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早已積澱了白茫茫厚醇醇的一層,踩在上麵,咯吱咯吱作響。


    葉離等了好久,才攔到一輛出租車,他來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夏宇哲已經站在那裏。


    煩躁不安的來回踱著步,一見到他,就劈頭蓋臉地問道:“她會去哪裏呢?學校我都找遍了。”


    他的動作,還真是迅速啊,“你們兩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葉離有些悶悶的問道。


    “那個不重要啦,現在首要問題是要找到她。”夏宇哲焦急地說,“這麽冷的天,她又不熟悉這裏,能跑去哪裏呢?”“她是你女朋友,應該是你比較了解她吧?”更加悶悶的聲音。


    夏宇哲神情抑鬱,半晌,說道:“現在不是了,我們已經結束。”


    “什麽?”葉離吃了一驚。


    “反正我們結束啦。”夏宇哲抓抓頭發,很是鬱悶的樣子。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葉離摸摸鼻子問道:“你想一下,她提到過什麽地方或者你們曾經一起去過什麽特別的地方?”


    夏宇哲又抓抓頭發:“我們的約會都在學校,她又不大喜歡說話,我真的不知道她會去哪裏。”


    葉離沉默,剛剛知道父親被謀殺,又兼失戀,霍蝶舞的心情,應該很痛苦很壓抑吧?


    這樣的時候,她會去哪裏呢?


    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我們在水中,就好像在母親的子宮裏一樣安全。”她的話,在耳畔回響。


    “我們走吧。”他說。


    “去哪裏?”夏宇哲詫異的問。


    “我大概知道她在哪裏。”葉離看著空蕩蕩的街道,時間太晚,又是這樣的天氣,出租車好像都收工了,他有些懊惱沒有留下自己剛才乘坐的車,歎了一口氣,又說道,“我們走吧。”


    葉離腳步不急不緩,一步一步走著,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蜿蜒的腳印。


    “喂!你快點嘛。”夏宇哲催促道。


    “路很遠,我們要保存體力。”葉離慢慢說道。


    夏宇哲怔了一下,情不自禁看他一眼,白色的雪花落在葉離的發間眉梢,晶瑩剔透,卻不及他眼眸中的澄澈湛藍熠熠生輝,俊美異常的容顏,帶著胸有成竹般的淡定從容。


    印象中的葉離,總是一副不慍不火,不急不徐的樣子,似乎永遠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麽,向著自己的目標,按照自己的節奏,一步步邁進,不會急進,也不會放慢步子,更加不會放棄,無論麵對什麽樣的狀況,總是篤定得讓人莫名覺得很安心,這樣的男孩子,連身為同性的他,都會不由自主被迷惑,更何況是女孩子呢?


    夏宇哲年輕的臉龐,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遊泳館的門緊緊關閉,橙色的霓虹燈招牌在飄零的雪花中,顯得分外寂靜幽深,在暗夜中,彌漫成淡淡的橙色光束,和晶亮的雪花交融在一起,朦朧清冷,恍若夢境般的迷離。


    門前的台階上,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周身都被白雪覆蓋著,乍一看,幾乎會以為那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樹樁。


    葉離的心,驀地抽痛,他慢慢走過去,試探著輕輕叫道:“蝶舞?蝶舞?”


    夏宇哲已經走到她前麵,歡喜的大聲叫道:“蝶舞!蝶舞!”


    霍蝶舞慢慢抬起頭,她的視線從夏宇哲身上掠過,凝注在葉離身上,慘白的臉頰浸著水潤的光芒,睫毛糊在一起,漆黑的眼瞳迷惘黯淡,怯生生地,慘白的唇瓣慢慢綻開:“葉……葉離。”


    夏宇哲怔住,臉上的笑容陡然凍結。


    葉離溫柔的笑著,上前輕輕拂落她發上衣襟的雪花,動作輕柔,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世上最古老最罕有的瓷器,仿佛,她是他心中最珍視最嗬護的寶貝,眼瞳中溢滿了淳淳的憐惜:“想遊泳,為什麽不叫我啊?”他喟歎。


    “你不會遊泳啊。”她淺笑,慘白的臉頰因為這笑容而綻放迷離的光彩。


    “有你這個j省連續三屆的遊泳冠軍在身邊,不會遊泳怕什麽?”他輕挑眉毛,握住她的手,感覺好像握住了十根小冰棍,心髒驀地抽痛了,笑容卻依舊燦爛,“來吧,我帶你回家。”


    “不要,我想遊泳,葉離,你陪我好不好?”麋鹿般水潤的眼眸,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好,明天我一定帶你來遊泳,可是,你現在要和我回家,你都要凍僵了。”葉離柔聲說,輕輕拉起她,她卻趔趄了一下。


    眉頭蹙得更緊,心髒痛得更厲害,笑容卻依然如沐春風般,他脫下大衣,裹在她身上,然後背對著她,蹲下身子:“來吧,我背你。”


    “不要,路很遠,你會很辛苦。”霍蝶舞搖搖頭。


    沒有回頭,拉住她的雙手,把她拖到自己背上:“謝謝你又給了我一次向美女獻殷勤的機會。”他輕輕笑著。


    記憶的沙漏開始滴落,恍惚間仿佛看到那蒼涼落寞的秋日早晨,在人潮洶湧的街口,麵對著那一盞豆漿,淚如雨下,那個眼瞳澄澈、笑容溫暖的少年,遞過一方彌漫著薄荷清香的手帕,俏皮的眨著眼睛:“其實我很高興,能有對美女獻殷勤的機會。”


    並不明媚的朝陽,映在他的眼中,竟是異常的綺麗燦璿。


    凍得麻痹的心髒,驀地溫暖起來。


    她攬上他的脖頸,冰涼的臉頰緊貼在他寬闊的後背,溫暖而偎貼。


    夜色寂靜幽深,飛雪飄零,視天地為穹廬,視萬物如無物,冷風如刀,視蒼生為魚肉,視大地若砧板。


    葉離的腳步依然淡定從容,不急不緩,他們已經在雪中跋涉了一個多小時,每一腳落在厚重的積雪中,便平添了幾分阻力,多耗了幾分體力。


    夏宇哲喘著粗氣,說道:“你休息一下,換我來背她。”


    葉離搖搖頭,輕聲說:“我沒關係。”


    怔怔看著他額頭泌出的汗珠,夏宇哲恍然大悟他來的時候,為什麽說“要保存體力”,原來,他早就計劃好要背霍蝶舞回去。


    霍蝶舞裹著大衣,緊緊伏在他背上,雙眸緊閉,似乎睡著了,臉上帶著安靜怡然的倦容。


    癡癡的看著,胸口悶悶,他低聲說道:“葉離,你知道蝶舞和我是什麽關係嗎?”


    葉離微怔。


    夏宇哲緩緩說出一句話,波瀾不驚的葉離臉上,生平第一次出現陡然變色的神情,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我不管啦!一定要把霍蝶舞趕走!”還沒有走到家門口,就聽到喬依依在裏麵大喊大叫的聲音。


    伏在葉離後背上的霍蝶舞睜開茫然的眼瞳,瑟縮了一下。


    隔壁的門打開,阿維皺著眉探出頭來,看到他們,吃了一驚:“葉離,蝶舞怎麽啦?”


    “沒事,她隻不過是凍僵了。”


    看看隔壁緊閉的門扉,阿維悶聲問道:“依依呢?她又怎麽啦?”


    臉色沉了沉,葉離沒有回答他的話,卻說:“你去給我弄一盆雪來。”


    “雪?”阿維怔住。


    “嗯,另外,今天晚上你去揚子房間裏睡。”


    “啥?”


    “依依吵成這個樣子,蝶舞今天晚上還是不要回去比較好。”葉離淡淡地說。


    那倒是耶,阿維點點頭。


    “不好吧?”霍蝶舞有些躊躇。


    “沒關係,你睡我和阿維的房間,我睡客廳。”葉離看看腕表,笑笑,“好像也不用睡了,都快到三點了。”


    都是自己,害得他如此辛苦,有些赧然,霍蝶舞低聲說:“對不起。”


    “所以下次不可以再這麽淘氣了,不要一聲不吭的就跑出去,知道嗎?”葉離微嗔,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


    男生的臥室原來是這個樣子啊,霍蝶舞坐在床畔,打量著四周。


    牆壁上貼著姚明在nba的海報,旁邊兩個簡易衣櫥,牆角一棵君子蘭開得正歡,濃鬱暗綠的寬闊葉子之間,鵝黃色的花瓣包裹著絳紫色的花蕊,給室內平添了幾分溫馨的氣息。


    原木書桌上散落著幾本書,玻璃板下壓著幾個女明星的照片,巧笑倩兮,妖嬈嫵媚。


    對麵的床鋪鋪著灰藍相間的方格子床單,自己身下的這個,卻是純白的,連同被罩、枕套都是一塵不染的雪白。


    果然,很符合葉離的風格。


    似乎是在雪地裏凍得太久,雙腳早已麻木,現在,在這溫暖氤氳的室內,忽然覺得刺癢起來。


    這時,阿維端著一盆白皚皚的雪走進來,葉離接過來,說:“你去睡吧。”


    阿維點點頭,走了出去。


    葉離把盆子放在霍蝶舞腳下。


    一股寒意立刻彌漫開來。


    他俯下身子,脫下她的襪子。


    掙紮一下,霍蝶舞赧然紅了臉,低聲說:“我自己來。”


    “不要動,你需要休息。”葉離拉住她的腳,抓一把雪,輕輕揉搓著。


    冰冷麻木的腳,碰觸到他溫暖的手,猶如碰觸到烙鐵一般,烙起一道火焰,心髒頓時漏停兩、三拍。


    “以前看香港的武俠電視劇,演到凍僵的人,都是泡在熱水中或者生一堆火取暖,那些編劇一定沒有在北方呆過。”葉離低垂著頭淺笑,雙手一下下搓著她的腳,修長的手指映襯著晶瑩的白雪,肉色的指甲分外的光潔,粉嫩的肌膚竟然比雪花還要晶瑩細膩。


    不知道大腦是不是也凍僵了,神思驀地迷惘起來,恍惚間覺得仿佛置身在夢境,那個美麗得像花一樣的少年,這樣溫柔的撫慰著自己僵硬冰冷的雙腳。


    那麽的親昵,那麽的偎貼,那麽的……引人遐思,他低垂著頭顱,漆黑的發絲在瑩白的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澤,洗發水廠商沒有找他去拍代言廣告,還真是資源浪費。


    “葉離……”她呐呐。


    “嗯。”


    她囁嚅著,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卻微仰起頭,澄澈的瞳仁裏蕩漾出她小小的兩個影子,臉上帶著一絲遲疑:“有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問你?”


    “什麽事?”


    “宇哲說,你們分手了。”


    霍蝶舞低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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