”


    被一個老妖婆拉著亂摸,叔父極不耐煩。我連忙擋在他前麵說:“喂!咱們是來競標如意的,你纏著他幹什麽?”


    “喲!這位爺兒!看您風流倜儻,英俊不凡。一定能討我們如意的歡心!”


    “啊?真的?”


    “那還有假?像您這樣氣度不凡的,打著燈籠也難找!”老鴇一臉肯定地說。


    她連叔父也沒誇,就讚了我一個人,這不禁讓我飄飄欲仙。想我十歲起就被人說老說成熟,今天總算揚眉吐氣了。


    小狼猛地推我一把,催促老鴇給我們安排一個座位。


    我坐上二樓的靠窗座位,拿起一盤花生往嘴裏拋。指揮小淩把帶來的銀票再點一遍。說起這競標的錢,實在對不起少瞳,我們是挪用他的錢,出來買姑娘的。


    小淩剛要拿銀票來點,一陣音律飄然而起,一個女子抱著琵琶,嫋嫋婷婷地走上台來。小淩立刻跑到桅欄邊張望。


    “啊!是如意!”我興奮得直揮手。


    小狼趕緊捂住我的嘴,說:“亂叫什麽!那是揚州最紅的歌手蕭亞絹,不是如意!”


    蕭亞絹聽到我喊錯了她的名字,抬頭望我一眼。我趕緊傻笑道:“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


    她甜甜一笑,徑自撥起琵琶,彈唱起來。我立刻問小狼:“揚州最紅的歌姬不是蔡倪林嗎?什麽時候換人了?”


    “歌手還不就像走馬燈一樣!一旦走了性感路線,就差不多到了演藝生涯的盡頭。看來看去,我還是最喜歡好多年前的鄧宜君!”


    此話說進了我的心坎。過去小虎子總嘲笑我老土,殊不知懷舊就是經典。看來沈小狼還是和我有一點相同愛好。


    為了烘托此次拍賣的盛大,漱花齋重金聘來當紅藝人助陣,不過他們自己的歌女卻無比糟糕,唱的竟正是鄧宜君的歌。


    令我最為氣憤的是,她們竟將那句經典唱段“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唱成“甜膩膩,梨笑得甜膩膩”。


    底下觀眾暈倒一片,叔父和小淩吵著說要回去。


    我向樓下大罵一句:“快滾!”


    小狼又湊上來解說:“漱花齋這些歌女唱歌是出了名的難聽,聽說她們的主唱曾在街上高歌,險些造成圍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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