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果沒有你,我早已經落入兀術人手中了。」那時,他確實認為,他會死在異鄉,作夢也沒想到袁窮奇竟會帶著一支錦衣衛,突圍入營,硬是將他救出。


    四年前,郭庭邵為了救下戶部曹尚書一命,不惜向齊賢那狗賊下跪央求,才讓他知道原來朝堂裏還有人如此正直,無懼齊賢,所以當郭庭邵派義子袁窮奇跟在他身邊時,確實教他心安了幾分。


    但當戰事爆發他被擄時,他認為就算就此死去也不會太意外,也正因為如此,當他看到袁窮奇闖入敵營時,他心懷感激,更加確認錦衣衛有情有義,公正忠勇。


    「咱們好不容易過了邊界,繞過東諸城來到這裏,自然更沒有放棄的道理。」袁窮奇環顧四周道:「王爺就不用再多想,咱們可以在這裏多歇個幾天,找個大夫替王爺治傷祛毒。」


    齊昱嘉笑皺著眉。「袁窮奇,你真是個不會安慰人的人,但是你說的話卻是恁地鏗鏘有力,仿佛一切都會否極泰來。」晦暗的光線底下,眼前就像是逃不出生天的深淵,一切令人連抵抗都覺得無力,可是袁窮奇卻可以恁地狂妄,仿佛再艱困的穀底,也會背著他離開。


    隻是這一路走來,他知道這附近有多荒涼,別說大夫了,就連人也隻見到一個姑娘,在這種窮山惡水之地想要找大夫,恐怕比登天還難。


    「當然,閻王想跟我要人,得先殺了我。」袁窮奇說著,取出身上的水袋遞給他。「喝點水,要是吃得下的話,先吃點幹糧果腹。」


    齊昱嘉雖有憂患意識,但終究還是個王爺,過慣養尊處優的生活,曾幾何時將自己搞得這般狼狽?他又累又渴,中了毒更有劍傷,他很清楚他沒有任性的借口,還能活著感覺到痛,是袁窮奇不要命地將他救出,所以就算再無食欲,幹糧再硬,他和著水也要吞下去。


    「袁窮奇,你不吃?」他啃著幹糧,卻見袁窮奇隻是在前頭坐下。


    「我還不餓,王爺先吃吧。」袁窮奇靠著牆盤坐,稍作歇息。


    齊昱嘉看著他,想著這一路走來,他們盡其可能地避開熱鬧城鎮,就怕後有追兵,所以能補上的幹糧也不多,他……是怕幹糧不足,所以不吃嗎?


    忖著,齊昱嘉再吃了兩口便將幹糧收起。


    不知道這狀況還得維持多久,能省自然得省。在上一個小鎮,竟也有東廠番子沿街走動,雖不確定是否會被認出,但能避則避。


    隻是……這樣子走走停停,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回京?


    齊昱嘉不敢想,閉上眼休息,他現在必須養足體力,不拖累袁窮奇。


    天未大亮,袁窮奇便外出,一方麵打探地形,一方麵則看附近是否有人煙,而他運氣不錯,遇到一戶劉姓人家。


    「大夫?這位公子,想找大夫的話,得到杏花鎮或是來春鎮,咱們這種窮鄉僻壤沒有醫館,怎會有大夫。」劉文耀沒心眼地說著。


    「但這附近總是有個村落,要是有人傷了病了,都是如何處置的?」袁窮奇不死心地再問。


    「這個的話,咱們東諸城外的這些散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鈴醫經過,那位鈴醫的醫德極好,醫術奇佳,連我爹那摔斷的腿,被她醫了兩回,已經不喊疼,也可以下床稍稍走動了,而且她的收費非常便宜。」


    袁窮奇聞言,喜出望外地問:「這位鈴醫大概多久會再過來一趟?」


    「她昨天剛來,給了五天份的藥材,所以應該要五天後才會再過來。」


    「五天……」袁窮奇垂睫忖了下。「你可知道那位鈴醫家住何方?!」


    他等得了五天,但睿王恐怕是等不了!睿王不說,但他看得出來,他的體力和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還糟,再這樣下去,他體內未祛的毒終究還是會沿著經絡,逆血攻心。


    「我隻知道她家住杏花鎮,但不確定是在杏花鎮的哪處。」劉文耀看不出他內心的焦急,徑自道:「要不你就到山腳下等,這位鈴醫總是在東諸城外的村落走動,你在山腳下等,總會等到她。」


    「不知那位鈴醫長得什麽模樣?」看來隻能到其他村落碰碰運氣了。


    「她是個姑娘家,姓祝,個頭大概到我肩膀,總是穿著素白短襦配鴉綠色裙,身上背個竹簍,最重要的是她會邊走邊搖鈴,你隻要聽到鈴聲就對了。」


    「多謝兄弟。」袁窮奇感激不盡地道,再攀談了兩句,便先回茅屋跟齊昱嘉說明此事,待天色大亮後,立即下山尋人。


    沿著山路,他疾步奔馳,不放過每一條路徑,然而眼見天色都快要暗了,卻依舊未聽到鈴聲,打探了其他村的村民,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他隻好先回茅屋,等待隔日再尋。


    一早,當他再度下山,正打算朝山腳的小風村去時,卻突地聽見搖鈴聲。


    他飛步朝鈴聲奔去,開口喊著,「請問前頭的可是祝大夫?」茂密的叢林將不遠處的身影切割得零零碎碎,教他看不清楚。


    祝湘聞聲,停下腳步,往後望去,眉頭隨即一皺。


    而幾乎是同時,袁窮奇撥開了淩亂枝椏,清楚地看見她,突地一頓。


    她……不是兩天前遇見過的那位姑娘嗎?


    【第二章 山水有相逢】


    袁窮奇直瞪著她,心想前兒個在山腳下就遇見過她,而她既是個醫者,為何眼見睿王身有傷病,卻能視若無睹地走過?何來醫德可言?


    他心底不快,一時間猶豫著,下意識地厭惡她視而不見的行徑,但一方麵又擔憂睿王日漸虛弱,不能不救治。


    他的沉默教祝湘忍不住戒備起來。


    祝湘不解他為何一見到她就麵露微愕地看著自己,難道說……他看得出她是誰?然而不過是眨眼功夫,她便推翻這想法,不隻是因為她篤定他肯定認不出自己是誰,而是因為他眼中毫不遮掩的嫌惡。


    他沒道理嫌惡她,他沒有資格!


    將心底浮動的思緒一一收妥,見他依舊不吭聲,她也不客氣地從他身邊走過,儼然視他不存在。


    袁窮奇微微動氣地回身喊著,「你真是個大夫?」


    祝湘抿了抿嘴,不想理會他、和他有所牽連。


    她知道他是誰,更知道另一個男人是誰,隻是她從沒想過異地會再相逢,如果可以,這一世她壓根不想再見到他。


    「如果你真是個大夫,為何兩天前你會看不出我的兄弟身上有傷?」袁窮奇問著,大步走到她麵前,與她對視。


    祝湘無懼地望著他,他的麵容輪廓極深,立體眉骨壓得黑眸深邃銳利,和三年前相較下,早已褪去青澀,昂藏身形壯而不碩,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但是,同樣可憎。


    她略略明白他的嫌惡由何而來。如果她推測無誤,大抵是因為兩天前,她與他們擦身而過,他惱她身為醫者卻見死不救。


    可憑什麽?她為什麽就得救他們不可?


    他們可是東廠要緝拿的人,她不想和他們沾上關係,拖累自己無所謂,她還有個妹妹要照顧,豈能受到牽連。


    「看來大夫的醫術不怎麽了得。」袁窮奇突地撇唇哼笑了聲。


    祝湘微皺起眉,知道他在挑釁,她偏偏不為所動,「井底之蛙難窺天地之大,不怪公子孤陋寡聞。」


    袁窮奇眯起黝亮黑眸。「我確實是孤陋寡聞,就不知道祝大夫能否一展身手,讓我見識見識。」


    果真不是他的錯覺,她——討厭他。


    為什麽?他根本不識得她,既是素昧平生的兩個人,他對她嫌惡,是因為她見死不救,而她呢?


    他想不透,但也不打算在這當頭細究,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必須先讓她醫治睿王,出於他看人的直覺,若能把她惹毛,相信事情不難辦。


    「抱歉,我有要事在身,下次吧。」祝湘給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想從他身旁走過,他卻橫移了一步硬是擋住她的去路,她還未開口,便聽見奚落笑聲兜頭落下——


    「說穿了就是醫術不成氣候,還誇什麽大口?」


    「你又懂什麽?」她眯眼瞪著。


    早知道他是這般無情又惡劣之人,當初她就不該救他!


    「我是不懂,因為我不是大夫,但有人打著大夫之名,卻無大夫之仁心仁術、見死不救,豈不教人懷疑。」袁窮奇似笑非笑地道,黑眸灼亮地盯著她不放。


    祝湘抿唇,卻沒忍下這口氣。「他中的是附子之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妻奴錦衣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光並收藏妻奴錦衣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