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琳,也就就是水玉,從無中化為有,從一堆看不出所以然的高溫膏物,藉由一雙巧手及特製吹氣長管的幫忙,如玩弄-麵人、麥芽糖似的開始塑造。


    吹製、壓擠、調整,再憑著雙手伶俐的技術開始琢磨,同時還得不怕這堆膏物簡直可以炙傷人的高溫,才能真正精製出一件傑作。


    傑作是嗎……野夜龍不知第幾回合因對作品的不甚滿意又停下了手,冷然將完成的部分毀掉,重新再來。


    他對指尖所觸及的高溫燙度似無所覺,就算燙掉了一層皮,也比不上他心頭熊熊燃燒的情焰岩漿,大掌泄恨似的往那堆膏物拍去,發出高溫瞬間燒烤皮肉的滋滋作響,他卻反而覺得痛快得想放聲大笑。


    真是浪費光陰!他已經在內室閉關了足足四天四夜有餘,不眠不休了四十八個時辰,卻一無所成,做了又毀、毀了再重新來過,總是不甚滿意呀!


    蹣跚的欠身站起,強忍著不眠不休所累積下來的困倦之意,野夜龍看見了放置桌上的空托盤——


    「咦……」雙眉不覺緊緊蹙起,混沌一片的腦袋終於開始認真思考,他好像忘了一件事……


    是什麽呢?心不在焉,他一如往常進行風爐滅火、收拾器具等善後動作,最後才懶懶地套上衣衫,打開門扉跨步走了出去。


    然後他便怔仲了——隻見對麵牆壁角落,有一件大披肩;不,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是個穿著披肩、縮著身體、睡得正熟的女子,而她的身旁還擺著一隻盛滿食物的托盤,顯然已經冷掉多時。


    俊美的臉孔微微一僵,略感窒息,他安靜的走到這熟睡的女子麵前,垂睫注視的眼神是一點點的領悟、一點點的好奇、一點點的迷惑,以及一點點的惱怒。


    他領悟,是因為突然想起了至少在十二時辰之前,她不請自來並呆呆守候的要求——沒料到她還真的笨笨的實行。


    他好奇,是因為不明白她這麽做的背後原因。


    他迷惑,是不了解她怎會有熬守一整日的堅決能耐。


    他惱怒,是因為她竟然就這麽呆、這麽笨、這麽堅決的——就為了等待他不知何時會結束閉關出來?


    冷冷的一勾唇,他將熱熱的怒火藏好,雙臂交疊在胸前,不耐地將腳尖伸向前,往那一大件披肩輕輕點了幾下。


    那一大件披肩回應似的蠕動了兩下,然後又安靜下來。


    伸向前的腳尖又點了幾下,但這回力道稍微加重。


    「唔唔……」這下子是有聲音回應了,但人卻還是沒有睜眼,微微眯了一卜,含糊不清地露出一抹嬌憨甜美的笑意,咯了一聲又睡得沉去。


    長到這大以來,頭一遭,野夜龍可真是傻了眼!這麽能睡?不耐煩的想補上一腳,力道更狠一點的。


    但是,就當他要抬起腳時,她又轉動了一下身子,這回整張小臉都露了出來,仍是噙笑,然後震顫的長睫終於睜了開來。


    「呼……我怎麽睡著了……呀?相公?」赫然清醒後,劉淨心簡直足整個人要跳了起來。「相公是什麽時候出來的?啊,對了……」趕緊又彎腰回去端起地上的托盤。「相公辛苦了,肚子餓了嗎?」眼巴巴地期待著。「這些飯團可是我親手包的喔!」


    不知為什麽,他就是下意識對這張笑得燦爛的小臉皺眉。「我還不想吃。」逕自轉身就要走,眼角卻不經意瞥見她失望的表情。


    那表情……野夜龍的腳步莫名的停了下來,他突然憶起小時候的往事。


    頭一回,父親在煉室裏訓練他冶煉技巧,在他好不容易首次提煉出作品時,他多麽興奮地跑去跟父親獻寶,沒想到野日鳳也跑來找父親,而自己根本還來不及說出口,便先因父親急切抱起異母妹妹的疼愛模樣而心碎了……


    無端端被排斥、拒絕,幼小的自己,竟和此時劉淨心失望的小臉,奇異地交織在一起……野夜龍神態轉趨緩和,但屬於大丈夫的驕傲,仍讓他不願將某些柔軟的態度表現得太明白。


    所以他哼了一聲,僅半側過身騰出一隻大掌給她。


    「相公?」上一晌,她還因為碰了個釘子而難過失望,下一晌,劉淨心可就是一頭霧水看著他突兀的表態。


    「還不拿個飯團給我!」野夜龍哼道,「我肚子突然餓了不行嗎?」末尾是有絲別扭的低吼。


    「啊?噢,行、當然行!」劉淨心急忙塞了三個飯團過去,就見野夜龍轉過身去並抬起手臂,這角度她雖是看不見他張嘴對飯團一口咬下的動作,但光是用想像的便足以讓她輕露出愉悅的笑容。


    他和她,他們夫妻之間的氣氛,從來就沒有這麽的……安寧溫暖過。


    她好希望這一刻能永遠持續下去……


    入了夜後的京城,點綴起一片紅紗燈籠的光海。


    青花院,紅鸞苑、銷魂館……大大小小的勾欄妓院都開門做生意羅!


    翠色柳姿的鶯鶯燕燕笑得比綻蕾的花兒還要燦爛!雪腕酥手或-著紅絲帕、或在吳噥軟語的笑聲中勾搭上來光顧的大爺。


    「放開我。」眉宇之間冷然肅殺,野夜龍年輕俊美的臉孔讓一堆姑娘眼前一亮,而他的身分和考究的衣著是讓她們爭先恐後撲上來的原因。


    「哎,野爺,您不喜歡小水兒嗎?」嬌滴滴的姑娘裝可愛的嘟起嘴,卻被他甩開。


    「野大爺,奴家秀秀來服侍您可好?」另一個長相香豔的姑娘也想走過來,卻被他的眼神瞪得再也不敢跨前一步。


    「野兄,怎麽了,您不喜歡小水兒和秀秀?」因生意上來往的周員外,怕做東的自己沒能好好招待野夜龍,忙扯開喉嚨喊道:「玉嬤嬤、玉嬤嬤?快把水仙、春梅、小菊花、香荷都給老子叫來陪陪大爺!或是近來有什麽姿色不錯的新來姑娘嗎?如果你們怠慢,我豈不是在野大爺麵前丟人現眼了?」


    「是是是,來了!」玉嬤嬤知道有些大爺,非要這麽大呼小叫地搞排場才會覺得神氣過癮。「我馬上去把我們百花院的花魁給您找過來嗬。」


    酒氣逼人、烏煙瘴氣得教人難耐啊!野夜龍勉強忍住那一團團撲鼻而來的濃厚困脂花粉味,對周員外道:「不好意思,容我先退席一下。」再不到屋外去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他會窒息!


    野夜龍雙手背在身後,信步在花園中走了起來。


    盡管琉琳館的大小應酬,他都交給小胡子去打發處理,但偶爾還是會有這種推卻不掉的時候,不得不勉為其難參加。


    不然,怎麽會叫做「應酬」不是嗎?弧形優美的唇角一撇。如果不是這場應酬,此時的他應該是舒適地待在家裏享用劉淨心煮的消夜……


    思及此,他的濃眉不覺細微一蹙。


    幾日來,他的妻子似乎犯了心病似的,下太愛說話,心不在焉著……會是在煩惱什麽事情嗎?今天回去得抽空問個清楚。


    野夜龍慢慢地走著、慢慢地思索著,沒發現他這種心情便叫做牽掛。


    他開始會牽掛著劉淨心,他的妻子……


    順著屋子的四角,他打算逛到花園的另外一邊,卻在牆角處和一個捧著髒衣服的身影撞在-起。


    「唔!」這一撞還真不輕哪!


    「這位大爺您還好吧?」那丫頭急忙也將手中衣物一放,想去扶人。「明兒笨手笨腳,請原諒我……」


    「放手。」野夜龍不耐地低斥,「我會自己起來。」他預備站直身子後狠狠罵這冒失的丫頭幾句。


    但是,夜暗雲撥見月光,當他看清楚這名名為明兒的丫頭時,整個人卻似中了邪般說不出話來。


    「大爺?」明兒不明白,對方怎麽突然怒氣全消了,而且這麽呆呆杵著瞧她?野夜龍用手-住她的下巴抬高,好讓他看得更加仔細透徹。


    「告訴我,」那一瞬也不瞬的凝眸間,乍現再明顯也不過的……癡迷。「你叫什麽名字?」


    由於今晚男主人在外頭應酬,所以晚膳桌上隻剩蓮老夫人和劉淨心,婆媳數來不過兩人,倍顯冷清。


    少了一個男主人氣氛還真是有差呢!劉淨心垂睫,默默扒了口米飯,整個腹裏莫名的一陣痙攣,在嘴裏的米飯嚼了好久都吞不下去。


    很奇怪的,她麵對素來溫言婉語、慈眉善目的婆婆時,永遠比麵對素來冷言寒語、橫眉豎目的相公來得緊張不安——這也是她長久相處後才有的發現,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


    也許,因為夫和妻,是水乳交融、有著肌膚之親的貼近對象,所以野夜龍再怎麽冷言寒語、再怎麽橫眉豎目,她總是會覺得可親吧?


    晚膳將要結束時,蓮老夫卻忽然開口:「心兒。」將準備告退離席的媳婦給喚住。「我有話同你說。」


    「娘有什麽事要吩咐?」


    「我很高興有你這媳婦,心兒。」慢條斯理啜口茶,續道:「你嫁入咱們野家後,不但有著幫夫運讓我們全家興旺,更帶來大筆的財富,可惜……」


    「可惜?」一顆心忽地懸至喉嚨口,她不安地臆測著蓮老夫人的但書,靈光一現,她感覺自己近幾個月來的疑懼正在心中悄悄抬頭,她的一張小臉不由得蒼白起來。「可惜注生娘娘尚未叩你的肚皮呀,媳婦。」果然,蓮老夫人要說的就是這件事。「你和龍兒成親,數數也將要兩年了,娘可急著抱孫子哩!你……可明白娘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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