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學徒滿五年才算初步出師,受漆行指示製做些較素色、普通的日常使用的漆器,如碗盤、筆筒、飲器、文具等,由小樣的物品逐一做起,才能進階到大型的幾案、座椅、屏風。一個真正的漆匠傅所做的自然不是把漆鬆上去便了事,講究的便是如何雕繪出各式各色美麗的圖案。


    “嗯……”老陳拿著阿駿趁休息空檔所完成的一隻紅漆木碗。


    醬紅的光澤宛如能沉澱一切的雜質,展露出樸素的美感,並且烘托得令觀者在進膳時,見米飯是晶亮剔透到粒粒光潤,肯定會胃口大開。


    “我想你可以開始幫忙做些食器了。”老陳十分肯定他這些年來的學習成果。“我會跟上頭提一聲的……太好了,這樣漆行裏又多了一名年輕的好手。恭喜你呀阿駿。”


    出師後的薪餉自然比做學徒時好許多,而且如果是自己的作品賣得好,每個月又更能多些應有的外快,一舉四得,何樂而不為呢?


    阿駿被讚美得腳步颿浮浮的,尤其讓他樂的是回家講給水兒聽,那溫婉女子麵露的欣喜崇拜之色,嘿!他好似又長了一倍的身高,不想臭屁都不行了喲!


    “所以,我以後會忙得晚些回來,家裏你必須多費心了。”將手中空杯擱下,水兒便默默地又為他斟滿涼茶。他注視她倒茶時一舉一動間的優雅,連帶覺得一杯再普通不過的涼茶,也變得格外清甜了。


    “家裏的事你不必擔心。”水兒一笑,言語間淨是幹練與自信。“我會好好照顧安兒的。”


    他也回報以一笑,健臂一伸,往她腰肢一摟,在水兒的一聲微詫的低呼聲中,他將她整個人安穩的抱到腿上。


    “阿駿!”盡管是在屋內,沒人瞧得見,可水兒依然拘謹羞赧得令他莞爾。


    自從一起生活,有了水乳交融的親昵、有了安兒,水兒卻仍有她頑固的羞澀之處,反倒是他愈加放得開,沒事就愛貪看她羞赧的模樣,又貪愛吃她的豆腐,為這小小鬥室平添一屋旖旎。


    他才不睬她頻頻告饒的嬌色羞態,故意將下巴貼蹭著她頸側的嫩膚,粗粗的胡碴弄得她好癢,而厚唇鼻下噴出的熱氣拂過她的鬢發,讓他龐大魁梧的軀體伸展四肢,將包裹在其中的嬌細體態更加狂肆的欺淩。


    “好緊、好熱喲~~阿駿。”水兒好無辜、好老實地眨著眼,身體開始輕微扭動。“快放開我。”


    “不放。”他回報一句低笑的拒絕,更變本加厲,刻意將下巴壓枕在她一邊肩頭上,一手橫霸住她的腰肢,一手開始上上下下挑逗她。


    “別……”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襟裏撫弄,粗糙生繭的拇指刷過她的敏感之處,讓她語不成調,不由自主的將所有的話語全化成一記拔尖的細吟。


    “小聲些……”他示意她,“將安兒吵醒可就不好了……”雖然安兒在裏頭房內床上睡得香熟,但這可能性不可說是沒有!


    “噓噓噓……唔嗯……”唇舌相互吞食的激烈程度,交歡猶如交戰。


    在小小的鬥室中,春色帶著安靜的動作,溫潤的情意,狂烈的男歡交纏婉轉的女愛,一波又一波焚燒……


    “你在漆行做學徒有多久了呢?阿駿。”溫存過後,水兒軟綿綿地差點從他的雙腿上倒栽下來,幸而他眼明手快,及時掄抱起她,忍不住再重重的吻她一記,才輕悄無聲的步入內室。


    將她放上床的一側, 自己再躺到另一側,夫妻倆便以環繞的姿態,保護著睡在正中央的安兒兩旁。


    大掌和小手不約而同同時伸出,覆蓋在安兒小小的身上。


    黑暗中,夫妻倆同時交換會心的一笑。


    “五年了吧?”他因為水兒的一句詢問而微眯起眼,回憶答道:“沒錯,五年多前,在過新年的時候,我帶著阿淦找上陳記漆行,那時我們可是除了一身衣服外,什麽都沒有。時間過得還真快呀……”


    他可以感覺水兒的雙眸正好奇地燦爛著。“那……以前你和阿淦在哪做事?”


    他不說話了。


    “阿駿?”


    不想回答,真的,“我……以前在軍隊裏。”他覺得喉嚨收得好緊,縮得幾乎發不出聲,也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匆匆帶過,不想多談。


    但水兒卻像是渾然不覺。“軍隊嗎?嗯……”


    “怎麽了?”


    “沒什麽。我本來就在想你和阿淦的手繭十分特殊,關節有力,但指尖卻蓄有柔軟的力道……”她頓了一下,“據我的了解,那是劍術武技最上等者才有的特色。”


    “你從哪裏知道這些的?”他驚異地脫口便問。


    可這回就換人沉默了,久久,水兒再度開口時亦含糊其詞。“嗯……以前偶爾得知……那沒什麽……”比阿駿的話更為草草帶過。


    看來夫妻倆各自有著他們的秘密?!而且是在如此交心的生活中,亦不肯吐露的!


    夫妻倆都沉默了,兩人確實都不敢否認他們確實有著連親人也不肯吐露的秘密。


    忽地,兩顆原本貼黏在一塊兒的心微微地疏離了、淡淡地不確定了,他想著以往從沒想過的問題,想知道水兒以前在中原究竟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想起當初發現她似乎從未受過勞苦的體態,未曾長過勞動粗繭的柔荑,以及至今不曾變過的脫俗氣質,在在都擦亮他始終隻想逃避的閉眼,迫使他睜眼想問,水兒究竟是誰?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現在是阿駿的妻子呀!”水兒四兩撥千斤,避重就輕的這麽回答。一句得體得教他再也問不下去的答案,也深深地讓他害怕起知道真正的答案來。


    他害怕……水兒其實不過是個夢中人兒、天仙人兒,隻要他一清醒、一個不留神,她便會因夢醒而不見了,重返回不知名的天上的某個角落去!


    是呀、是呀、是呀……木偶戲裏不是有出夫妻劇就這麽演的嗎?年輕農夫和天上飛下來的仙子成親生下娃娃,過了幾年後,仙子說了句情緣已盡,便翩然離去,隻留下娃娃給農夫養育?


    那年輕農夫不就是他自己,而那娃娃不就是安兒,那仙子不就是水兒嗎?那現在戲是演到哪個橋段?他和水兒相遇、成親、生子……現在不就是輪到她要走了嗎?!


    她要走了!


    那怎麽行?!


    一連數天,他都快被自己心頭中反反覆覆的質疑給弄得看見飯不想吃、看見床會失眠,腦袋空空地,其他什麽都不能想的地步!


    可笑不?明明兩人已生活這麽久,明明她已確實是他的人了,他還誠惶誠恐些什麽?


    可笑不?對他而言,卻是一點都不可笑!


    他發現自己有著多麽極端的心態!如果水兒當真在有朝一日,如那劇中仙子般,也回到一個他再也看不見她的地方……


    他不要再想下去了!


    “老大呀!你做什麽又患得患失起來?”阿淦忍不住問。


    阿駿憋不住的將心裏的疑問說給阿淦聽。


    “你說啥?想她的身分?想她是誰?呿~~管她以前是誰,她現在是你的妻不就夠了?”


    這回答出乎阿駿的意料之外,卻又仿佛早在他的意料之內,因為再怎樣,他也不過就是想得到一句保證而已。


    “依我看,水兒至少有一點比你強。”阿淦今天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一開口全都句句真言,禪得不得了。


    “什麽?”阿駿等著下文。


    “定心。”阿淦用旁觀者清的態度指點他。


    “你管她從哪裏來,她已經定了心在升龍村這裏生活了;你管她從哪裏來,她已經定了心給你生娃娃了;你管她從哪裏來,她已經定了心要當你一輩子的妻。她或許是什麽大富大貴人家的女兒,她或許之前是過著穿金戴銀的日子……但你有聽她跟你抱怨過嗎?我敢說沒有吧?而且換個方向想……倘若她的身世有她不願提起的苦衷……就好比我們一樣……”阿淦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不就打算把以往的事當作沒發生過,以前的身分當死去,日後就隻有你和我,你一個阿駿、我一個阿淦嗎?你瞧你瞧!你怎麽到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呢!”


    阿淦的話語猶如當頭棒喝!


    這些話,敲打在他的心版上,卻也將阿駿敲醒了,他頓時明白了自己心中所在意的症結了。


    【第六章】


    這一天晚上,盡管近來工作量加重,他還是刻意提早收工回家。


    尚未進門,便聽見安兒宏亮的啼聲,看見白膚的妻子正抱著娃娃哄著走動……而這一大一小,都是屬於他的。


    “你今天這麽早回來?”水兒怔了一下問,語氣中有的是毫不保留的淡柔喜悅,她已經好一陣子沒和忙得早出晚歸的丈夫好好打個照麵,更不必說是說話吃飯了。


    “中午剩了菜,我去熱熱。”水兒打算把娃娃背在後背,以便雙手拿飯菜去公用的大灶處那裏。


    “如果我早知道你要回來,一定會重新再做兩道菜。這些東西都是我中午吃剩的……”


    “沒關係。”阿駿卻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飯菜,平穩的道:“吃這些便夠了。你吃了沒?一起吃吧!”


    “哦~~”見阿駿都坐了下來,水兒便將安兒又從背上解下。“你先吃吧!我先哄安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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