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冬青說,不是怕,是隱忍;一直以來,他皆在伺機反撲。


    鳳冬青又說,既然給我這個位置,那便幹脆一點,握著權柄不放教人看了不痛快。


    鳳冬青再說,誰擋了我的道,我便收拾誰,連你也不例外。


    至此,她已經明白那個叛逆少年再也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了,現在的他猶如滿弦的弓,蓄勢待發,隻能進不能退了。


    而他手上的弓,現正瞄準一人,攝政王。


    【第九章】


    臘月初八,距離鳳陽王承諾的百日之期僅剩下十天,朝議上又是硝煙彌漫,滿朝似乎都在等著看,看攝政王如何負起監國不周之責。


    在鳳冬青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以及右派大臣的礎礎進逼下,麵臨多方施壓的攝政王最後隻淡淡說了句:「百日之內,鳳陽王若無法平定戰事,本王將自行請罪交出攝政大權,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皆愕然,眾卿家麵麵相覷地將目光移到兩眼同樣蓄著錯愕的鳳冬青身上。


    隻見鳳冬青抿著唇不發一語,表情激動而壓抑,片刻後,嘴角徐徐上揚,「那便依皇叔之言吧。」


    散會後,大多數的人都認為,距離攝政王交出攝政大權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歐陽芸輾轉得知此事後,內心不免感到擔憂。她知道,鳳冬青遲早要反的,隻是萬萬沒想到這天這麽快就來臨了。


    沉思之際,歐陽芸將視線調至窗外,透過窗欞看見外頭緩緩降下初雪,白絮飄飛,她臉上卻無半點驚喜,心境猶如覆上一層冰霜般,怎麽也暖不起來。


    聽阿碧說,攝政王今日回來得早,歐陽芸聽到後便立刻前往探視,心裏總惦記著他日前染上的風寒一直沒有好,如今又日夜操勞國事,真怕他吃不消。


    有一回,她聽見太醫語氣凝重地告誡他,再這樣操勞下去,眼睛恐怕真要廢了,她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眼淚直掉;自那天後,她一有空就會過來監督他服藥。


    來到寢殿外,碰見正欲端藥進去的巧蓮,歐陽芸詢問後,索性便由她接手端了進去。


    「王爺,該喝藥了。」


    「嗯,擱著吧。」他淡淡應了一聲,眸未抬。


    「王爺,喝完藥再繼續忙。」她半命令式的口吻。


    「嗯。」


    「王爺!」她嗔道。


    藺初陽默默歎口氣,「怕你了,我喝便是。」苦笑著接過她遞來的藥碗,在她的監視下,有點不幹脆地將藥喝完。


    見他這般孩子氣的模樣,歐陽芸忍不住掩嘴笑了笑,「王爺樣樣都好,便隻有在喝藥這件事上還像個小孩。」


    正說笑著,看見桌案上攤著一張軍事布置圖,隨即臉色微沉,「王爺擔心鳳陽王未能如期平定西戎八部麽?」


    如今他二人的命運緊係在一起,百日期限一到,一得交出兵權,再讓出攝政大權,她不敢想象兵、權同時在握的鳳冬青會做出什麽樣的驚人之舉。


    兩人皆沉默之際,燕青神色匆促來報。


    「王爺,貴客到了!」語氣略顯激動。


    貴客?原來他今天提早回來是因為有客來訪。


    「嗯,知道了。」


    燕青下去時瞄到桌上的空碗,神色愕然。「王爺,您將藥喝了?」


    「嗯,不礙事的,走吧。」


    離開時,看到她露出失望的表情,藺初陽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似乎覺得還不夠,便俯身在她臉頰親了一下,說道:「今晚又得忙通宵了,你若困就先睡,別等了知道麽?」


    最近兩人聚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他從太和殿忙完後便會繞來綴錦閣看她,那時候她通常已經睡下了。有一次她作惡夢驚醒,發現他竟然就在旁邊,自那之後,她便時常熬夜等他。


    她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時,隱約聽見燕青語氣焦急地問道:「王爺,真不礙事麽?那藥……」


    聲音漸漸遠了,後麵說了什麽她聽不真切,隻是隱約覺得他們好像有什麽事情瞞著她。


    臘月十六,距離鳳陽王承諾的百日之期倒數第三天。


    昨夜裏一場大雪,下到前一刻方歇,地上積著厚雪,入眼處,一片銀白皚皚。歐陽芸趁雪停走到戶外透透氣,一邊走,一邊聽阿碧說著邊關傳來惡耗,鳳陽王大軍被西戎、南夷前後包夾,現在被圍在渭水關動彈不得,清況危急……


    靜靜聽著一切,歐陽芸麵色凝重,不發一語,心裏想著一別不過數月,事情竟有如此轉變,不禁感歎世事無常。


    然而,雪上加霜的事還不止這一樁。


    才踏進寢殿,就察覺到氣氛不同於以往的凝重。


    太醫正在收拾藥箱,燕青麵色鐵青站在一旁,攝政王則淡然坐在榻上,一手靠在小方桌上拄著頭,眼眸斂著未張,除了臉色略顯蒼白外,看上去與平時無異。


    歐陽芸一臉狐疑,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問:「太醫,怎麽了麽?」


    太醫隻是歎氣,搖了搖頭,便一句話也沒說地退下去。


    「燕侍衛,太醫說了什麽?」太醫不答,歐陽芸隻得轉而問燕青。


    燕青看著她的目光帶著怒意,咬牙反問道:「這便是姑娘要的結果麽?」


    她要的結果?她做了什麽嗎?不知燕青為何如此質問的歐陽芸心裏更加納悶了,正欲問個明白,卻聽聞藺初陽略帶倦意說道:


    「燕青,不得無禮。」


    接著,歐陽芸看見他眼睛睜開,可是視線卻局限在麵前的小方桌,心裏覺得古怪,忙上前確認——


    「王爺?!」


    話語瞬間全鯁在喉嚨的歐陽芸,被映入眼簾的景象給震懾住了。


    「王爺,你的眼睛……」看不見了嗎?聲音已然顫栗不已的她不敢將話問出口,生怕得到的答案一如眼前的殘酷。


    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她顫巍巍地向他伸出了手,不斷發抖的手掌在他眼前劃了劃,一聲聲輕喚:「王爺?王爺?」


    沒反應,他的眼睛一點反應都沒有!


    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歐陽芸無力地垂下手,淚水不斷湧出。


    聽見她低聲啜泣,藺初陽循聲撫上她的臉頰,溫柔安撫她:「別怕,沒事的,便隻是看不見而已。」


    他一句雲淡風輕的「便隻是看不見而已」,更令她的心都揪了起來,心痛得快不能呼吸了,他怎還能反過來安慰她說沒事?明明都看不見了,怎麽會沒事?!


    眼淚簌簌狂墜,歐陽芸不知所措地問:「王爺,我、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姑娘沒錯,姑娘一點錯都沒有,姑娘便隻是一心為王爺好,又豈會有錯?」


    燕青字字句句都充滿怨懟諷刺,歐陽芸覺得莫名所以,卻又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陰錯陽差做錯了什麽。


    「燕青,退下!」


    藺初陽一聲厲斥,燕青便不再多說半句,麵色鐵青地退下去。


    眼淚不斷奪眶而出,歐陽芸語氣滿是驚慌:「王爺,燕侍衛為什麽那樣說?我是不是闖禍了?王爺,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麽一回事好嗎?」


    藺初陽隻是沉默。


    歐陽芸心裏本就恐慌,加上他一直不正麵回答問題,當下放聲大哭,「王爺真看不見我了麽?」一邊哭一邊問。


    「芸兒,別哭了,本王眼睛就算看不見,也能知道我的芸兒在哪裏。」話落,藺初陽伸出手精準地將她摟進懷裏安撫。


    後來,無論歐陽芸怎麽問,藺初陽始終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疑問,便一直壓在她心上,一直到兩日後她被送回歐陽母家,橫在心頭上的疑問依然無解。


    臘月十八,攝政王眼盲的事情終究瞞不住了。


    消息一傳出,震驚朝野,此時距離鳳陽王百日之期還有一天,但鳳冬青已然等不及對外昭告攬權的決心,趁著攝政王抱恙未上朝期間,以其心有餘而力不足為由,當眾宣布削去其攝政大權且暫時圈禁於未央宮內,不日再追究其監國不周之罪;接著又再命人帶著議和書前往渭水關請求休戰,雷厲風行一連頒布數道禦令。


    當奪權鬥爭如火如荼進行之際,原也身處風暴之中的歐陽芸卻早在前一天就被人護送回歐陽府,徹底被隔絕在宮闈鬥爭之外。


    回到歐陽府已經數日,歐陽芸至今搞不清楚那座皇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宮裏也不曾有消息捎來,問父親歐陽賢他也不肯說,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刻意對她封口。


    歐陽芸坐在亭中看著小院裏的一切,昔日院裏滿牆的瓊花早已雕零,入眼處,銀妝素裹,景物全非;以前總笑古人愛悲春傷秋,如今才知人心的滄桑便是這樣消磨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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