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張地望著與我一步之遙的漪。


    隻見她聽了我的問題,猛地回過頭,麵無表情,雙眸如星,閃閃發亮。


    我更緊張了,試圖想解釋點什麽,但囁嚅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忽然,她轉過頭不看我,繼續向前走去,背對著我說:“我……很喜歡看月亮的……你的提議,聽上去——似乎很不錯。”沒有語言能夠形容我那一刻的狂喜,我隻能說,我瘋了,我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樂瘋了!我衝上前去,不顧一切地拉起漪的雙手。


    “你……你是說……”我居然口吃起來。


    漪沒有說話,隻是笑盈盈地望著我。


    我猛地將她擁進了懷裏。


    我再一次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彎彎的新月,雖然沒有滿月寓意的圓滿吉祥,卻也似一彎笑眉,帶著喜氣與快意。


    那夜,我們遲遲不肯分離。一拖再拖,竟拖到午夜時分我才目送漪走進家門。


    回家之後,我仍無法入睡。狂喜之下,靈感迸發,一夜之間竟一氣嗬成了一幅水粉畫——畫中,星月之下,一男一女在樹下相擁。後來,漪見到這幅畫,曾羞紅著臉在畫的背麵寫下了幾行小字——銀諸盈盈渡,金風緩緩吹。晚香浮動五雲飛。月姊妒人、顰盡一彎眉。


    短夜難留處,斜河欲淡時。半愁半喜是佳期。一度相逢、添得兩相思。


    ——眉眼盈盈處——


    冬季的一天。窗外,空氣幹冷幹冷的,行人很少,仿佛所有人都躲起來了。


    室內,卻溫暖如春。


    不僅僅是因為我把暖氣開得足足的,更重要的原因是,漪也在這間房子裏。


    那房子是我租的,隻有一間房而已,一邊放著一張床——那裏就是臥室了,另一邊放著桌椅畫架等物——那裏就是工作室了。


    此時此刻,我們正在我的工作室裏。漪站在我身邊,手捧著一杯熱咖啡,好奇地望著我手中的畫筆。而我,則正在為手中的畫稿做最後的修繕。


    “好看嗎?”我問漪。


    “嗬嗬!”漪沒有回答,輕笑著。


    “怎麽啊?!難道不好看嗎?!”我重新端詳起手中的畫。畫麵上,漪手拿著一隻紅彤彤的蘋果欲咬,神色頑皮,巧笑倩兮。


    “你畫了這麽多我,還不膩啊?!”漪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歪著頭,微笑地望著我,道。說完,便環顧著屋子的四周。


    我不由得也抬眼一望,啞然失笑——屋子裏,已經擺滿了漪的畫像,足有二三十張。油畫、素描……大大小小各式各樣,擺得滿滿當當。


    自從漪答應了做我的模特,答應讓我畫她,我就沒有再畫過其他的任何題材——我隻是畫她,畫她。她在的時候,我對著她畫;她不在,我憑著記憶畫。她的顧盼神飛,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善睞明眸……


    “怎麽樣?畫了這麽多,我現在畫你是越畫越熟練、越畫越傳神了吧?!”我放下畫筆,順手拿過漪手中的杯子,把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


    “嗯……其實,”她轉身,慢慢地在眾多畫作麵前一一瀏覽,道,“這麽多張裏麵,我還是最喜歡這一張。”她指著其中一幅,道。


    我循聲望去,她手指的是一幅水粉畫,那是我有一天晚上半夜睡不著起來畫的。畫上是漪的臉部特寫——似笑非笑的嘴角、微微泛紅的雙頰、盈盈的雙眼,帶著三分盼、三分憂、三分怨。這正是那天漪提出要我幫忙調查“柳如事件”的時候她在我腦海中留下的樣子,讓我心動又銷魂的眼神。


    漪走過去,拈起那張水粉畫,仔細打量。


    “這張畫,畫得最為傳神……最有神韻……”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從背後輕輕摟住她的纖腰,將臉埋進她幽香的披肩長發裏,“這是你最讓我心動的樣子……”


    她將畫翻過來,輕聲讀出背麵的一行字:“醉死在你蕩漾的秋水深潭,永生不悔……”


    我的臉忍不住“刷”的一下紅到了耳根——這句話,是我那天畫完這幅畫信手寫下的,當時,我的眼前不斷閃現著漪那小鹿般溫婉的眼神,一時間情難自禁。


    我急忙伸手去奪那畫紙,漪卻仿佛早料到我會有此一舉一般,靈巧地一轉身,從我的臂彎中輕鬆地逃開,讓我撲了個空。


    漪跳到離我兩步遠的地方,笑盈盈地望著我,紅撲撲的笑臉上帶著三分頑皮、三分歡喜、三分戲謔。


    “漪……”我更覺得不好意思了,伸手欲再捉她,她又一閃身,跑到桌子跟前,信手拈起桌上的一支畫筆,在我那句話的後麵又續寫起了什麽。


    我趕上前去,低頭一看,她寫的是兩句詩:“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刹那間,我心中一喜,真覺得是正中下懷,也拿過筆,將後兩句詩續上,“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漪扭過頭,仰著臉,微笑地望著我,紅紅的雙頰與嬌豔欲滴的櫻唇像火種一樣點燃了我的心。


    我忍不住摟過她,輕輕地吻了下去。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我陪著她一起調查,一起分析;她陪著我一起畫畫,一起泡圖書館……我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迫不及待地要見到對方。


    我堅信我們是相愛的——至少,在那段時間是。


    至於今天的這個結局,我無言以對。也許人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風花雪月的開頭不一定就有花好月圓的結尾。


    一年過去了,又是冬日。看看窗外,又是一彎新月似眉如鉤。環顧屋內,漪的音容笑貌定格在一張張畫紙上,也定格在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仿佛不久前她才來過。手澤猶存,物是人非。


    正是——


    年事夢中休,


    花空煙水流。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


    知能與誰同?


    【第四章 散落天涯】


    漣


    我和漪回家了,範詩潔親自開車送我們到機場。臨分別,她說:“沒有什麽好送你們的,所以就索性什麽也沒有準備。你們回去之後好好過日子吧,算來,我也算是你們的阿姨。有什麽難處就來找我,我會全力幫忙的。你們的父親留下了不少生意,要是不想接著做,可以委托別人,也可以轉出去。要是需要,我可以幫你們介紹得力的人……也可以介紹好的買家……”我們就這樣回家了。


    回來之後,漪再沒有提起過結婚的事。李威也沒有再出現,甚至沒有和我們有過任何聯絡。我們誰都沒有再提過這個人,這件事。仿佛一切都已經消失在空氣裏,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一切真的都消失了嗎?


    那天,漪跟我說要跟李威結婚。我不知道自己心裏當時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很難用言語形容貼切……我一直很抗拒,抗拒李威與我們的接近。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見到他時,我好像又都很驚喜……也許我從很早就開始喜歡他了吧?!也許,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漪要結婚的要求仿佛是點醒了我,讓我一下子克製不住了自己內心對他的想念。我猶豫再三,還是偷偷地約了他。


    那天,我們在街口的一個公園裏見麵。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而不熾烈,公園裏草長鶯飛。我們肩並著肩在小道上走著,看上去就像兩個熟識了多年的朋友。事實上,這不過是我第一次和他的單獨見麵。


    我感覺得到,他有些緊張。因為,他安靜沉默得異常。


    我們默默地走著,誰也不開口,仿佛都不知道應該從何說其似的。


    終於,還是我打破了寂靜。


    “漪跟我說,她要和你結婚。”


    他沒有說話。


    “她說,你們相愛,是這樣嗎?”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話。


    短暫地沉默之後,他說了一句和我的問題看上去毫不相幹的話。


    “我能夠把你們倆區分出來,你信嗎?”


    我微微一怔。


    “真的。你們那麽像,真的非常非常像,從長相到身材到言談舉止,都一模一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能分出來。你,和漪,站在我麵前時,我一眼就能把你們倆區分開。在我的眼裏,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我能感覺到。”


    刹那間,我知道,我和他的談話可以結束了。許許多多人都做不到的事,他輕而易舉地做到了。那麽,這就是愛。他愛她,所以,在他的眼裏,她是獨一無二的。即使,是我這個和她擁有一模一樣外表舉止和神情的孿生姐姐,在他的眼裏,也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於是,我無言了。


    “很多人都說,你們姐妹倆相似得就好像是同一個人,其實他們都錯了。他們那樣認為,是因為他們從來不曾真正接觸、真正了解過你們。事實上,你和漪,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格。你看上去堅強,時時刻刻不忘用一副盔甲武裝住自己,其實,那正是因為你內心纖弱敏感。漪則剛好相反——她流露在外的是一副柔弱的、需要人幫助保護和扶持的樣子,其實,她骨子裏很剛強。這許多日子以來,我始終陪伴著她——陪她尋訪了一個又一個的人,陪她在圖書館裏翻遍了一本又一本舊報紙,陪她揭開了一個又一個謎團,陪她一步又一步地接近事情的真相。起初,我是一時的心軟、憐愛與好奇——她看上去是那樣的柔弱,那樣的單薄,我想,她真的需要一個人的幫助。於是,我答應幫她,而且,不遺餘力,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的心態已經悄悄地發生了變化——我開始為了她的笑容而展露笑容,開始為了她的焦慮而焦慮,為了她的憂愁而憂愁。我想,我是愛上她了。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我的眼中都開始無限放大,並且,牽動著我心中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經……我要讓她得到所有她想得到的,我不允許她的眼睛裏有一絲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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