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峻眼凝光一冷,野夜龍對蓮老夫人請道:「娘,您累了吧?來人,請老夫人回房好好休息。」


    見野夜籠乾脆俐落,三兩下就「清場」,楊捕頭格外注意他的動作中,蓄滿了習武者精湛的力道,觀察的眼光也多了分戒備。


    野夜龍能武?偏就這麽湊巧,水玉館和琉琳館,野日鳳和野夜龍是打敵對擂台的!日前水玉館才發生火災,現在又遭毀……「湊巧」太多了,多得教人不生疑——難!


    「野爺,楊某有個問題冒昧了。」楊捕頭終於問道:「昨夜裏,請問您人在哪裏?」


    【第七章】


    原來睡在人的懷抱中是這麽舒服溫暖的事!


    這種舒服溫暖感,絕不是棉被鋪蓋可以比擬的。


    劉淨心從濃濃軟軟睡夢中醒來,唇邊勾的就是這種心滿意足的微笑。


    同床共枕……嗯,她這樣也算是和野夜龍同床共枕了吧?蒙朧著雙眼,她欲抬頭看向他,好好欣賞他的睡顏——


    下一刻,劉淨心差點失聲喊了出來,幸好她及時捂住自己的嘴,否則她肯定會吵醒雙生兒。


    咦?她是什麽時候被「-駕」到床上來的?他的懷抱呢?哪兒去了?


    「少夫人。」一直乖乖守在床邊,薇兒趨前施禮低聲道。「您總算醒了。」


    「欽……」劉淨心輕手輕腳離開床鋪,一直到走出房外,門扉掩上才細聲細氣問,「爺呢?他到琉琳館去了嗎?」


    「呃,衙門有位楊捕頭來訪……」話還沒說完,劉淨心便急忙往大廳跑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水玉館怎堪再有困境發生?而那衙門派人「來訪」野夜龍是做什麽意思?


    呀,是了!外人都道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妹是極端不和,恨下得要整倒對方才肯罷手,所以水玉館這一陣子的意外,任何人隨便想想,豈不就會把矛頭指向琉琳館野夜龍的身上?


    「爺呢?」她好不容易,上氣不接下氣-入大廳,卻隻見幾個下人在收拾茶具點心。


    「爺送客到大門口去了,」


    劉淨心立即又準備衝出大廳,情緒激動得似乎連路都不看了,下一刻,她就在走廊轉角和去而複返的野夜龍撞成一團。


    「相公!」劉淨心一雙小手攀著他的胳賻。「你沒事吧?衙門那邊的人有沒有難為你?」小手隨著問話的益發急切,不住往他臉上、肩膀、胸前摸去,很怕會摸到傷痕或血跡什麽的。「那楊捕頭在胡亂猜疑什麽?你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對水玉館下手——」


    叨叨念念的聲音被野夜龍粗魯地打斷。「你說夠了沒,一個女人家舌頭這麽長做什麽?」野夜龍冷冷的口氣足以教任何人從心頭開始打顫。「我不可能對水玉館下手?哼,該說是來不及下手。若我知情這些事是誰做的,我還想好好重金酬謝他!」聲音刻意似的加重,好清楚傳入每個人耳朵裏。


    當下,就有好幾個下人迅速垂下頭,好掩飾不以為然的不滿表情。


    盡管野氏兄妹感情交惡,但野夜龍這種公開的表態未免也太……


    「你怎麽這樣子說話?」劉淨心終究性子單純,不若野夜龍翻滾在商場時練得深沉,情急就要脫口而出:「你明明就對鳳兒妹妹她——」


    「住口!」「啪」一聲,男人的掌風可是練過的,劉淨心被摑得眼冒金星,身子晃了一下後才又勉強站直。


    「你打我?」螓首亂了發絲,不敢置信搖了搖。「你竟打我——」本想興師問罪的拔尖聲調,在看見野夜龍的表情時,一頓——為什麽他又露出那種不想被看穿的恐懼表情呢?她突然有種奇異的錯覺:野夜龍刻意大聲說出自己對野日鳳的厭惡感,以及摑打自己,都隻是要轉移某人注意力——或者該說,是降低某人的戒心,好讓他自己對野日鳳內心真正的情感,不至於被發現?


    會是這樣嗎?挨了這一巴掌,劉淨心不停的思考,愈想愈覺得有道理。


    但是,野夜龍對她私下的追問,別說是不肯正麵回答了,就連一絲二毫都不肯泄漏。而劉淨心幾次追問自討沒趣後,盡管滿腹疑雲卻也隻能暫時按兵不動。


    似乎每一次都是這樣,當她以為已經夠親近野夜龍、能探到他心裏去時,他便有意或無心的將她往外推拒,一次兩次三回合,教劉淨心不沮喪都不行。


    此刻,螓首便是黯然低垂著。


    相公呀相公,你的心事,誰能解否?


    琉琳館這一陣子格外忙碌。


    早先,琉琳館在成立之際,便有計畫往中原以外的異域國邦做生意,如果情況不錯的話,野夜龍打算更進一步在當地設立據點、開起琉琳館的分館。


    而這項重要計畫即將實行!是以,野夜龍近來忙得晝夜顛倒,全心全意在這件事上……或許該說,是藉故著這件事,在逃避些什麽?劉淨心很難不這麽想,她自嘲地勾勾唇角。


    停下手中的針黹,眨眨開始酸澀的瞳仁,端坐在涼亭裏的佳人緩緩起身,紆解下坐了久的酸疼腰筋——真的是累了,身累,心更累。


    恍惚間,她想著自己嫁入野家,時間不過五年,占去她歲數的四分之一,卻也是改變最深遠劇烈的歲月,由單純的為人子女身分,驟改為為人妻、人媳、人母,再加上整個野家中那暗濤洶湧、風雲未定的形勢——


    停停停,還是什麽都別想了吧!


    現在的她,隻想好好深深品嚐這一口夜裏涼涼謐謐的氣息——其他的,她還能夠說些什麽呢?


    重新拾起針黹,一線一線細細密密,隻盼能縫得更牢更緊些,好讓準備帶領商隊西去的野夜龍穿得妥當舒適,這一去時間至少得耗上個把個月,她不忘在每件打點的衣物暗袋中,綴上自己上寺廟求來保平安的香符。


    但劉淨心更不知道的,是每每當她在涼亭內也好、在廂房內也好,總是有個沉默的男人,有雙沉默的峻眼,在保持一定的距離外,一直一直看著她……


    在一份仍曖昧未清的情愫前,他和她,都仍半生半熟,不知如何處理。


    有時候,明明兩人都已經鼓足勇氣往前跨了一步……卻又在隨後發生的事端裏再度不約而同退縮回自己所築的欄柵後頭。


    他們很認真的想要擁抱彼此,卻是連一雙手臂要怎麽伸出,都不知道……


    出發當日的清晨,劉淨心紅著一夜末眠的雙眼,趕著在商隊啟程之前定到為首的黑馬旁,雙手送上最後趕工完成的一件披風。「請別冷著自己。」趕工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劉淨心最後也隻能想出這句道別,便安靜下來。


    野夜龍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甚至對她的道別回應不出任何隻字片語,隻是在伸手取過那件披風,那深色擋風的布料由她手中滑人他的時,他修長的指尖撫過她光滑的掌心。


    默默的,默默的……或許夫和妻之間,本就母需言語太多,不如一回合的眉目傳情?真的,或許一記默默的眼神,便抵得上千言萬語?


    「娘娘,爹爹?」是夜,雙生兒總要先好動地鬧上好一會兒,才肯入眠。


    「爹爹呀,忙去羅。」劉淨心雙臂一張,纖細瘦弱的懷抱被兩具胖胖小身體一填塞,好擠!啊,如果現在身後有雙修長的手臂再一次擁住他們母子三人……


    輕歎-聲,劉淨心知道自己會數著日子等著他的歸來。


    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會世事難料。


    不出半旬,水玉館先是鬧出野日鳳遭人挾持的謠言,在眾人都在為這則謠言傻眼時,野日鳳卻旋即現身,而且伴同一名陌生男人,宣布自己的親事。


    接著,原先帶領商隊西進的野夜龍,在收到飛鴿傳書後,竟就臨時派他商隊的副手全權作主,自己調轉馬首折返衝回來。


    稍後,劉淨心這才知道野夜龍衝到野日鳳婚禮上去鬧場,接下來更直接上了城裏最大的酒樓去買醉。


    「真是麻煩您了,掌櫃的。」不住哈腰鞠躬,劉淨心帶著歉意頻頻行禮。


    被通知來「處理」一個醉醺醺的相公,那還真的是她為人婦來從沒有過、也不曾想像過的「特殊經驗」,她的心思很慌,但還得假裝出鎮靜從容。「我家相公呢?請帶路吧。」


    「是,野大爺在二樓包廂裏。」掌櫃的和琉琳館也算相熟,自是知道野夜龍,也習慣他那冷峻表情,如今看他失去控製似不顧儀表、大量酗酒,也下免惶然,希望劉淨心愈快「處理」愈好。


    踏上二樓,拐彎處便是一處雅致屏風隔絕起來的小小天地。


    人都尚未踏入包廂內,撲鼻熾臭的酒味就難聞地飄了過來。


    「相……相公?」示意她所帶來的兩名家丁先守在外頭,她和掌櫃的進去時,就看見他背對著,上半身整個趴在桌麵上,肩頭隨著呼吸而輕微起伏。


    「相公?」小手伸出試著推他。這是醉,還是睡?兩者似乎也隻有一線之隔。


    「風……」在她鍥而不舍的催促下,原本朝下的臉孔半轉,正麵對她,雙唇問吐出她已熟悉且寒毛直立的囈語。


    劉淨心急忙也跟著趨前跪下身姿,一臂勾上他的頸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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