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看著,他不自覺出了神,忍不住在心裏暗自想象,如果今天自己和一個盲人交往,那又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他凝視著眼前的女人,開始想象,他也許會幫她挑選衣服的款式、挑選發飾的顏色;他也許會帶著她上發廊,然後親自告訴她設計師給她弄了一個什麽樣的新造型。


    也許沒有行程的時候,他會開車帶她去海邊兜風,然後問問她海風的味道有什麽不一樣;也或許哪天心血來潮,他會開車載她上山,然後摘幾朵花送給她……


    等等,他在胡思亂想什麽?他為什麽要拿她當作假想對象?他頓時如夢方醒,甩甩頭,抹去了剛才那一大串荒謬的幻想。


    「咳、」他清清嗓子,無預警地出了聲。「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墨殤聽了,先是故意露出個小小吃驚的模樣,才矯作道:「沐先生?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揚起唇角,「就剛才而已。」


    墨殤在心裏冷笑,明明就是坐在那兒好一陣子了,居然還說得出「就剛才而已」?


    果然輪回了幾世都一樣,是個說謊不知臉紅的騙子。


    「你還沒告訴我,」他又問了一次,「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她靜了下,思考著這個問題背後的動機。


    是想探她的底細嗎?這個男人可不單純,任何說出來的字句都不可能隻是純粹的閑聊。


    「算是仲介方麵的業務……」她回答得很模糊,總不能直接跟他說其實自己是婚友社的員工吧?


    「仲介?哪一方麵的?」他直勾勾地瞅著她。哪怕已經隔了一層墨黑的鏡片,她仍是無法忍受那道銳利的視線。


    坦白說,當初她會想要假扮盲人,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她害怕他的眼神。


    這個男人的雙眼太可怕,在他的注視之下,好像什麽事情都瞞不了他。


    當年如此,現在亦是。


    「怎麽了嗎?」見她半晌沒有回應,沐向暘擰眉,什麽樣的仲介是會令人感到難以啟齒的?


    她回神,連忙搖搖頭。「不、沒什麽……」她站了起來,故作從容地走到了男人後方,伸手在他的肩上又捏又按,「我隻是突然想起了那時候的生活……覺得有點……」


    她故意擠出個無奈、淒苦、又楚楚可憐的樣子。


    果然這招奏效了。


    「抱歉,是我不好,讓你想起那麽難受的回憶,你當我沒問吧。」說完,他索性閉上眼,坐在沙發上休憩。


    說也奇怪,他這麽幹脆地道了歉,反而令她過意不去,總覺得自己好像欺騙了他的——


    慢著,有沒有搞錯?他憑什麽令她內疚?她沒找他算帳就已經大慈大悲了,他憑什麽還要讓她內疚?


    「……你肩膀太僵硬,我去倒盆熱水過來。」交代了一句,她轉身就想直奔進浴室裏。然而,她的動線太自然,壓根兒忘了自己現在還是個「盲人」。


    「等等!」他叫住了她。


    她嚇一跳,心想完了,他一定是發現她剛才走得太順暢,根本不像是一個盲人會有的動作。


    老天,雖然她知道裝盲這種事情總有一天一定會被拆穿,可問題是能不能不要這麽快啊……


    她聽見他移動身子,朝著她走了過來,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然後是一隻大手搭上了她的肩。


    「你去坐著吧。」


    「……欸?」她驚愕,側頭楞楞地問:「什、什麽意思?」


    「叫你去沙發上坐著等,還什麽意思?」他失笑了聲,道:「要你捧一盆熱水過來太危險了,我去就好。」


    原來是這樣,她鬆了一口氣,魂魄差點兒被嚇飛。


    直到他捧著一盆熱水、肩上掛著一條毛巾,從浴室裏走了出來,她才趕緊擺出從容悠哉的模樣。


    「謝謝,你人真好。」她試圖讓自己臉上的笑容別顯得太假,「昨天那樣子的療程還可以嗎?」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笑,道:「都睡到不醒人事了,怎麽可能記得昨天的療程是什麽?」


    他的話逗得她噗哧笑出聲……等等,她被他逗笑?她居然被沐向暘給逗笑了天哪,她還有沒有骨氣呀?


    不行不行,這太可怕了。再這樣下去,主導權一定又會落到他身上。


    事實上,無論是喬裝盲人也好、假扮睡眠治療師也罷,她來這裏的目的隻有一個——成功拿回那曾經屬於她的妖丹。


    這也是小路下達給她的命令。


    雖然看起來像是一場遊戲,可是,她知道那是小路給她的考驗。


    她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出沐向暘心裏真正想要的東西,然後彼此得到共識、定下合約;之後他拿了他要的東西、她則拿回她的妖丹,皆大歡喜。


    聽起來好像很容易,對不對?


    的確,單就「交換」這件事來看是不難,也不複雜;難的是,她該怎麽對一個正常的人類解釋妖丹的存在?


    要他交出妖丹,首先當然就必須讓他理解自己擁有妖丹這玩意兒。


    她忍不住想象,當她故作若無其事,說出「嘿,真是不好意思,你身體裏麵有個叫作妖丹的東西,你願意跟我交換嗎」,他會怎麽反應?


    天哪,她肯定會被轟出大門吧?


    唉,算了,站在這裏感歎也不能解決什麽。於是,她決定先來個旁敲側擊、由淺入深,慢慢讓這個男人意識到自己跟別人的不同之處。


    「那個……」咳、她清清嗓,小心翼翼的說:「你……記不記得從小到大有沒有受過什麽很嚴重的傷?或是生過什麽大病?」


    自古以來,有妖丹護體者不會生重病、不會受傷。因此,稍有心思的人,很容易就能察覺這個不尋常的現象。


    她屏氣凝神,等候對方的回應。


    然而,等了老半天,卻遲遲等不到他應聲。


    「沐先生?」她皺了眉,低頭一瞧。


    他睡著了。


    他居然就這樣趴在沙發上睡著?墨殤小嘴微張,藏不住訝異。


    昨夜,他之所以睡得安穩、睡得香甜,是因為她偷偷施了點沉眠之術;可是今個兒她什麽都還沒做呀?


    手上那熟練的按摩動作停下。她蹲到了沙發旁,凝視著他的側臉。「你睡著了嗎?」


    他仍是緊閉雙目,毫無反應。她湊上前,感覺到他呼吸平穩規律,似乎是真的睡著了。


    這時,他額前的一撮發絲落了下來,遮住了他的右眼。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替他撥到一旁。


    白天,他總會在自己的發上抹蠟,然後將發絲整整齊齊地往後梳平,那讓他看起來嚴肅、穩重,而且一絲不苟。


    她會知道,是因為她偶爾會在電視上看到他。


    往事驀地浮上心頭,曾經也有過那段日子,他倆會在午後坐在庭院裏吹著涼風;他喜歡枕在她的腿上小憩,而她則會替他順發、掏耳……


    胸口突然一陣緊縮,隱隱作疼,這情形令她楞住了。


    心疼?她怎麽可能會心疼?沒了人性的狐妖,又怎麽懂得心疼?這是錯覺吧?肯定是往昔的記憶太深刻,才會讓她有了疼痛的錯覺。


    是了,一定是這樣。


    她在人間曾經活了近千年。


    她本是一尾雌狐,曆經數百年的修煉,終於修成狐妖。


    漸漸的,她開始得以幻化為人形、而後習得了人性,最後,就差那麽一步,她便能夠得道,煉成狐仙。


    不料,在那一年的秋末,她被一名修仙中的道僧給盯上。道僧視她為無惡不作的妖孽,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這一纏鬥有月餘之久,她元氣大傷,無法繼續與之交手,她憑著最後的意誌力,逃到了山林裏,以雞血抹身,企圖遮掩身上的妖氣。


    然後,她就這麽倒下,沒了意識,再睜開眼,已是七日之後。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頂軍帳內,後來她才知道,是一名叫作南門靖的將軍救了她。


    男人不算高大、也不特別魁梧,身上卻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


    她的元神受到了不小的創傷,即使有妖丹護身,仍是必須靜養一段時日。於是,他讓她留了下來,留在那個陽剛之氣旺盛的軍營內。


    南門靖是個很正直的人,孤男寡女夜夜同處一帳篷內,他卻從未碰過她一根寒毛,更不曾出言調戲她,這與她所認知的男人大相徑庭。


    過往,凡是見了她的人類男子,無一不露出淫邪猥褻的冃光,用盡心機獻殷勤,隻為一親芳澤。


    可是這個南門靖不一樣。他雖不苟言笑,卻待她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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