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一如往常欲提前離莊時,卻被少主叫住,要求與她一道巡視布行後,再一同前往沉雪派,反正順路。


    合情合理的理由,喜容拒絕不了,隻得接受。


    她當然知道順路,但她不想啊!本來還抱著僥幸的想法——也許少主會隔個幾天再與她會合,如此一來她至少有幾天安心的日子。


    少主最近對她越來越親昵,讓她越來越害怕。


    她偷偷瞧著身後的少主。臨行前他擔心她騎術不佳,硬是要與她共乘一騎,明明冬秀也跟著,有冬秀跟著就可以,何必硬要她上他的馬?


    反正最後她總是說不過少主的,也隻能由他,然後一路上再不斷後悔著自己怎未多加堅持。


    她一臉遺憾的盯著跟在後方的冬秀。好想跟冬秀一起喔……冬秀的馬兒不像少主的神駒又高又大,安全多了。


    即使她明白少主不可能讓自己掉下去,但這樣的高度還是很可怕啊!而且,身後的少主也很可怕……


    “容兒,在想些什麽?”突然,柳熙斐在她耳邊輕聲低喃。


    “沒、沒什麽。”她身子一僵,耳根子紅透了,少主就不能用正常點的姿勢說話嗎?


    “容兒,你就這麽討厭和我一道出來呀?連和我說句話都不肯?”


    “……”少主這麽厲害,連未瞧見她的表情都能識破?


    “容兒,你當真這麽討厭我?”低啞的嗓音、難過的語調,輕易的讓聽者為之不舍。


    “……沒有的事,”雖然她很懷疑少主是否真的感到難過,但她還是努力安慰他,“隻要少主您別再對我那樣……我也不會想躲著您……”她很認真的說著。


    她不是不清楚少主對自己的好,但任何雲英未嫁的姑娘機算計的場合,而少主在布行出發前的那一吻,更是令她尷尬害羞得想遠遠躲避少主。


    因此一入沉雪派,她就悄聲對少主說:


    “少主,我可不可以別進去了?”


    不待柳熙斐回答,沉雪派掌門沉七完全不當她是一回事,討好地對柳熙斐道:


    “沒錯沒錯,柳莊主,就讓丫鬟們留在院裏吧。”


    沉七說那話像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留下似的,若不是她真的討厭那樣的場合,早就賭氣留下了。


    柳熙斐知她不愛這種場合,僅從車上取下一件白毛衣裘裹著她,柔聲要她自個兒小心,吩咐冬秀好生照料著,這才隨看傻眼的沉七離開。


    目送少主與沉七離去後,她開口問身旁的冬秀:


    “冬秀,你瞧這沉七如何?”那唯唯諾諾的身影,怎麽看都不像是有膽參與當年滅門案的樣子。


    “不成氣候。”冬秀淡聲回道。


    “是嗎?你也這樣認為哪……”連冬秀也這麽覺得,那沉七肯定不是個角色。


    由著初次到訪的客人自由在府邸來去,若不是極有自信來人不會作亂,就是極端愚昧,從沉七完全認不出她為柳莊四使之一,全心專注於少主身上,恐怕是屬於後者了。


    嘖嘖,一派掌門若是連識人之能都沒有,也就不必擔心他日後會成為柳莊的威脅了。她就算原本對沉七存有一點疑慮,擔心他會是個勁敵,也在見到本人後完全不擔心了。


    即使柳莊以布坊織繡起家,也不代表柳莊下人可穿著這樣價值不菲的衣裳吧。


    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深紅鏽金錦衣,與少主方才套在她身上的雪白貂皮華裘。這樣的華貴衣裳怎麽可能人人穿得起呢?


    她隨即側首看了一下冬秀的衣著,唔,也是一身白色錦鍛勁裝,畢竟是喜苑的大丫環,少主大方得很,莫怪沉七認不出她們的差別了。


    少主這一連串鏟除與滅門案有關聯的門派的計劃,也隻求找出當年的主謀;畢竟當年事情發生得太快,壓根沒人明白是怎麽回事,一般人都會想弄個明白的。


    而之所以隻求主謀,不對其他雜門小派趕盡殺絕,僅略施小懲或警告的原因是——一個會任由貪婪主宰腦袋的人,今日不除,他日也將敗在自己手上,如此一來,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也因此,這些年來雖查獲不少相關人士,但皆未有什麽大動作。當然,這與她堅持不主張血債血還不無關係。


    如今沉七有眼無珠到將她視為柳莊一名小丫鬟,倒也省事許多。


    隻不過……她摸摸自己的臉頰,自己真的是丫鬟臉嗎?


    雖然比不上少主與花玨的俊美容貌,可她自認為還算甜美呀,怎麽人人盡當她是一名丫鬟呢?


    上次在月牙客棧好像也被當成丫鬟……


    她忍不住好奇問道:“冬秀,我當真長得一張丫鬟臉嗎?”


    “還好。”冬秀還是一貫恭謹卻冷淡的回答。


    “……”這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她瞪著冬秀,見她毫無反應,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冬秀,你要安慰我也該有誠意一點。”


    “……”又是一陣靜默。


    算了,她將一切歸到少主與花玨身上,一定是與他們一同出現才會這樣,不論是誰與他們站在一塊兒都會相形失色的。


    而後,很樂觀、也很無所謂的,不再探究這件事。


    總之,沉七肯定不會是當年的主謀。


    既然如此,這樣的小角色遇上少主的才智也就無須她擔心了。


    她與冬秀漫步在沉雪派的花園裏,欣賞著冬日的美景。


    沉雪派一如其名,在這冷冷冬日飄著細雪,倒也有番柔美的景致。


    “冬秀,你瞧這雪景如何?很美吧?很美吧?”她雙眼亮晶晶的看著冬秀,隻希望由這番美麗景色引出冬秀少之又少的話語。


    不解主子過分期待的晶亮目光,她奇怪的看了喜容一眼,再次淡聲道:


    “還好。”


    不就是下雪罷了,還能如何?


    “……”喜容再次瞪著冬秀,過了一會兒才僵著嗓問道:“冬秀,照你的回答反推,莫非你剛剛連個安慰都不是?”


    剛剛問她自己是不是丫鬟臉,她也回答還好,還當她是安慰呢,原來隻是……


    她瞪著冬秀,企圖挖出一句否認或辯解的話。


    “……”而冬秀隻是以黝黑清澄的眸子注視著她。


    好吧,瞪人這件事她從來沒贏過,之前輸少主,還隻當少主非一般常人,原來是她自己太弱,連冬秀都贏不了……


    放棄與冬秀對看,她乖乖的移開目光,專心地欣賞沉雪派的一草一木。


    “變態柳莊不得了,少主親人樂陶陶,喜容如今真煩惱,這麽下去如何是好……”無聊的編著打油詩,她愜意的瀏覽沉雪派的花園。


    沒想到沉七這老頭雖沒有識人之能,品味倒是不俗,這沉雪派種植的花草四季皆有,而正值冬季的現在,梅花正盛,她好玩的拾起地上一片落梅花瓣玩弄。


    像是想到什麽,她回首眯眼盯著冬秀,“冬秀,日前在布坊門口你是不是有偷笑?”


    那日少主不明不白的親了她,眾人頓時傻眼,而後除了辛管事略顯尷尬的轉頭假裝沒看到外,一直到出發前她還被李大娘、鳳大姐一群人纏得無法動彈。


    若不是最後少主出手救她,她恐怕就像羊人虎口般,逃不出眾人的逼問。


    不過話說回來,推她入這虎口的也是少主。


    然後,她依稀彷佛似乎瞧見剛買回一輛馬車的冬秀眼裏閃著笑意……不,那時她嘴角根本已揚起了,冬秀果然有笑!


    “沒有。”冬秀依舊是一貫冷淡回道。


    她是光明正大的笑。


    “是嗎?”她懷疑的將眼兒眯得更細。冬秀回答得這麽篤定,莫非是她看錯了?


    罷了罷了,當日取笑她的還缺冬秀一人嗎?


    那時她幾乎是逃難般的躲上馬車,一直到啟程,都還聽到風大姐玩笑似的喊:


    “莊主夫人,一路小心哪!”


    這樣放肆的話語,少主竟也不製止。她輕搗住羞紅的雙頰。


    與少主一起,她都要忘記自己的臉蛋原本是什麽顏色了,一天到晚被他害得紅透透的。


    在外頭待久了,寒意不知不覺沁人膚內,她順手拉起白貂裘的帽子罩住自己的腦袋;帽緣經由喜苑裏的春桃丫頭的巧手縫上兔毛,既美觀又保暖。


    也因這一身雪白,襯得她的小臉更加通紅。在她打了個噴嚏後,冬秀終於忍不住輕聲問:


    “小姐,要不要進屋內?”


    “也好。”是真的有些冷意了。她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一旦病倒,累著的是照顧她的旁人,自己也難受。


    喜容緩步與冬秀走回少主所在的花廳避寒取暖。


    而原本緩慢悠閑的腳步,在她們逐漸靠近大廳,又眼尖的看到沉家小姐主動對少主投懷送抱的畫麵後,立即自動加快,簡直是小跑步了。


    “可惡!可惡!可惡!”少主為什麽不推開她?


    喜容覺得自己腹內竄起一把火,熊熊的燃燒著,那一把火灼燙得連這一地的雪都能融掉了。


    怪不得沉七打從他們一行人進入沉雪派後就興匆匆的領著少主人廳,聽及她要求自己一人離開,也同意讓她自由閑逛,急著將她們打發的原因,原來就是推銷自己的女兒!


    怪不得沉七會開開心心的任她們區區柳莊“丫鬟”在他家花園暢行無阻,原來打得就是“買女求榮”的主意!


    在這樣滿腹歪邪的心思下,當然不會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著,當然隻當她是普通丫鬟。


    眼見沉西繡不隻巴著少主,還不知羞地將朱唇貼上少主的臉,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何會如此火冒三丈,喜容衝進沉雪派大廳,準備阻止沉西繡“襲擊”她的少主。


    這沉家人是不知道何謂衿持、何謂廉恥嗎?可惡!可惡!


    “喜容?”柳熙斐訝道。


    原本要技巧性的避開沉西繡,一如往常遇到主動豪放女子那般,但眼見喜容突然怒氣衝衝的衝進來,忽地一怔,反而讓沉西繡奪得一吻。


    “少主!”喜容一進門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心火更熾,衝天怒火巴不得燒掉沉雪派這該死的淫亂派!


    她拉過柳熙斐,轉頭對著沉西繡怒道:


    “沉雪派缺男人缺到需要這般主動嗎?”她這根本是倒貼了!


    “啪!”柳家大小姐惱羞成怒,毫不留情的甩了她一巴掌。


    “你是什麽東西!”


    “沉姑娘!”來不及阻止的柳熙斐怒斥道,趕緊拉回喜容瞧瞧傷勢。


    沉西繡見狀更是毫不留情地道:


    “哼!不過是個小丫鬟,區區個耳光,柳莊主你做什麽這麽在意?噗嗚!”


    愕然發現自己竟發出這樣丟人的叫聲,沉西繡隨即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淒厲尖叫:“啊——嗚嗚噗,怎麽會噗這樣?嗚,爹噗,快救噗救女兒噗噗啊噗……嗚嗚……”


    原本氣勢淩人的嬌縱模樣瞬間哭成了淚人兒。


    “哼哼!沉西繡,我用“明豬有淚”回敬你這巴掌,雖然用在你身上是浪費了點,但我就大人大量不計較了。”原本埋在柳熙斐懷裏的喜容,聞聲探出已經紅腫的小臉,得意地對著沉西繡笑道。


    “毒?姑娘是花使?”在一旁的沉七驚叫道。但、但傳言中花使不是美若天仙的絕色佳人?


    可眼前這小姑娘,頂多、頂多稱得上嬌俏可愛,離國色天香可還有一大段差距啊……


    見他一臉驚訝,喜容臉色又是一沉。


    真是抱歉喔,她喜容貌不出眾、麵若無鹽哪,汙了花使的美名呢!不過這老頭還真的是無識人之明,怎麽誰不猜,偏偏猜是花玨呢?


    一想到這兩人仗著沉西繡頗有幾分姿色,方才竟對少主做出那般舉止,喜容稍微消退的火氣又猛烈地燃燒起來。


    不過不待她發作,身旁男人早先一步出聲:“沉老,今日柳莊本是帶著誠意前來,不料貴派的意願似乎不大,為此在下深表遺憾,既然貴派不歡迎,就此拜別告辭。”


    他匆匆告別,急著帶喜容回去詳查傷勢。


    沉七眼見原本即將談成的親事——他自己這麽認為的——就要化為泡影了,顧不得自己的女兒,他趕緊出聲留人。“柳莊主,小女愚昧,還請見諒!請留步啊!”


    他不想與柳莊交惡啊!誰不知道柳莊如今勢力漸大,再怎麽笨的人都明白不該與之作對的道理。


    無視沉七在後麵苦追,柳熙斐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喜容身上,見她的左頰又紅又腫,目光陡寒。


    “沉掌門,這沉雪派在不是萬萬不可能留下了,今日沉雪派欺我柳莊人的帳,咱們改日再算,告辭!”他沉聲道,而後摟著喜容頭也不回的離去。


    “噗噗等等嗚噗給我解藥噗噗……”沉西繡亦在沉七後頭苦追,她可不想這樣過一生啊!


    聽到她的叫聲,喜容正要回個幾句話,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拉回他堅實的胸膛中,柳熙斐用力的摟著她的肩,踩在地上的腳步又快又沉。


    糟糕!少主該不會生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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