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一下,隱蓮走過去,推推他,“你死了嗎?璃月!璃月!”他並沒有死去,但是呼吸已經很微弱,細若遊絲,好像連著生命的那根線隨時都會斷裂。


    然後,她吃了一驚。他的傷勢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很多,青衫已經被鮮血浸透,他剛才跪倒的地麵,也流淌了一大攤殷紅的血,剛才被寬大的袍服擋住了,她才沒有看到。


    流了那麽多血,他真的是死定了。


    不過,居然還念念不忘救另一個人,還不肯告訴她摩羯的下落,他還真是,固執得可以。


    隱蓮拿起盒子,有一瞬間的遲疑,要不要幫他呢?要不要去救他那麽想救的人呢?


    其實,心底最猶豫的,是沉香,也可以救他的命。


    難道就這樣看著他在自己麵前死掉嗎?雖然,那麽那麽的痛恨他,可是,就這樣看著他死掉,還是未免有些不忍。


    眼睜睜看著一個可以救活的人在自己麵前死掉,這樣的事情,隱蓮還從來都沒有做過。


    良心和怨恨在她的心中拉鋸般撕扯著。


    遠遠地,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幾乎轉瞬之間,漫天煙塵中,一匹棗紅色的馬已經一聲長嘶,佇立在麵前。


    月光如銀如練,馬上的男子金盔鐵甲,麵如冠玉,卓然而立,宛若神祇。他翻身躍下馬,一把抱起璃月,訝然叫道:“璃月!璃月!”


    璃月眼眸緊閉,清冷的月光下,臉色慘白如紙,濺著點點斑斑的血漬,說不出的淒厲,說不出的詭異。


    驀地抬起頭,男子一雙眸子淩厲地看著隱蓮,“你是誰?他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誰有本事把他傷成這個樣子?”


    “我隻是一個偶然路過的人,你是他的朋友嗎?”隱蓮微顰娥眉,隻是三年沒見,璃月居然結交了很多朋友嗎?可是,交朋友似乎並不是璃月的性格,她一直以為,他是那種直到老死,都隻會冷眼看紅塵,生活在屬於自己世界裏的人。於是,突然發現,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璃月,不了解這個和自己曾經共同度過十年歲月的男人。雖然,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了解他。但是,這樣全然陌生的感覺,還是讓她覺得很不快。


    男子顫抖著手指,輕輕揩拭璃月臉上的血漬,動作小心翼翼,無限溫柔,無限憐惜,眼睛中溢得滿滿的都是濃濃的關切,聲音悲愴憤懣:“璃月!你這個天字底下最大號的笨蛋!你這個天字底下最蠢的傻瓜!你早就算到了嗎?你當然已經算到了,你本來就是最好的術士,你知道自己會遇到危險,知道自己不可能帶著沉香平安回到臨安,所以才會叫貞元通知我今夜務必要來古橋鎮。你也知道貞元那個傻小子,無論你說什麽他都會照做,絕對不會多問一句,可是,你就這樣死了,你叫我們怎麽辦?”淚水在他眼眶中打轉,“璃月,我們是兄弟,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貞元要被鬼差抓走的時候,你不惜逆天改命,也要救他。伯琮每次有難,你總是第一個出現。為什麽你有了危險卻不肯告訴我們?為什麽你總是自己一個人承擔?”淚水終於從他的眼角滑落,“我知道你想要救伯琮,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要救他,你說過,隻要他活著,就能拯救很多人,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對我來說,絕對不會比你重要,我可以為了他們去死,但是,我絕對不要你死!璃月!如果你敢死掉,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就算是上窮碧落下入黃泉,我也一定要把你抓回來!”


    璃月始終緊閉著眼眸,連著他生命的那根線並沒有斷,呼吸卻時斷時續,仿佛刹那間就會停止。


    天空的烏雲繼續翻湧著,不但是月亮,連星子都被徹底淹沒了。天地間一片漆黑如墨染。


    男子呆呆地看著他,忽然仰起頭,對隱蓮說:“你有沒有看到他拿著什麽特別的東西?”


    隱蓮把盒子遞給他,“喏,這個,他說叫我交給一個叫做俞允文的人。”


    “我就是俞允文。”男子接過盒子,定定地看著她,“你叫什麽名字?”


    “隱蓮。”


    “隱蓮,”俞允文重複了一遍,“你住在這個鎮上嗎?”


    隱蓮點頭。


    俞允文放下璃月,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塞給她,看一眼天色,聲音很是焦急:“我現在必須拿這個回京城救人,拜托你先照顧他,我會盡快趕回來接他。”


    “可是……”隱蓮看著手裏的銀票,揚起眉,“他好像快要死了啊?”


    俞允文的目光驀地變得凶狠,漂亮的臉上冷冽如冰,“你不要胡說八道!他絕對不會死的!他不是普通人,不會那麽容易死的!總之你要好好照顧他,我回來的時候會好好報答你,否則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他有些咬牙切齒地威脅道,“告訴你!我就是大宋的驃騎將軍!”


    隱蓮翻了翻眼睛,還沒等說話,俞允文已經翻身上馬,一路飛馳而去,留下一串塵煙滾滾。


    看樣子那個伯琮也危在旦夕了。


    隱蓮看看手中的銀票,頗有些狐疑,現在的將軍這麽有錢嗎?隨手一撒,就是大把的銀子,可是,對於她而言,這些錢,好像並沒有什麽實質上的意義。


    她聳聳肩,為難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璃月,要怎麽處理他呢?雖然完全不擔心那個驃騎將軍找麻煩,不過,就這樣丟下他,他就死定了,未免有些於心不忍……她躊躇了半晌,終於歎口氣,心裏想著,我是修道之人啊,終於還是太善良啊……


    【第四章】


    半炷香以後,璃月已經躺在了隱蓮家簡陋的木板床上。


    隱蓮站在旁邊,猶豫半晌,終於解開他的青衫,驀地呆住,心髒莫名悸顫了一下,他,究竟是怎麽忍住的?怎麽可能忍得住?怎麽有人可以忍住?


    居然,受了這麽重的傷。


    體無完膚……隱蓮終於知道什麽是體無完膚,雪嫩的肌膚上密布著縱橫交錯的傷口,胸前竟然隱隱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模糊猶如除夕之夜廚房裏包餃子用的肉餡……這竟然是人的身體?!他居然就用這樣的身體,堅持著站在自己麵前,那麽雲淡風輕地說:“我就快要死了,師姐就幫我做最後一件事吧。”


    他怎麽可以那麽冷靜,怎麽可以那麽坦然,怎麽可以那麽鎮定自若……


    隱蓮驀地轉過身去,不忍再看,不能再看,她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閉一下眼睛,然後,從床畔的櫃子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她手指輕顫著,倒出裏麵的液 體,塗抹在他身體上。


    手上陡然一停,眸色變沉,她呆住了。


    他的血液冷熱交雜,翻湧不停,似乎兩股血脈正在爭奪這個身體的掌控權……


    是千年冰蠶絲,隻有千年冰蠶絲才會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她驚訝地發現,他的修為,要比自己想象中高出很多,也許,並不在師兄之下。


    所以,即使中了千年冰蠶絲,即使受了這麽重的傷,還可以和那些絕頂高手抗衡那麽久。


    然而,至陽至純至潔的璃月體內有至陰至柔至寒的千年冰蠶絲,他……真的死定了,除非,除非……有人幫他吸出冰蠶絲。


    看著他慘白破裂的嘴唇,隱蓮遲疑了。


    床頭一盞昏暗的油燈明明滅滅地閃爍,搖曳恍惚猶如她的眼眸。


    救他?不救他?救他?不救他……


    不救他的理由有很多,他是一個很令人討厭的人,他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他是一個無情無意的人,他是自己這輩子最憎恨的人……


    他可以為了一個不成理由的理由,把一起長大的師兄鎮壓在千年古墓之中,可以因為極端狹隘的妒忌,硬生生把自己和大師兄拆散,甚至至死也不肯成全自己……


    為什麽還要這樣委屈自己去救他?


    可是,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死在自己麵前嗎?


    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著鮮活生命的人……就這樣死在自己麵前?


    璃月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死亡對他而言,並不值得擔憂和恐懼,身體上的痛楚,也不能絲毫磨損他的驕傲。


    慘白的臉頰,早已全然失去了血色,眼睛深凹進眼眶,似乎比在蓬萊山上又清瘦了很多。


    三年來,他也並不快樂吧?大師兄現在又變成什麽樣子?他究竟把大師兄關在哪裏了呢?


    隱蓮心中驀地一動,她咬一下嘴唇,下定決心似的俯下頭,湊上璃月的嘴唇,用力地吻下去。


    冰冰涼涼,柔柔軟軟,雖然並不喜歡,但是,好像也不會很討厭,她用力吮吸著,帶著血腥的涼意慢慢湧入她的口中。


    雖然臉上塗著厚厚一層易容膏,她還是赧然紅了臉,如火焰一般燃燒,無論怎樣堅強、怎樣倔強、怎樣倨傲,她畢竟是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和一個男子如此親密地接觸……


    淡淡的悲涼湧上心頭,這樣的親密,卻並不是和最最敬愛的大師兄,而是和自己最最憎恨的璃月……


    她不禁慨歎自己的命運,是何其的悲慘和不幸……


    就在這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一迭聲欣喜的呼喚:“隱蓮!隱蓮……”


    易容膏下的隱蓮勃然變了臉色,卻並沒有從璃月唇上撤離。


    伴隨著呼喚聲,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終於在一聲驚叫中戛然而止,“隱蓮!你在做什麽?”


    隱蓮正半伏在璃月身上,因為害怕壓迫到他的傷口,而用雙臂支撐著身子,嘴唇還緊緊貼在他的上麵,就保持著這樣曖昧親昵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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