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裏,他因眼疾複發才被迫就近下榻客棧,此情況來得突然,難以預料,如若鳳無極輕裝潛回帝都的傳言是真,那他倒是覺得這不過是誰先來、誰後到的問題而已,如此想來,也許問題便簡單多了。


    「聽說昨晚有人看見那名刺客?」


    燕青聞言一怔,有些心虛地回答:「……是。」


    藺初陽蹙了蹙眉,「本王還以為,昨晚除了本王外,再無其他閑雜人等。」語氣中並無怪罪之意,但聽的人卻是身形一矮,單膝拄地。


    「王爺恕罪!燕青絕非有意抗令!」燕青一臉焦急,低著頭解釋道:「客棧外豎著皇旗,一般老百姓諒是不敢進來的,那廝不但闖進來,一雙眼睛還不安分地四處打量,屬下瞧著挺有古怪,這便作主張讓他住下了,心想若是鳳陽王派來的細作,諒他插翅也難飛。」


    「也罷。將人帶上,本王要親自問話。」語畢,藺初陽緩緩閉上眼,薄唇輕輕抿著,心緒複雜流轉。


    不多會,人便已帶到。


    「昨夜是你喊的刺客麽?」清冷的聲音幽幽劃破寂靜的室內。


    作夢也想不到千方百計逃離的婚姻對象就在眼前,歐陽芸低著頭,兩眼緊盯著地板,恨不能鑿個地洞躲起來的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應答:「回王爺,正是小的。」


    「那名刺客的臉你可有看清?」藺初陽垂下眼,眸光停在地上那抹單薄的身影,心中漾起了一陣莫名。


    「回王爺,當時小的已準備就寢,黑燈瞎火的,自然是什麽也沒有看清。」也許是因為心虛的緣故,歐陽芸自始至終都低著頭,連抬起頭來偷瞄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盡管她對聲音的主人充滿了好奇。


    聽不出有任何破綻的回答。藺初陽沉吟了半晌,神思流轉間,忽然說道:「把頭抬起來。」


    「……啊?」歐陽芸聞言愕然,語氣間諸多猶豫:「王爺乃千金之軀,小的不敢冒犯……」話未完,便聽見「無妨」二字如春風般輕輕傳來。


    歐陽芸緊咬著唇,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心髒彷佛快跳出喉嚨口,在擂鼓躁動的心跳聲下,在隨行侍衛燕青的催促下,她緩慢地抬起頭──


    兩人四目相接的刹那,氣氛突然一凝,壓抑的氣氛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藺初陽眯起眼,那對波瀾未興的眸子裏,隱隱透出三分墨色,「你……可還記得本王?」溫潤俊雅的麵容有著一掠而過的驚疑。


    一旁的燕青從未見過藺初陽這等反應,心裏直覺得有古怪,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白衣翩然素雅,這般清逸脫塵之姿,彷若自潑墨畫中走出的謫仙。歐陽芸瞧著瞧著,竟一時神思恍惚,恍若未聞,直至燕青隱隱挾怒的低喝聲在耳邊響起,方才回神。


    「發什麽愣,王爺問你話呢!」燕青不耐煩地催促。


    頃刻回神的歐陽芸兩頰滾燙,連忙搖了搖頭,「回王爺,小的不曾見過您,又何來記得?」


    聞言,藺初陽抿唇不語,那看似平靜無瀾的臉龐底下卻是覆上了一層疑霜,若有所思地。


    沉默了一會兒後,藺初陽這才似笑非笑地低吟:「是麽……」浸了墨的俊眸流光迸射,「如若本王說,本王可是牢牢記著你的臉,你信麽?」


    「王爺、王爺莫要說笑了。」歐陽芸不知他話中何意,隻覺得他那熠熠眸光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字一字慢慢地澄清:「王爺,小的今日是第一次看到王爺。」說罷,兩眼不知該往哪裏看的她隻得再把頭低下,卻掩不住兩頰早已臊燙的事實。


    她初來乍到,能識得的也就歐陽府裏的那些人,如若像是麵前這般清逸之姿,她見了豈會不留印象?除非……除非藺初陽早已見過歐陽芸,是以才會說了這番話?可她又聽聞歐陽賢與藺初陽是政敵,歐陽賢在朝堂上處處掣肘,處心積慮不讓死對頭攬權,依照兩人勢同水火的關係,藺初陽卻還是依舊對政敵的女兒留了心;不僅留了心,甚至連改換妝容女扮男裝也照樣能一眼認出,這……符合常理嗎?


    歐陽芸愈想頭愈疼,心想過往的歐陽芸是養在深閨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溫室花朵,隻消她不認得便行了,至於藺初陽那席話興許隻是巧合,聽聽便算了,不往心裏去。


    藺初陽定定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輕歎一聲,「既然如此,也罷,下去吧。」


    「……喔,好。」歐陽芸雖然穿越到古代,但本性原就是大剌剌地,不知道麵對這等大人物退場的時候是該要端出怎樣的態度才算適當,她咻地一下便站了起來,三步迸成兩步地奪門而出。


    倒是一旁的燕青瞧著她這般不懂得尊卑,嘴裏直犯嘀咕。


    藺初陽沒仔細聽他在嘀咕什麽,目送那抹瘦小身影離去後,心思才轉入正題,道:「派人捎個信息給歐陽公吧。」


    燕青聞言一愣,當下不明所以。


    隻見藺初陽好看的薄唇微微彎起,牽動眉目如沐春風,說道:「就說他家閨女逃婚了,讓他親自來本王這裏領人吧。」


    燕青聞言麵色大變,不敢置信,「王爺,她是歐陽家的……」


    歐陽芸?!


    「那她適才是裝的麽?」


    那女子剛剛也裝得忒鎮定了!料想不到歐陽賢那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竟能養出這等狡滑的小狐狸。


    藺初陽也不明所以,那日的記憶太過血淋淋的鮮明了,一般人諒是怎麽也忘不掉。


    藺初陽沉默了許久,才道:「本王看著不像。」一向識人果斷的他此刻心底竟也蒙上層疑雲,有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不斷在藺初陽胸口翻攪。


    「王爺,夜長夢多,不如讓燕青──」


    藺初陽揚起手,打住燕青未竟的話語,知道他想重演當日之事,眉間露出一抺豫思。


    藺初陽蹙了蹙眉,最後隻淡淡說了句:「無妨,就靜觀其變吧。」


    歐陽芸,你當真不記得本王了麽?


    還是……


    【第二章】


    三個月後。


    時值盛夏,白天裏日頭曬,歐陽芸便躲在聽雲閣裏練琴,直到傍晚天上的雲霞都染上了五彩斑斕,她才一手抱琴,一手捧著點燃的熏登往小院走去。


    才剛擱下熏燈,抬頭便看見貼身侍女喜兒神情焦急,三步並成兩步地朝她的方向跑來。


    「小姐,不好了!」


    「何事慌張?!」她問,接著把琴擱好,順手撥了幾根弦,試了試音後,這便開始彈奏起來。


    自逃婚被捉回後,她就被限製了自由,鎮日關在深院大宅裏無所事事,雖然涼氏偶爾會過來陪她說說話,然而每次總帶著女紅來,她硬著頭皮學了幾回後,實在覺得枯燥乏味,又不好明著推拒,這便對涼氏說下個月歐陽賢壽宴她想獻上一曲作為壽禮,隨後便開始卯起來練琴。


    「老爺下了朝後,沒有打道回府,反而直接前往刑部領罰!」


    「這是為何?」撥弦的手慢了下來,本就不怎麽流暢的琴音此刻顯得更加滯礙了。


    「喜兒聽說,今日朝堂上一票大臣拱著要攝政王當眾宣讀先帝遺詔,攝政王大發雷霆,當眾罰了一幹人等。」


    「那與我爹有何關係?」她停下來,撫琴的興致全失。


    「聽說這事便是老爺起的頭。」


    歐陽芸默默歎了口氣,心想這歐陽賢又是何苦呢?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歐陽賢的性子她倒也有幾分了解。看上去雖然嚴肅不


    苟言笑,但其實是個稱職的好父親,就是太看重君臣倫理這個缺點吃了大虧,


    隻怕是還看不慣年幼的君王被一名外戚所操控,心裏遲遲過不了這個坎,才會


    有心人一拱,他老人家便義無反顧地衝上了浪頭。


    「那是攝政王不肯當眾宣讀遺詔,所以惱羞成怒罰了我爹?」


    「不,攝政王當眾很爽快地宣讀了。」喜兒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地。


    「那這又是為何?」喜兒這答案倒是出乎她意料了。


    「因為大臣們後來又說要驗詔書,攝政王才會動了肝火。」喜兒娓娓說出症結點,群臣嚷著要驗遺詔才是主要導火線。


    「那……諒此事也是我爹起的頭,是麽?」


    「不是。老爺這回隻是附和,說要驗詔書的是聞太傅。攝政王說了,宣讀詔書自然是沒有問題,但如若是驗詔書,那便是對先帝不敬以及對他個人的誣蔑,唯獨此事他絕不寬貸,當下便把一幹人等全懲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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