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連深呼吸好幾回,阿駿轉頭看向床上那瀕死……親如手足的兄弟,眼眶頓時泛出濕熱。


    阿淦也扭頭看他,嘴角努了努,阿駿立即知道他有話要說,趨前俯貼在床邊。


    “真……沒用,沒想到我張淦被人小小捅個一刀後就要掛點了。”人世間數大綿長且根本的感情理不該斷;父子、君臣、手足、夫妻朋友之情,若硬是要斷,非斷不可之際,將痛徹心扉!阿駿以往聽說書人這麽歎息似提過,卻沒料到日後的自己會親個兒嚐上一回。


    尤其阿淦不隻是朋友,更如同自己的手足……如今他卻要失去一個朋友、一個手足了!


    像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正在急速流失當中,阿淦必須再好一陣子費力呼吸後,才能又凝神回來。“阿駿……幫我……多照顧阿蓮和……孩……孩子……”


    “說什麽笑話,喂!”阿淦的眼神平靜且已認命,但他卻不死心地仍想放手一搏。“阿蓮是你自己的女人,自己負責照顧,別想扔給我找麻煩。”他想要調侃,但卻是哭調的。


    “嘖嘖……老大啊……這種油頭的話……你怎麽從我這裏搶走了?”阿淦怎不知阿駿的笑容全是假的、裝的?


    “兄弟一場……下輩子,我可不要被你欺在頭上……我才是要當老大的……”


    那一日,阿駿單膝點地跪在床邊一整夜,不吃不喝不睡不眠……他的心神在遊走,知道身旁的人來來去去,呱哩呱啦跟他講著話。


    “朕實在對不住你和張副將啊……侏皇子將會被以叛國弑帝的罪名問斬。至於張副將,朕將追封賜諡名為……”


    “將軍,這次若不是有你們出手,哀家恐怕便不能保全住傣兒、繁兒,哀家十二萬分感謝……”


    “將軍,待我趙傣登基後,定會封你為武相……”


    “薑大哥,你已跪在這地上快兩天了。”最後,是素來隻會在他麵前乖順的繁皇子。


    “這不是午膳的餐盤嗎?”滿滿的,一口都沒人動過。“薑大哥,你這樣不吃東西是不行的,雖然,我知道你很難過……”


    繁皇子突地說不下去了,被對方那空洞得可怕的眼神看得……不忍也不敢再和那樣的眼神四目交望,“我再去派人送膳食來。”狼狽退出房外。


    他欣賞的、崇拜的薑大哥不該是那個模樣,了無生氣的、灰白慘澹的,卻又執意不肯接受別人的關切;尤其是他的關切……那個張淦可以成為他的好朋友、好手足,他繁皇子會做不到嗎?隻要薑大哥願意,願意的話……


    頗為失意地怔在一片花團錦簇的庭園亭中,繁皇子聽見一陣踅音步近,不經意抬頭,便見自己母後領著中原來的貴客,走在前往禦醫苑的行廊上……他更加沮喪,卻不免又欣慰……真正能慰撫薑大哥的人終於來了。


    “阿駿。”失魂落魄的臉孔被女子的手兒輕輕掬起。


    他眨著眼,一回又一回的,確定眼前的不是幻影而是真人後,原本傷痛得猶如死去的心,似乎稍稍複活了一小角兒。


    “水兒……”他喃喃著,“你怎麽會在這裏?”他不是央求李玉城送她出南越,抵達平安的中原嗎?


    “我在中原接到消息,起先還以為你已經……”水兒非常難過、沉痛的搖頭,旋即深吸口氣,“來,和我說話,阿駿。”


    說話?有這個必要嗎?而且,“說什麽?”他聽見自己呆呆的問。


    “說……阿淦的事,”溫柔的聲音催促他,“我知道你和他同是在軍中認識的。那是怎麽認識的呢?你們即便是好手足、好兄弟,可也有沒有如家人似為了一點雞皮蒜毛皮的小事吵過架呢?或者你們說不定還一起做過什麽教人恨得牙癢癢的小勾當哩!說給我聽好嗎?”


    眼眶從原本幹澀的紅痛再度變成幾欲失控的潮濕……


    “……在軍中的時候,他就很愛惡作劇了。”終於,在這溫柔得似水的聲音包圍下,他一字字,一句句說起過往。


    他一邊說著,記憶便口潮水般洶湧澎湃而至。


    他和阿淦可說是以命換命的兄弟啊!他正經,阿淦偏偏就愛搞笑……一張俊臉讓他一論及紮營哪處,便受哪處鄰近城鎮鄉裏的年輕姑娘愛慕……沒什麽酒量又愛找人拚酒……在沙場上曾救了自己的驚險一招……


    太多太多,十根指尖數都數不完的往事,一一取代原本那又冷又寒的空洞感受,手足之情盈盈漾漾全身。


    他不記得自己講了多久,說了多少,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被動的離開地麵,坐到床上,嘴巴講得幹燥了卻不想喝水,隻想深深啜飲眼前專心陪伴他,聽他說話的嬌顏。


    話聲將於靜止了。


    沒等水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拉過她的身子,往柔軟的鋪麵倒下,一寸寸以唇舌吮吻她純然女性化的曲線。


    沒有閑雜人等突兀的打擾,這對鴛鴦開始交頸纏綿……


    他痛苦、他饑渴、他迫切,不隻是單單因為已好一陣子不曾摟抱這具暖玉溫香,也是想平撫痛失阿淦這位至交手足的失落、空洞感,無形的失落想以有形的交合來多多少少彌補一番……


    大手撫著她豐潤的胸,強壯的男性身軀挺腰一下子便深深占入她的體內,一回合一回合的,由激狂漸漸平息,再由平息漸漸激狂……


    巫山雲消雨散,過後……


    “在中原時,我最先是接得你生死不明的消息,當場便嚇昏了呢!”現在換成水兒說,他聽。


    “幸好又傳來正確的消息,得知不是你受傷,而是阿淦……雖然這麽說是對不住阿蓮……但我真的好感謝老天。”


    肌裏分明的平坦胸膛上,螓首披著汗濕秀發,那麽嬌嬌馴馴蜷在他的肩頭上,用軟軟靜靜的聲音,從她重返中原的宮廷皇族,拾回天之驕女的公主身分開始說起,一路聽得他目瞪口呆,不得不對懷中小女人“刮目相看”。


    “你是中原的公主?!你從不曾對我提過!”有些失控的他詫異的喊。


    他喊的,是從心中油然而生的不安,和突然感受的隔閡感,他怎能想得到,當初最下等的奴隸身分下,包裹的卻是怎般的千金之軀?


    “那不重要。”水兒的口吻很平靜。“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想做的是阿駿你的妻子,而不是什麽中原的公主。從我下定決心後,自始至今,不曾變過。”


    他震撼了!旋即激動地一把摟緊她,突然間好恨自己的不善言詞,怎麽不多長兩根舌頭?覺得兩具身軀再怎麽深入的親密也比不上終究確定心靈的交合!


    “水兒,我……我……”愛你嗬!後頭的話卻怎麽也無法吐露出口。不過,他想,光是看著水兒那張全副了然的臉蛋,便會覺得有些事,卻是不需語言的確實表達也能讓對方心領神會的……


    阿淦的遺體燒成一壇骨灰,這位亦曾在沙場上叱□的英挺副將,永遠長眠。


    錦龍將軍再次堅定地辭官,卸甲歸田,打算先和妻子到中原去接自己的寶貝兒子和故人的遺族,將竭盡所能照顧一生。


    但南越皇帝哪肯光明正大放棄一位良將?沒奈何,夫妻倆是在他人安排之下,連夜悄悄出宮。


    今夜,月圓色正好……


    “你真的要走嗎,薑大哥?”繁皇子……那位“他人”先是用討厭的目光看了這位中原公主一眼,才又扮無辜可憐地看著他。


    “在下非走不可,繁皇子。”


    “做大將軍、做公主究竟有什麽不好,榮華富貴的,不必像小老百姓一樣得操勞於柴米油鹽醬醋茶耶!”


    嗚嗚嗚……不死心、不甘心啦!繁皇子仍企圖說服這對八成是瘋了的夫妻。“中原那方不也是有句話這麽說的,‘貧賤夫妻百事哀’嗎?你們既然都經曆過那種小老百姓的生活,怎麽還不能明白?”


    “繁皇子,”原本但笑不語的中原公主開口了。“此言差矣,做小老百姓有做小老百姓快活之處,請恕我們夫妻倆不識大體,寧可回去做一對貧賤夫妻。”


    “你……”繁皇子可沒想到自己的話會被當麵駁回來。


    “賤內所言甚是。”更讓繁皇子沒料到的是,錦龍將軍不開口便罷,一開口便是一邊倒的。


    “就此別過了,繁皇子。”不等他有反應,錦龍將軍便已挽起這位中原公主的手,一個俐落的動作翻上馬背,口中一聲叱駕,馬蹄輕快騰馳,很快便隱入夜色,留下癡癡不舍的繁皇子。


    月亮依舊好端端掛在夜空上,散出圓潤潤的光澤,安詳地將錦龍將軍和他的公主妻子……不!是一對“貧賤夫妻”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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