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不要……”她咬住牙根,再度被一陣驀然襲上的疼痛給擄獲,她不停地搖頭,濡濕的臉蛋幾乎分不清楚是她淌下的淚珠,抑或者是強忍住疼痛的汗水。


    她不要讓他看!眼前這狼狽痛苦的模樣,她不要讓他瞧見!


    “夫人!”劉穩婆眼看她一時氣抽不上來,暗叫了聲太妙,“夫人,你撐著點,孩子就快要出來了,你可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暈過去呀!”


    烏天耀再也不管她是否願意讓自己親近,急忙地湊到床邊,握住她的手,臉上滿是急切與擔憂。


    “你一定要平安無事,荼靡,我答應你,隻要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你想要什麽時候離開烏家堡,我都不會阻止你,隻要你能夠安然活下來,你可以帶著孩子離開,你聽見了嗎?我如你所願,讓你離開。”他緊緊握住她的纖手,俯唇吻著她冰涼的指尖。


    暈沉之中聽見他的話語,胡荼靡勉強自己睜開雙眼,又氣又惱地看著他,“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知道該如何惹我生氣?”


    “荼靡?”


    驀然又一陣撕裂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咬住嫩唇,痛苦地呻 吟出聲,蒼白的小臉上冷汗淋漓。


    “你走開,我不要聽你說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已經都如你所願了,為什麽你還要生氣?”


    “你閉嘴。”


    “我不要!我一定要把話問清楚,荼靡,我對你都已經退讓到這種地步,為什麽你還是對我不滿意?”


    “你自己去想清楚,笨蛋!傻瓜!我現在不想對你說話。”


    “我懂了。”他的眸色在一瞬間變得黯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不知道原來你竟然恨我那麽深。”


    沒想到他會得出如此荒繆,甚至於是牛頭不對馬嘴的結論,一時之間,胡荼靡心裏火大到想打他,她回過頭看著他一臉認真,好半晌,她被氣得說不出半句話來,“你……你這個呆頭鵝!你出去,你一定是存心不讓我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存心要進來鬧我的,出去!你出去!”


    “你在想什麽?我怎麽可能存心不讓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烏天耀心裏也是火大了,但他隻是負氣呼呼,沒敢把怒氣發泄出來。


    “你是!你是!你總是不肯讓我好過!為什麽你就是不肯放過我!我明明已經說了什麽都不要了,為什麽你還是不肯善罷罷休?!”


    “那當然是因為——”他低吼了聲,“該死!為什麽你這女人會如此冥頑不靈?!我都已經對你退讓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麽你就是不知道我是因為想要對你好?!”


    一時之間,原本就已經夠腥風血雨的生孩子場麵,被他們的怒火給弄得驚天動地,幾名幫忙遞水和幹巾的丫環和仆婦都感到不知所措,隻有經驗老道的劉穩婆在一旁拍手叫好,樂見其成。


    “好好好,天爺,請你繼續說,請千萬不要讓夫人失去意識,就算讓她氣得想打你都好,繼續跟她說話,千萬不要停下來。”


    聞言,胡荼靡轉眸瞪著穩婆,眼底滿滿的不敢置信,她都已經痛成這樣了,這個穩婆竟然還要烏天耀惹她更生氣,存心是要折騰死她嗎?!


    “可是我不想惹她生氣,我怕她以後會不理我。”烏天耀握住妻子微涼的纖手,回答穩婆的話時,深情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釘在妻子臉上。


    這會兒換成劉穩婆滿臉不敢置信,眼前明明是個氣宇軒昂的大男人,說出這話時,卻是像個大男孩般充滿了畏怯與心疼。


    胡荼靡心裏也是訝異的,她沒想到他會把話說得那麽明白露骨,她回望進他深邃的眼眸之中,看見了盈溢的深情。


    這一瞬間,她才真正看清楚在他眼底的憂切與關心,還有滿滿的心疼與不舍,在他眉心之間的揪痕,深深的,花佛承受著比她更大的痛楚。


    “不可以死。”他吻著她的手背,把心底滿腔的眷戀與深情一傾而出,“隻要你好好活下來,你要什麽,我都依。”


    “你……”她話到喉頭,像是被鎖住般出不了口,她想要問他,是否喜歡著她,是否已經將她當成真正的妻子,憐愛並且信任著。


    “你想說什麽?荼靡,你到底想說什麽?你需要什麽?你告訴我啊!”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以為她又被疼痛給折騰得快暈過去。


    “你喜……”話才說到一半,疼痛如潮水般將她淹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咬緊牙關,泛著淚暈的眼緊緊地瞅著他。


    “你喜歡我嗎?”


    她想問,心裏忽然湧起了恐懼,如果,她真的就此死去,這輩子就不能知道他的答案了。


    烏天耀看著她,兩人四目相交,在他的心裏有著焦急與迷惑,他可以看得出她有話想說,但是他卻猜不透,又或者應該說,他不敢猜測,他不敢奢望此刻盈漾在她底的柔軟,是對他的感情。


    就在這時,一陣痛楚就像狂浪般湧上淹沒了她,她以為自己會死去,卻在下一刻感到被釋放的輕鬆,昏沉之間,她聽見了嬰孩啼哭的聲音。


    她努力地撐起最後一絲力氣,想要睜開眼睛看孩子,但是乏力的疲累卻像甜美的泥沼般,將她的神魂往黑暗的深淵拉去。


    再過兩天,孩子就要滿月了。


    胡荼靡彎身將懷中熟睡的兒子放入搖籃裏,她笑視著他熟睡的小臉蛋,花佛就算有天崩下來的大事,都吵不醒他這小子。


    幾乎一整個月,她都被崔嬤困在床上動彈不得,整天除了吃睡之外,她什麽事情也不能做,說什麽女人一定要做好月子,不能隨便走動,最好整天平躺著,就連孩子都不要抱,免得身材恢複不了原來纖細的模樣。


    她起初很聽話地照做,卻在忍了幾天之後,忍不住氣悶地哭了,因為誰都能把孩子抱個過癮,卻唯獨她這個娘每天隻能在喂奶時抱他一下,隻要孩子吃飽了奶,她想多抱一下都不行。


    崔嬤後來隻好妥協,讓她就算不喂兒子吃奶時,都能抱他一段時間,但是她還是很堅持不能久抱,免得傷了筋骨。


    終於,在前兩天她終於在爭取之後重獲自由,這幾天,她喜歡抱著兒子在房裏到處走動,他還好小、好輕,讓她不懂為什麽崔嬤老是堅持說坐月子的婦人孩子抱多了會傷筋骨。


    每次麵對她的疑問,崔嬤總是笑說這是老祖先的智慧,寧可信其有。


    這時,她聽見了身後傳來敲門聲,她回眸望向門口,看見烏天耀高大的身影就矗立在入門處。


    “我可以進去嗎?”他的語氣悶沉,神情有些靦然。


    “嗯。”她點頭。


    烏天耀得到首肯,走進屋裏,看見她一臉沉默,隻是定定地瞅著他不放的眸光,他的心口一緊,感覺她的眼神像是極不願意見到他。


    “你不要又是一臉我到底又來做什麽的神情,我來探視……我的兒子,在你們離開之前,我們能夠見麵的機會不多了,我當然要好好把握每一次可以見到他的機會。”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動機,你想來便來,你畢竟是孩子的爹親,我不會阻止你看他。”說完,她轉身從搖籃邊走開,不妨礙他親近兒子。


    但烏天耀沒走上前去看兒子,深沉的眸光追隨著她纖細的身影,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察覺到他的注視,揚起眼眸迎視著他。


    “你為什麽要這樣看著我?”她幾乎是立刻躲開他的視線,從一旁的多寶格裏拿起繡籃,幫兒子做的暖襖已經完成,但她想在襖子上加隻小老虎,她聽說在小孩子的衣冠繡上猛獸,可以嚇跑侵擾的邪靈。


    這當然也是崔嬤所說的“老祖先的智慧”,身為一個娘親,她寧可信其有,多做一些防範。


    “你……你們什麽時候離開?”烏天耀忍住心中的滿滿不舍,自從她能夠下床走動之後,這個問題就像背上的芒刺般,不斷地灸痛著他。


    “你已經迫不及待要趕我走了嗎?”她頓了一頓,沉著聲問。


    “那當然不是!我隻是想……想問個明白。”在他的心裏想聽到的答案,是她說不想走了。


    久久的沉默,綿長得就像百年的歲月,胡荼靡緊抿著嫩唇,吞下了心頭的哽痛,“日子決定了我會告訴你。”


    聽完她的回答,烏天耀心頭然湧上一陣焦躁,他咬牙低吼了聲,轉過身就像隻負傷的猛獸般頹然離去。


    胡荼靡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咬住唇,忍住了心口這然欲泣的酸楚。


    歡天喜地,興高采烈。


    自從小少主出生之後,整個烏家堡都沉浸在一股子歡樂的氣氛之中,每個人無論在做任何事情,都是笑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他們家的小少主長得多可愛,簡直就是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小童子。


    無論胡荼靡如何明示與暗示,要他們的行為收斂一些,不要太過誇張,還是止不住他們想要炫耀烏家堡終於後繼有人了!


    滿月宴。


    雖然沒有正式發出帖子,但是烏家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異常有默契,幾天前趁著胡靡還不能走出房門時,就大肆地張羅起來。


    等她能夠出門走動時,也已經大事底定,來不及阻止了。


    滿月宴。


    已經有好些年,烏家堡不曾像今日如此熱鬧過,賀客絡繹不絕,各地不能擅自離開崗位的掌櫃也都派人送了賀禮進京。


    烏家堡上下更是每個人都擠著要獻寶,每個人都把自個兒多年來搜羅的珍寶拿來出任小少主挑選,瞧得胡荼靡又好氣又好笑,最後隻能一一婉拒,說孩子還太小,不能寵壞他。


    烏天耀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不想幹涉妻子的做法,他知道她為什麽不接受大夥兒的禮物,因為她即將離開烏家堡,不想讓這種事情成為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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