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連震永,已經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高,隻是勁瘦的身子略嫌單薄了些。他那遺傳自母親美麗的五官,讓年紀輕輕的他,就成為府內眾女婢私下討論及思春的對象。


    但這些愛慕,連震永並沒有感應到絲毫。雖然身為「連成織造」的二少爺,但他從小便被送往山上習武。本是縱情山水、奔跑於無盡山野間的自在,卻在大哥連震宇接下當家之職以後情況匹變。


    他被一封信給召回了蘇州,逼著麵對織坊所有的事務。他必須開始學習如何將棉麻織成可供使用的布帛、如何從色澤及觸感來判斷織品的良莠。本應該是享受自由風流的年紀,卻因大哥的命令而改變了原有的生活。


    本以為此次陪同雙親出遊,可以暫時逃離那令他窒息的織坊生活,無奈卻因拜訪娘親多年前的閨中密友而宣告泡湯。


    他雖然很高興可以不用再麵對苧麻苧子等織物原料,但他更不想在這個時候擔任一個六歲奶娃的保母;還被無情的告知,這個呆愣的奶娃,居然是他的未婚妻!


    「妳別一直跟著我行不行?」連震永煩躁地甩開小女娃拉著他衣袖的手,裝出他認為凶惡的臉,希冀小女娃可以因此嚇得離他遠一些。


    「阿娘要我跟著你。」女娃兒含著大拇指,眨巴著大眼,眼中顯現出的信任,讓連震永更加煩悶了起來。


    連震永晃到東,小女娃兒就跟到東;連震永走到西,小女娃兒就黏到西;擺脫不掉牛皮糖的結果,是惹得連震永惱怒地開口大罵。


    「妳簡直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妳知不知道!」


    「幾點?」小女娃兒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蹙起秀氣的眉,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大哥哥不知道幾點嗎?」


    「什麽幾點?」沒頭沒腦地,他根本不知道小女娃兒在問啥。


    「大哥哥擲了就知道幾點了。」小女娃兒煞有其事地從袖中掏出兩顆骰子,將其中一顆放入連震永手中,自己則蹲下身子,將手中的骰子往地上擲了出去。


    「妳……妳胡攪什麽!」他何時說要擲骰子了?


    「同心沒有胡說啊,大哥哥不是想知道幾點的嗎?」曲同心充滿疑問的大眼愣愣地望著連震永。「大哥哥擲了就知道幾點了。」


    什麽跟什麽!簡直莫名其妙!對!他就是說她莫名其妙到極點了!


    「我說的不是幾點!是極點!就是到了頂的意思,極點!頂點!最大的點!妳懂不懂」忍不住滿肚子怒氣,連震永終於爆發開來。


    「喔,那我懂了,原來是最大的點啊,那就是六點了。」曲同心認真地在心裡記下新學到的辭,然後撿起適才擲出的骰子,又朝握著骰子的拳頭吹了口氣。「同心也要擲個六點,不然就輸了。阿爹說,輸了要罰親親喔。」


    連震永手一用勁,輕易地將豆腐渣做成的骰子,捏成了滿手的粉墨。他氣得想將正手腳並用爬上他身子的曲同心給摜下地,但就在曲同心雙臂環上他的肩脖、並用信任的雙眼望著他時,他投降了。


    「大哥哥,我輸了。」曲同心軟軟的嗓音,奇異地不再顯得那麽討厭了。


    曲同心軟嫩的雙唇貼上他的臉頰,連震永兩眼一翻,無奈又埋怨地瞪著藍天。


    小女娃兒沒有輸,輸的是他連震永。


    曲同心揉了揉鼻頭,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以後,窩上了連震永的肩窩。


    連震永整個人僵硬了起來,但當小女娃軟嫩的腮邊輕貼上他頸側時,那不需言語的依賴舉動,頓時軟化了他的不自在。


    在小女娃兒睡了以後,連震永一直維持著站姿沒有動。他搞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覺是什麽,有一絲莫名的溫暖及喜悅,讓他嘴角露出了笑容;且在小女娃兒被奶娘抱走以後,心中甚至還出現了一絲絲失落感。


    連震永甩了甩頭。他才不會喜歡討人厭的小鬼呢!看向肩頭一片被口水濡濕的印子,皺起眉頭,提醒自己這樁被強迫的婚約。


    他痛恨這樣的生活,痛恨任人擺布,痛恨討人厭的小鬼,更痛恨成為一個沒有大腦的小鬼的未婚夫;而他,根本無能為力。對這種結果,連震永告訴自己,他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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