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蝶舞走回房間的時候,聽到霍海蓉說:“真希望他們快點長大,早點把依依過戶給葉離,這樣,我們就不用操心了。”


    “是啊,依依又刁蠻又任性,也隻有葉離應付得了。”喬振宇點點頭。


    “所以說女大不中留啊。”霍海蓉喟歎。


    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躲進了雲層,室內外一片漆黑如墨染。


    霍蝶舞在房間裏靜靜默立了一會兒,終於頹然呈大字形躺到床上。


    周圍籠罩著濃濃的黑暗,心情也頓時變得壓抑起來。


    茫然看著床頭的照片,明明是一片蒼茫,父親燦爛的笑靨,卻似乎清晰地浮現眼前。


    心髒不由得抽痛起來,呼吸也變得緊窒,一把扯過被子,蓋在頭上,世界頓時寂靜、晦暗如斯。


    清晨,暖暖的陽光柔和的照射在室內。


    姑父姑媽一大早就出門了,喬依依還沒有起床,霍蝶舞一個人坐在餐桌前,一口接一口,慢騰騰喝著粥。


    “哢嗒。”鑰匙開門的聲音。


    她詫然抬眸,隻見一身灰藍色校服的葉離出現在門口,一手提著一個白色塑料袋,另一手則拿著一串晶瑩閃亮的鑰匙。


    他居然,還有這個家裏的鑰匙啊,霍蝶舞眼瞳的神色又黯了黯。


    分明隻是鬆鬆垮垮的運動套裝,穿在他身上,居然也會顯得英姿挺拔,氣宇不凡。


    女媧在團土造人的時候,還真是偏心啊。


    霍蝶舞低垂螓首,嘴裏的粥忽然變得有些難以下咽。


    “嗨,”他微笑著走進來,把鑰匙塞到口袋裏,又從塑料袋裏拿出一根散發著孜然、花椒、八角氤氳香氣的紅色烤腸,遞給霍蝶舞,“請你吃。”


    “我從來不吃腸製品。”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她又嘀咕著補充道,“誰知道裏麵是什麽肉,又加了多少種防腐劑。”葉離呆了一下,把烤腸放回塑料袋,摸摸鼻子說:“你這樣想也沒有錯啦,不過,水果會有農藥,農作物會有化肥,就算是一個普通的麵包,據說裏麵也包含幾十種添加劑,人類大概隻有回到原始社會,飲食才會真正的安全。”


    他是在譏誚她不懂得順應現實嗎?


    “你不吃,那就便宜依依了。”他越過她,走進依依的房間。


    “小懶貓,快起床,我給你買了你最心愛的烤腸哦。”寵溺到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霍蝶舞撮撮胳膊,把盤盤碗碗端進廚房,劈裏啪啦稀裏嘩啦的刷盤子洗碗。


    衝衝衝刷刷刷涮涮涮衝衝衝刷刷刷涮涮涮……


    天地良心,不是存心偷聽,不過,這個房子隔音實在不太好。


    他們的對話,清晰的鑽入耳朵。


    “每次都是這樣,心情不好就跑去酗酒,第二天就賴床,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懂事?”葉離無奈的歎著氣。


    “葉離,你今天幫我請假吧,我頭好痛。”喬依依的聲音嬌嬌糯糯,好像甜膩糯軟的八寶飯。


    “明年就考大學了,你還總是缺課,這樣怎麽可以?”不滿的語氣加重。


    “那有什麽關係,反正你會幫我補課的。”喬依依滿不在乎的說。


    葉離說:“我可以幫你補課,但是,我能代替你考試嗎?自己的人生,自己要學會負責。以後,你再這樣,我絕對不會理你。”


    “我知道啦,你真∴隆!


    “那我走啦,你好好休息。”


    “這麽快?”喬依依很失落的聲音。


    “上學要來不及了。”


    喬依依不說話了。


    身後似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霍蝶舞的脊背不由自主挺得僵直。


    葉離清澈的聲音在身後淡淡響起:“不要洗了,我們去上學吧。”


    霍蝶舞努力揩拭著手中潔白的瓷碗,低眉斂目,輕聲說道:“你先走吧,一會兒我自己去上學。”


    葉離納罕的看著她,這個女孩還真是奇怪,低垂的頭幾乎都快要浸入水池中,還兀自下墜,露出一圈白嫩的後頸.


    好像每次見到她,都是一副很緊繃、很陰鬱的樣子,心裏莫名覺得很是不舒服,涼涼的說道:“據我所知,你好象是昨天才搬來的吧?應該還不熟悉這裏的道路,還有,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霍蝶舞看一眼腕表,一下子跳起來,衝出廚房,拎起書包,甩掉拖鞋,穿上運動鞋。


    “等一下。”葉離出聲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行動。


    霍蝶舞一手握著球型門鎖,一手提著書包,漆黑的眼瞳疑惑的看著他。


    葉離走到她麵前,驀地低下頭,雙手向她背後伸去。


    距離那麽近,他散碎的黑發垂在她的額際,清晨的陽光投射在他的眼瞳,折射出瑰麗的七彩光芒,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薄荷香充斥在鼻端。


    霍蝶舞有片刻的意亂神迷。


    眼前驟然放大的世界一片迷霧茫茫,大腦瞬間罷工,心髒跳出胸腔般的狂躁,他,他,他要幹嘛……


    “好了。”葉離站直身子,手上拿著一個繪著小熊維尼的圍裙。


    霍蝶舞驀地脹紅了臉。


    s市的秋天,永遠彌漫著蕭索落寞的氣息。


    蒼黃的天空,一片晦暗。


    路邊蒼翠的鬆樹,覆蓋著一層厚重的塵埃,顯得有些暗黃。


    霍蝶舞靜靜跟在葉離的後麵,走在鋪滿蒼碎落葉的柏油路上,偶爾踩到枯萎殘破的葉子,發出細細碎碎的沙沙聲。


    “豆漿!油條!”路邊熱情洋溢的叫賣聲,吸引了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停駐下腳步。


    氤氳繚繞的油鍋,彌漫著濃鬱的膩膩香氣。


    擺在長條桌子上的豆漿,呈現誘人的乳白色。


    發現她沒有跟上來,葉離詫然回頭,看到她眼中的迷離,便問道:“你想喝豆漿嗎?”


    沒有回答,眼睛中已經朦朧了一層水霧。


    心髒又開始一下下的抽痛。


    清晰地記得,曾經那麽清冷,那麽寂寥的早晨,從被窩中慵懶的探出頭來,張開眼睛,便看見麵前擺放著一杯熱氣氤氳的豆漿。


    “豆漿蛋白質含量很高,對身體很好哦。”父親充滿誘惑的說著,額頭的皺紋因為笑意而變得更加深刻。


    “我不要,我不喜歡豆腥味。”似乎每次都會嘟起嘴,“苦大仇深”的看著那杯豆漿。


    “乖啦,多喝豆漿,才能變得又聰明、又漂亮。”


    “你是說我現在既不聰明,也不漂亮嗎?”嘴巴嘟得更高。


    “當然不是,我的女兒永遠都是最聰明最漂亮的,”慌亂的解釋著,“就像,就像西門慶那樣聰明,潘金蓮那樣漂亮。”


    “爸爸!”不滿的瞪大眼睛,“你怎麽能用那兩個人來形容自己的女兒呢?”就算再怎麽沒有文化,也應該知道,那兩個家夥,好像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吧?


    “嗬嗬,”父親赧然的笑了,摸摸鼻子,“爸爸昨天剛剛看了《恨鎖金瓶》。”……


    父親爽朗的笑聲,似乎還在耳畔回響。


    曾經那麽溫柔的慈愛,那麽無限的關懷,如今,卻變成了一種諷刺,最殘忍的諷刺。


    她不禁握緊了雙手,泛白的關節,泄露了她心底的沉重。


    克製已久的淚水,順著臉頰,終於潸然而下。


    葉離詫異的看著她,看著她眼中漸漸湧現絕望的痛苦,無限的悲傷,還有……深深的無助,她全然不在乎這裏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也毫不在意別人投來莫名訝異驚奇的目光,就那麽任憑淚水肆意的流淌。


    颯颯的秋風席卷著落葉,拂動她烏黑的發絲,黑色的裙擺微微揚起,美麗憂傷猶如中國最古老的水墨山水畫。


    莫名,似乎有一根手指,輕輕撩撥起他心底一根最纖細的弦,不自覺湧起一絲憐惜。


    這隻是一座小城市,幾乎完全沒有秘密,而流言的市場又是如此的廣闊。


    關於她和她那個“偽君子”父親的傳聞,當然已經家喻戶曉,幾乎人盡皆知,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麵對父親不光彩的死亡,處於輿論中心的霍蝶舞,內心是何其的痛苦,何其的悲哀。


    心中忽然覺得悶悶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滂沱大雨終於轉為細碎的哽咽。


    一方疊得方方整整的手帕,陡然出現在她眼前,一圈灰藍色方格包圍著純白棉布,像它的主人一樣,幹淨清爽,帶著淡淡的薄荷清香。


    這年月,還會有男生隨身帶著手帕啊……接過來,胡亂擦拭著眼角。


    “那個,改天我洗幹淨了,再還給你。”她有些赧然的呐呐說。


    “沒關係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送給你吧,其實我很高興,能有對美女獻殷勤的機會。”他俏皮的眨眨眼睛。


    並不明媚的陽光,在他澄澈的眼中,呈現靚麗的光彩。她癡癡看著,忽然喃喃說道:“其實……你很像我的爸爸。”一直笑得溫文爾雅的葉離,聽到這句話,差點沒有一頭栽倒在地上。


    猶不自覺的霍蝶舞繼續說道:“尤其是你的笑容,簡直跟我爸爸一模一樣。”


    她紅紅的眼睛,兔子般無辜的看著他。


    情不自禁摸了摸鼻子。


    “還有總是習慣摸鼻子的動作,我爸爸常常說,那是被楚留香傳染的。”眼角似乎又濡濕了。


    葉離臉上的笑容陡然凝結,定定看著她,眼睛霎也不霎,半晌,喃喃說道:“其實,你也很像我媽媽,特別是眼睛,”聲音中添加了淡淡的落寞,“她的名字,也有一個‘蝶’字。”


    詫然抬眸,疑惑的看著他。


    他神情嚴肅,語氣真誠,目光澄澈,沒有絲毫調侃或者玩笑的意味,似乎……還隱含著淡淡的陰鬱。


    葉離靜靜在前麵帶路,他沒有再說話,臉上帶著某種嚴肅深思的神情。


    終於看到黑底金字的k中招牌,走進黑色電控大門,經過大半個操場,走進某棟教學樓。


    已經開始上課,教學樓裏一片靜謐。


    在一扇乳白色的門前站住,他輕聲說:“你先進去把臉洗一下。”


    霍蝶舞抬眸,看到上麵清晰的女衛生間標示,因為他的細膩體貼,心底有些微赧然。


    清清涼涼的水流淌在指縫間,驟然受到冷刺激的皮膚,不期然的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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