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姐,雲弟。


    說是在此山中已經生活多年。


    雖然認識這對姐弟對十六來說並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對堡主來說卻有所得。


    據那雲娘所說,潛山中確實有一山穀名曰黃泉。隻是知道的人並不多,山穀原本的名字並不叫黃泉,隻因近幾年來有數位山裏人在該穀莫名丟了性命,才被山裏人叫作黃泉穀,意為警示。


    得知消息後,加上他身體內毒性已經化解,堡主立刻提出辭行。


    雲家姐弟把二人送出山道,指明去往黃泉穀的路徑,婉言推拒了堡主的謝禮,站在山道上目送他們離去。


    本以為從此就和這對姐弟再無糾葛,卻沒想到世事難料。


    「那雲家姐弟大概是進山中避禍來的。他們雖然生活拮據,但從小養成的習慣卻顯示了他們曾經生活富裕。」路晴天走在山道上隨口說道。


    「要屬下回去後查查他們底細嗎?」


    「不用。」路晴天猶豫了一下搖頭,「我本來以為她會藉口為你解毒而提出一些條件,沒想到……」


    「屬下無能,請老爺示罰。」


    路晴天頓住腳步,瞥了一眼跪在地下請罪的下屬頭頂,「要我罰你?那你把衣褲都脫了吧。」


    哈?


    「還不起來!你要跪到什麽時候?蠢!」


    ……老爺這是在跟他開玩笑?


    「謝老爺寬宏。」


    不錯嘛,從聊天到開玩笑,算不算是一種感情上的進步啊?


    十六心中愉快,腳步也輕快了些許。


    路晴天又掃了他一眼。


    兩人默默地在山林中穿行,無論是十六還是路大堡主都是慣於穿山越嶺的人,對這點山路倒也不為苦,手中各持一根探路棍走得相當穩妥。


    十六跟在路晴天身後,一會兒轉頭四望,猜測其它影衛都藏在什麽地方,一會兒偷偷瞄瞄前麵人的脖頸,想一些不該他想的胡塗心思。


    大約走了近兩個時辰,走在山道上,偶爾透過樹林空隙,已經可以清楚看到不遠處高高在上的南嶽。


    南嶽,又名天柱山。一柱擎天的山石高高聳立在山峰上,遠看似已插入雲端。


    「你不會難過嗎?」


    什麽?十六腳步一頓。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難過的表情。就算當初我令你搬出辰院。」


    辰院,老爺的起居之處。除了侍候他起居的兩位老仆,及隱身聽令的影衛,就再無他人可以輕易踏足。


    曾經,他作為侍寢,人在辰院中侍候了一個月零十天。


    那是個非常安靜的院落,安靜得讓你閉上眼睛就可以輕易地睡著。有好幾次他就那樣躺在屋頂上,看著天慢慢睡著了。


    他不知道那段時間是不是就叫作幸福,那人曾輕聲喚他的名,把他攬到身邊坐下,一起靜靜地看明月聽蟲語聞花香。


    他記得他的胸膛很寬厚,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聲音溫柔的可以醉人。


    他的行為並不放肆,也從來沒有把他當女人看過。


    在床上他從來沒有任何過分的要求,言語中也沒有侮辱和低賤。


    他甚至彈琴給他聽、作畫給他看,有時候興之所至,還會來上一兩段應景的詩詞。


    那段時間,他差點就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成為他的愛人、伴侶和知己。


    「為什麽要難過?」十六笑了笑。


    路晴天回頭。


    十六為他撥開前麵橫路伸出的樹枝。


    「如果你一開始就知道結果,你就不會難過。何況就算屬下難過了又怎樣呢?您不覺得一個大男人終日愁眉苦臉,慨歎君歡不至本身就是個笑話?」


    「我指的不是這種難過,而是……」


    「您希望屬下看您的眼神偶爾露出悲傷不舍是嗎?您希望屬下應該在離開辰院後,每次看到您都躲躲閃閃欲擒故縱?還是希望從別人口中,聽到屬下借酒澆愁愁更愁的醜態?」


    路晴天微微眯起眼,「你不覺得你現在說話的口吻有點犯上?」


    十六笑,「是有點。但屬下知道老爺您不會因為這而懲罰屬下。」


    「為什麽這麽肯定?」路晴天的表情有點玩味。


    「因為……老爺對美人總是心軟的。」


    「哈!美人?你嗎?」路晴天擺袖嗤鼻。


    「老爺。」


    「嗯?」


    「到了。」


    乍一看,這和普通的山穀並無什麽太大區別。


    因為天氣轉冷的緣故,山穀中落滿黃色、灰色的樹葉,山穀中的樹木也不再那麽鬱鬱蔥蔥。


    穀中偶爾露出的嶙峋怪石趴伏在地表,形狀各異,襯著山穀深遠顯得有點陰森詭異。


    「這就是黃泉穀?」路晴天轉頭四處打量,眼中有點失望。


    不對,感覺不對。肯定有什麽地方錯了。


    「按照那位雲小姐的指點來看,應該就是這裏沒錯。」


    十六注意到堡主失望的眼色,小心問了一句,「老爺,請容屬下一探。」


    「不用,一起進去。」


    既來之則安之,不管感覺對不對,先探探也是好的。也許……


    兩人走得十分小心,這裏既然稱為黃泉穀,那就肯定有被稱為黃泉的理由所在。


    兩個人武功雖高,但對毒物、機關之類還是相當頭疼的。


    「沙沙,沙沙。」


    隻有二人在落葉上走動的聲音。


    似乎連鳥叫蟲鳴都消失了。


    十六擺出全副心神戒備,他不知道老爺在尋找什麽,但他一定要保護好他的安危。


    像是一種嘲笑般,任兩人神情緊張的在山穀中走了大半個時辰,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眼看山穀已到盡頭,路晴天抬頭望向高聳入雲端的天柱峰,神情中有一絲疲累。


    又沒有找到。


    到底在哪裏呢?


    自己為什麽會把這麽重要的地方給忘了呢?


    一定要想起來!一定要找到!否則……


    路晴天知道他丟失了一件很寶貴的東西在他的記憶深處。


    他努力尋找著,他知道自己一定給「它」留下了一個線索,隻要讓他找到這個線索。他就可以把自己缺少的那塊重新補全。


    不可或缺的一塊。


    突然!


    「走!」


    以肉眼不可辨識的速度一把抓住十六的肩膀,猛地擲向山穀最高處,路晴天自己則以此反動之力一掠三丈。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二人腳底剛剛離地,一陣機關聲響起,從深黃的厚厚落葉中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短箭,長僅三寸,尖端發黑。


    及時雨!落雨堂,雨家村。


    電光石火間,路晴天已經理清思路。


    原來從雨家村受襲開始,他們就已經落入了別人的連環算計中。


    如此說來,那指路人的雲家姐弟,怕也不是富家落難子弟那麽簡單。


    可是為什麽?


    如果說四方樓金元寶偷襲、暗算他還說的過去,他和那金胖子有間隙也不是一年兩年內的事。


    但落雨堂為什麽也會參進來?他可不記得自己曾斷了落雨堂的財路,還是玩了落雨堂主的妹子!


    落雨堂啊落雨堂,既然你有本身敢來挑這段梁子,就不要嫌今後梁重壓斷你的腰!


    「老爺!找到了!這有一個……」聲音突然斷掉。


    好個十六!


    路晴天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十六的打算。心中暗讚一聲,作勢就要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撲。


    沒等路晴天動身,呼啦啦冒出了五、六條身影一起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原來不止落雨堂和四方樓,連崆峒、形意門也參了一腿。


    很好,鳥為食亡。你們今日來此,也算死得其所了。


    路晴天冷笑聲中連避落雨堂部眾射來的暗器。


    不知情的人看他一臉焦急憤怒,還以為他有多想趕到對麵,卻不知路大堡主已經漸漸偏離了路線,繞到了人眼不能及的陰暗處。


    一聲悶哼,路晴天的身體從飛縱中摔落,掉入落葉亂石中。


    暗器雨停了下來,似乎在確定人是否真被暗器射中。


    有人不怕死地掀開偽裝,小心翼翼地走向路晴天的落地處。


    「咦?人呢?」


    山穀上有一處裂縫,十六就是被擲到了此處。


    裂縫分為兩頭,一頭深入山腹,洞深不知處。一處連接山頭,像是活路。


    路晴天出現在縫隙處,嘴唇相碰,輕輕發出一聲隻有他和影衛們之間才知道的特殊聯絡音。幾乎是立刻,身後暗處傳來了故意弄出的聲響。


    一道溫暖的氣息出現在身後。


    「老爺。」


    「他們都進去了?」


    「是。」


    「知道裏麵是什麽?」


    「不知。」


    「那些人在下麵等不住了。」


    「老爺的打算是?」


    路晴天笑得陰森,「讓這裏名副其實。」


    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大屠殺。


    崆峒派死在形意門的拳腳下。


    形意門死在落雨堂的暗器中。


    落雨堂被四方樓的人斬殺。


    四方樓在崆峒和落雨堂的圍攻中全殲。


    四方人馬,無一活口。


    死得蹊蹺,死得詭異,卻死得毫無破綻。明知其中有鬼,卻不知鬼在何處。


    這也是十六第一次見識到自家堡主的絕到底絕在了何處。


    ***


    人是不能大意的,說的就是路晴天眼下的情景。


    以為事情已了,帶著屬下大搖大擺的從原路返回,途中看到一隻不小心被落雨堂暗箭射中的小動物,也許因為心情好,也許因為無聊,也許因為……


    總之,他為那隻貌似幼鼠的小動物拔了短箭,甚至還好心情地捧起它想查看它的傷口為它治療。


    就在他捧起那隻有著一隻大尾巴的小動物的同時,那畜牲的尾巴一翹,從尾巴後麵以極快的速度射出了一根尾針!


    避之不及!


    一是沒想到。二是沒設防。


    誰會對一隻看起來幼小且可憐兮兮,又沒什麽攻擊力的小動物提防呢?


    所以路大堡主就著了道兒。當著他屬下的麵,極沒麵子的摔倒在地,還被那小家夥給逃了。


    「老爺!」十六連忙跪地抱起路晴天。


    「我一定要抓住那小王八蛋!」


    這是路晴天在昏倒前留下的唯一的一句話。


    從堡主肩頭拔下那根大約小指長短的尾針,小心用布包起放進百寶囊。


    眼看堡主臉上已泛出黑氣,十六不敢怠慢,立刻用小刀劃開被針刺中的地方讓毒血流出。


    一番擠壓,發現發黑的血液流出得非常緩慢,不管有沒有效,他張嘴附上傷口,把毒血一口口吸-吮吐出。


    可惜效果不佳,堡主臉上的黑氣沒有加深但也沒有減輕。


    不曉得是什麽毒,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藥解。他探手入懷,摸出那顆小九塞給他的說是救命的解毒丸,認命地塞進他家老爺口中。


    老爺,對不住了,如今隻有相信小九塞給小的這個私房貨了。


    不過,小的可不保證這到底是小九藏私下的寶貝,還是打算拿小的來試藥的未成品。


    為今之計隻有……


    十六把路大堡主平放在地,站起身提氣仰天長嘯。


    兩長四短,這是聯係附近路家堡影衛的緊急信號,隻有堡主萬急時才可使用。


    也許嘯聲會引來其它有心人,不過在這之前他會把堡主藏好,直到影衛們前來接應。


    他轉身彎腰抱起路堡主,向亂石草叢深密之處走去。


    如果不出意外……


    可惜天不從人願,比路家堡影衛更快到達的,是顯然早已埋伏在附近心懷不軌的某些人。


    一共有四人,光看衣著也看不出是哪路人馬,眼看他們一路探勘,竟越來越往他們的藏身之地靠近,十六一咬牙,脫下外衣蓋在仍舊昏迷不醒的堡主身上,貓身從藏身之地竄出。


    他要把他們引開。


    如果就地格殺說不定還會引來其它人,而且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那四個人的對手。


    現在把這幫人引得越遠,堡主就越安全。自己已經留下隻有影衛們才知的標示,隻要拖到夥伴們到來,堡主就安全了。


    他掌心中扣住一枚落雨堂的短箭,目標,離他們最遠的那個人的肩膀。


    一擊即中!


    被擊中的人發出一聲怒吼,一掌向暗器發射來的方向揮去。掌勁竟雄厚十分!


    不等掌勁及身,十六使出全身功力,朝完全相反的穀口奔去。


    身影一動,位置立刻暴露。


    怕四人還不上當,十六緊急下叫道:「東西不在我這兒!我什麽都不知道!」


    此話一出,四人幾乎同時向十六追來。


    夕照下的黃泉穀顯得寧靜祥和,就好像這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唔……」


    路晴天口中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無意識地捂住受傷的左肩,緩緩睜開了雙眼。


    這是什麽見鬼的地方?


    身下潮濕堅硬的感覺告訴他,自己躺的地方絕對跟床這個字沒有任何關係。


    再看頭頂上的陰影,加上耳邊傳來一些鑽土生物的窸窸窣窣聲,要不了眨眼工夫路晴天就知道自己躺在什麽地方了。


    該死的十六!你是不是在故意報複老爺我啊!


    「沙沙,沙沙。」


    有誰在靠近。路晴天停住一切動作仔細凝聽。


    「路堡主?」


    ……雲娘?


    一陣眩暈傳來,出去還是不出去?


    等路晴天掙紮著從藏身之處挪出,回頭再看剛才的地方,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影衛十六給他找了一個相當隱蔽的藏身地。


    到處都是落葉和半人高的雜草,還有亂石。他剛才躺的那塊地方就正好在一塊深深插入地麵的大石下。


    大石從地表上看方方正正,似乎下麵也應該是四四方方的平整放在地麵上。卻不知這塊表麵四方的大石下方卻是突出一塊,而這一塊恰好深深插入地麵,更巧妙的是在地麵與大石之間,正好有了一條可容人平躺的縫隙。


    加上大石周圍的雜草落葉,如果不彎下腰撥開草叢,翻開石頭一點點尋找,還真的不太容易能找到他剛才的藏身之處。


    「路堡主?」


    路晴天抬起頭,對來人露出一個微笑,隨即再次陷入昏迷。


    路晴天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再睜開眼時,身邊是一臉焦急內疚的雲娘。


    他低頭瞄了一眼受傷的肩膀已經被妥善包紮好。那花色一看就知是女子內衣裙的一部分。


    不遠處特殊的聯絡音傳來,不是十六,是一。


    路晴天裝作試著抬起膀子,揚手做了個暫等的動作。


    雲娘看著依靠在大石上神色慵懶的路晴天,臉上漸漸浮起一抹紅暈。


    衣衫上還沾有塵土,左肩的衣衫更是被撕破,上身還有血的痕跡,明明應該是狼狽不堪的場景,偏偏在某些人身上就凸顯了另一麵的魅力。


    如果說平日衣冠整潔、笑傲不群的路晴天像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貴公子,那麽此時的他看來就像是遊戲人生,騙得無數女子傾心的江湖壞浪子。


    想到一些關於這位路大堡主在女人方麵的傳聞,雲娘的臉更紅了。


    「路堡主,你……還好麽?你走之後小女子也不知怎的總有點心神不寧,想過來看看說不定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卻在大半路上聽到嘯聲,害怕你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雲娘看向路晴天受傷的左肩,臉上有一絲痛惜。


    「這是姑娘處理的?」路晴天意指左肩。


    雲娘猶豫一下點點頭,「我看你受傷……」


    「勞雲姑娘關心,本也沒什麽事,卻大意下給一個畜牲傷了。」路晴天露出一個能讓十個女孩子中九個半都會心頭小鹿亂撞的微笑。


    「畜牲?什麽樣的畜牲?」沒想到雲娘聽到此言後,神情卻緊張起來。


    路晴天心中一動,「一隻看起來像幼鼠,但有一隻大尾巴的動物。不是鬆鼠,也不是黃鼠狼,介於兩者之間,顏色紫中帶黑。我大意下被它尾部射出的毒針所傷。」


    「啊!」雲娘發出驚叫,驚慌溢於言表。


    「怎麽?」


    「那是、那是……其實我也不知那到底是什麽動物。隻不過在黃泉穀中莫名死去的當地人都是中毒而死,死時身上好像就有一根小指長短的黑細骨針。但我也隻是聽說,以為隻是當地的無稽傳說也就沒有當真。對不起,如果我早跟路堡主說就好了,對不起……」


    雲娘秀美的容顏泛起哀色,一臉自責。


    「這和雲姑娘你沒關係,不用自責。你看,我不是很好麽?相反我還要謝你相救之恩呢。」路晴天笑的爽朗。


    雲娘福了一福,「雲娘適才並不知路堡主到底是為何毒物所傷,隻能簡單處理了一番。如今知道毒物為何,如果路堡主放心,可否隨小女子回草廬,讓我為路堡主仔細察看一番?」


    路晴天也不知在想什麽,捏了捏手中外衫,露齒一笑,「有勞雲姑娘。」


    衣衫在此,穿衣的人呢?


    隻穿著中衣的十六正在滿山帶著人到處亂竄。


    當然,他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等他成功把人引得在林中打轉,自己身上也添了大大小小不下三、四道傷口。


    落雨堂及形意門的高手。至少也應該是堂主級以上的人物。


    對於自己能成功擺脫這些高手,十六有點得意。


    在山穀口找到堡主留下的標記,順著標記一路找到離開還不到一日的雲家。


    還沒看到雲家大門,十六就先唉聲歎氣起來。


    為什麽堡主和美人那麽有緣啊!


    怎麽我每次受傷都碰不到美人救我呢?


    透過窗戶看到自家老爺正被雲美人侍候得舒服,看兩人眉來眼去,自覺也不好打攪,摸摸鼻子另找地方療傷去也。


    ***


    深夜,月明星稀。


    這原本是雲家姐弟棲身草廬中雲弟的房間,現在被收拾出來當路大老爺的療傷處。


    草廬內靜悄悄的,十六溜進來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


    老爺的氣息聽起來很平穩,不像是中毒深重的樣子。


    他沒有見到路一或任何一個影衛守在門外,那隻有一個可能,老爺讓他們隱身了。


    兩相綜合,可以明白他家堡主的毒已經不礙事。


    不過既然毒已經不礙事,老爺怎麽會聽不到他溜進來的聲音,還睡得這麽熟?


    「一身血腥味,就算你不把呼吸故意放重,我光用聞的也能聞得到!」


    嚇!


    「過來。」


    十六老實地走過去。


    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


    ……這個人真的有誘惑人心的能力。十六差點不能克製的把手伸向那刻字的麵頰。


    「你站那麽高,我脖子仰得很累。」


    十六聞言立刻在床前跪下,與老爺平視。


    「把麵具摘了。」


    他掏出特製的藥水輕輕除下麵具。


    「……真醜。」溫厚的手掌摸上他的臉,長著老繭的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滑過。


    很癢。十六想抓,又不敢動。


    「你怎麽會長得這麽醜?」


    是誰說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路晴天有點不願承認自己受了這張臉的幻惑。想放手,偏又有點舍不得。


    「我從來不知道人的外貌會如此重要,如果你在堡裏天天舉著這張臉晃蕩,現在說不定我們路家堡已經是皇親國戚,或者……我早就奸了你也說不定。」


    「老爺,如果老堡主聽到您用這種地痞流氓的口吻說話,他一定會把文修書院的夫子重新請回來。」十六正經地說。


    路晴天呻-吟一聲,「那個夫子……殺了我也不要再見他一麵!」


    「您還記得他?」


    「當然。那個xxx……」一連串連地痞流氓也甘拜下風的罵言,從路大老爺那張看起來相當斯文的口中吐出。


    嗬嗬,十六也記得。他記得年幼及年少時相當調皮搗蛋的少堡主,有好幾回因為得罪夫子,落到待學生異常嚴厲的夫子手中,挨了不少頓板子。


    路家堡沒有嬌慣的少爺公子哥,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


    少堡主雖然身分尊貴,但受的訓練受的苦並不比他們影衛少。否則你以為路大老爺今天一身本領是怎麽來的?


    「我以前和你關係很好麽?」


    什麽?


    路晴天閉上眼,翻了個身,「我記得,我一直記得我年少時似乎和一個人很好,非常好。但我想不起來他是誰了。」


    十六怔然。


    「……是你麽?十六。」


    你要他怎麽回答?


    十六深深地歎口氣。


    那個趴在他胸口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元凶也有模有樣地學著大大歎了口氣。


    ***


    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孔,配上一張故意扮出來的老成表情本有著說不出的可笑,但十六一點都不想笑。


    他想,他不喜歡這個孩子。


    三天時間已經足夠讓他了解到這個孩子的可怕。


    天真可愛的外表下,隱藏著驕蠻、任性、自私外加眼神惡毒。


    誰說人之初性本善?


    「你是仆人對不對?那等你們堡主娶了我姐姐,你也就是我的仆人對不對?」


    想得美。


    「我姐姐很漂亮,又溫柔,你們堡主一定會娶我姐姐的。我告訴你,我現在說的話你都要聽,否則等你們堡主娶了我姐姐,我就讓人用板子打你,打得你屁股開花!」


    死小孩。


    「喂!我今天要玩騎大馬,你來做我的馬!」


    我什麽都沒聽見。


    「你聽見沒有!」


    十六想捂上耳朵。小孩子的尖叫聲簡直可以殺人。


    「喂!我在跟你說話!」小手搗在胸口上的力道一點也不輕。


    「你再在我耳邊叫,我就把你綁起來扔到大樹頂上。」


    小孩兩眼圓溜溜地瞪了他半晌,突然舌頭一吐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哼,你根本不敢!」


    沒錯,他是不敢。


    尤其是他家老爺看起來對他那個姐姐又很有興趣的樣子。


    雲娘,一個集美麗溫柔聰慧於一身的女孩。尤其是她的溫柔。


    沒有人能抵擋一個美麗女子的溫柔,何況是桃花不斷的路大堡主。


    因為雲娘對路晴天有救命之恩,路大堡主除了答應傷好後接雲家姐弟回路家堡安身外,更應承要為其探查雲家的仇人。


    「山中風大,你身體又還沒全好,小心受寒。」纖纖玉手抖開披風親自為路大堡主圍上。


    十六看看手中外袍,再看看對麵,重新退回暗處。


    「多謝。」路晴天回以溫柔的微笑。


    雲娘不著痕跡地順勢在他身邊屈膝坐下。


    「謝謝你肯帶我們去路家堡安身,雲娘本身倒是沒什麽,隻是不忍心小弟在山野中埋沒。他又是個閑不住的孩子。」


    「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倒是勞雲姑娘三番兩次解救,實在是承了莫大恩情。」


    「堡主千萬不要這樣說,這樣說簡直折煞雲娘了。」雲娘慌忙擺手,「且不說一開始是舍弟不好,小女子出手救治本就應當。這次,如果不是小女子沒有事先警告,以堡主的身手又怎會被一畜牲暗算?


    「說來說去都是雲娘不好,如今又承堡主厚情,願意給小女子姐弟安身立命之處,雲娘才真是不曉得該怎麽報答才好。」


    報答?嗯,下次如果有機會能救堡主的話,他會記得在救之前先問問他願不願意以身相許之類。十六摸著下巴,認真考慮此事可能性。


    「對了,如果沒什麽忌諱的話,不知雲姑娘可否賜教我身上的毒是怎麽解的?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這種毒幾乎是中者立死。」


    不知路大老爺是否有意拉開話題,沒有再在報答什麽的上麵打轉。


    「自然不敢隱瞞,」雲娘輕掠秀發笑道:「雲娘看到堡主時,堡主中毒已深,還好堡主內功深厚把毒逼住,沒有往心脈去。為堡主放毒後,便用自家製的解毒藥抹在堡主傷口上。等曉得堡主為何物所傷,貴屬下又帶來該動物的毒針,剩下的便是對症下藥了。」


    「此次路晴天能得以活命,全靠雲姑娘妙手回春。」路晴天拱手施禮。


    「不敢當。」雲娘也連忙回禮,「堡主千萬別如此多禮,實在折煞小女子了。」


    「嘻嘻!姐姐暗中都跟我說路大哥怎麽怎麽樣,怎麽到了麵前就成了路堡主?姐姐羞羞臉。」


    「阿弟!」雲娘的臉一下變得通紅。


    嬉笑聲變遠,獨留孤男寡女二人在林中四目相望。


    「雲姑娘姐弟的感情看起來很好。」路晴天解圍道。


    雲娘紅著臉點頭,「自從家中遭難以來,小女子一直都是與小弟相依為命。他雖然調皮了點,本性還是好的。還請堡主擔待。」


    「雲姑娘不必擔心。雲姑娘的弟弟也就是我路晴天的弟弟,承蒙雲姑娘叫我一聲大哥,以後我自然會起到大哥的作用,好好管教這個小弟。」


    路晴天這話也不知說的是什麽意思,聽得雲娘心頭小鹿一陣亂撞。


    「那就、那就有勞路……大哥了。」


    「雲妹多禮了。」


    等路晴天和雲娘雙雙從林中離開,隔了約莫一盞茶時間,十六才從一棵樹上慢騰騰地爬下來,抱著一件外袍慢騰騰地向草廬走去。


    你能指望一個風流多情的人眼中隻有你嗎?就算你有天仙般的容顏。


    夜晚來得很快,洗完幾件衣服,做一點雜活,再在廚房用完飯,已經是大家都睡下的時間。


    輕手輕腳走進堡主房間,打開卷在牆角一邊的鋪蓋鋪在地上,拉上棉被悄無聲息地合衣躺下。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半夜中突然被靠近身邊的溫熱氣息驚醒。剛想睜眼就先被捂上了嘴。


    「噓……」


    老爺?


    人鑽進被窩,手伸進衣襟,愛-撫胸膛的手指靈巧的恨不得讓人一刀剁了去。


    「讓我看你的真麵目。」輕柔的要求在他耳邊響起。


    十六僵了一下,隨即依言行事。


    頭頂上空被陰影籠罩。路晴天絲毫沒有掩飾眼中的讚賞及喜愛之情。


    十六緩緩伏下眼瞼。


    眼瞼上輕輕落下一吻。慢慢地,慢慢地向下滑去。


    衣衫一點點被解開,蓋在身上的棉被也早就被掀翻在一邊。


    褲帶被拉開,外褲連同褻褲被退到臀部以下。


    粗糙堅硬的手指在他身上肆虐,也在為他做著接受的準備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路晴天練的是手上功夫的緣故,他的雙手不但要比一般人大而厚,且手掌、手指都布滿老繭,雖因保養得當的關係不是十分粗糙,但卻缺乏了一般手指的柔軟潤滑。


    這樣的手直接摸在赤裸的肌膚上,再加上那份靈巧及對力度控製的完美,身下的人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就都落在了這雙手主人的一念之間。


    十六現在就被這雙手操弄得幾乎無法抑製自己的喘息。尤其是在股間嫩肉被摩挲被揉摸時,他要緊緊咬住衣袖,才能克製住說不出是痛苦還是愉悅的呻-吟。


    「果然臉不一樣,看起來似乎什麽都不一樣了。」


    耳邊傳來堡主的調笑聲,「你知道麽,現在的你沒有人看到能不動心……簡直就是尤物。」


    等一切平息下來後,路晴天從十六身上翻身落下,仰躺在鋪蓋上享受高chao過後的餘韻。


    「地麵太硬。」


    嗯?十六沒聽清楚。


    「下次還是在床上吧,雖然這樣偶爾為之也頗有情趣。」


    十六沉默。


    隔了一會兒,十六以為堡主已經睡著。


    「在想什麽?」


    「屬下?」


    「嗯。」男人翻過身,手臂橫過他的胸膛。隨意捏住他一粒癟癟軟軟的乳-頭在指間把玩。


    十六身體一緊,卻也隻有任老爺隨意。


    「屬下在想……雲小姐是怎麽找到老爺的。」


    路晴天聞言低沉地笑了,「她沒有找到我,是我出來讓她找到我。你藏的那個鬼地方,派人一寸寸搜穀還差不多。」


    「屬下職責所在。」十六沒有詢問為什麽堡主要出來讓雲娘找到他。不該他問的,他永遠都不會多嘴。


    「我以為你在想我是不是又開始對你感興趣了。」


    「屬下的人、命都是老爺的,老爺想怎樣處置都是老爺的事情。」十六強自忍耐胸口傳來的不適感。


    最為柔嫩也因情事變得敏感的地方,被裌在指間一會兒搓揉,一會兒用指甲尖撥一撥,一會兒又被捏起來往上提,有時候還會被擰過來擰過去,完完全全被當作了玩物。


    「可不妙的是,我好像是開始對你又感興趣了……」路晴天似乎對自己有點不滿,手下自然就重了點。


    十六悶哼一聲,胸膛略微縮了一縮。


    「怎麽?弄疼你了?我看看……哎呀,怎麽紅腫成這樣。來,我幫你吹吹……」


    十六第二天都不敢挺著胸膛走路。


    記得以前侍寢時老爺似乎從沒有這樣把玩過他身體,花招也不多。就連那次試藥也是主要看他的反應,做完就拉倒。


    但昨夜……老爺該不會是在報複我把他藏在他最討厭的陰暗潮濕,還有蟲子爬的地方的事吧?


    老爺,小的我才發現您心眼真的很小。以前我就覺得您報複心重,可沒想到您的報複心竟重到這種地步!


    作人影衛不容易啊,尤其還是那種主動爬上床的。


    十六咧嘴哈哈笑,笑著笑著笑彎了腰。


    就在十六彎下腰的同時,一陣淩厲的刀風恰恰從他背部掠過撲了個空。刀風速度之快、力道之重竟完全是想要置他於死地般!


    對方快,十六速度更不慢!多年影衛訓練讓他在剛感到殺氣的一刹那間,就做出了躲避反擊的一連串動作。彎腰、擰身、飛踢,動作一氣嗬成,眼看踢出的腳就要落到偷襲人的頭部。


    呼!硬生生改變踢出的方向,轟隆一聲,做了替罪羊碗口粗細的樹木攔腰而斷。


    「你在幹什麽!」十六大怒,他剛才差一點就有可能要了對方小命。


    「幹什麽?偷襲你啊!」偷襲的人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剛才險險逃過生天,一點內疚認錯的表情都沒有,還一邊耍著手中小手臂長短的彎刀。


    「你知不知道我剛才險些就殺了你?」十六簡直想把這缺乏教養、嬌慣任性的小鬼按到膝蓋上狠狠打一頓。


    「你想殺我?」小鬼歪頭看他。


    我看是你想殺我還差不多!十六也懶得理這小鬼,收拾起地上捆好的柴禾背起來就走。


    他和這小鬼顯然犯衝,兩看兩不順眼。


    「喂!」


    不理。


    「喂!」


    十六加快腳步。


    「喂——」


    十六掏掏耳朵,這被慣壞的小鬼!


    「喂——哇!十六救我!」


    全當沒聽見。


    「十六——唔唔!」


    小小年紀就這麽會演戲,長大還得了!十六搖搖頭,不曉得那溫柔的雲娘怎麽會有這樣一個刁鑽任性的兄弟。


    遠遠地看見路晴天從草廬中走出,十六迎上前去。


    「老爺。」


    路晴天望著樹林的方向輕皺眉頭,「那小鬼是不是在叫救命?」


    十六背著柴禾有點無奈地道:「雲少爺在與屬下玩耍。」


    「是麽?」路晴天點點頭正要說些什麽,突然神色一凝。


    十六欲張口詢問,路晴天做了個住口的動作。


    就在此時,雲娘急切的叫聲從樹林深處傳來:「你是誰!放下我弟弟!」


    十六大驚!抬頭間堡主的背影已經在樹林入口處消失。


    瞬間,一陣陰寒從腳底升起。


    如果雲弟有個什麽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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