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了韓耀廷送他,他在清晨獨自散步回家。路途有點距離,於是他走了將近兩個小時。


    他幾乎沒有這種印象自己走過這麽久的路。


    早晨的空氣不算好,但是屋外的空氣和屋內總是不太一樣。街上還沒有什麽人車,他慢慢地的走著,看著,也聽著。


    推著娃娃車的婦人,心裏想的是對孩子的期盼。


    上學途中的學生心裏隻擔心今天的考試。


    傾聽別人的心並不是完全隻能聽到壞事,他心裏明白,而清晨遠比深夜來得安靜多了,他深吸了口氣,試著把自己那道門給關起來。


    集中精神慢慢地,慢慢地,於是聲音越來越小。


    還是……做得到的嘛……


    夏春秋微微笑著,看著行道樹上稀薄的葉子,看著路邊各種建築物。


    就這麽走回公司門口,他站在大樓口,抬頭往上望,想著自己幾乎沒有以這種角度看過自家這棟大樓。


    深吸了口氣,他想該做的還是要做,再這樣放縱下去,隻會害了他舅舅。


    他走進電梯上樓進了公司,也沒有理會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也沒有人問他為什麽昨天就這麽不見了,他隻是直直走進辦公室,然後在進門前對著助理小姐開了口。“請我舅舅來一趟。”


    進門用力把自己摔在椅子上,桌上那份文件夾看起來跟槐歆拿來的時候一樣,昨天散落滿地的照片跟假的一樣,他伸手去打開文件夾,一張一張的照片還是能刺痛他的心。


    他覺得他已經夠累了,把舅舅的事解決了就真的沒事了嗎?他跟冬海又該怎麽辦?他能放得下手嗎?他離得開這個家嗎?


    他閉著眼睛,想著自己是不是能有所改變。


    沒兩分鍾急速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他隻是等著。舅舅不願意走進這間辦公室他知道,舅舅敲門就是要叫他出來,但是今天不行,他等著舅舅開門。


    葉致浩沒什麽耐心,敲了幾下見他沒反應就開了門,站在門口怒罵著,“春秋你在搞什麽,你知道昨天的客人有多生氣嗎?你老是這種工作態度怎麽行!”


    夏春秋也沒反駁他,“舅舅請您進來吧,我有話跟您說。”


    葉致浩呆了下,“有話晚點再說吧,客人馬上就要來了。”


    夏春秋微歎了口氣,起身走到門口,對著助理小姐開口,“今天的客人全推掉。”


    葉致浩正打算離開,聽見夏春秋的話趕忙回身,“你在說什麽呀!”


    夏春秋隻是冷靜的回答,“舅舅,請您進來,還是您不敢進來?”


    葉致浩臉色有點難看,還是朝辦公室走了進去,“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走進辦公室後,夏春秋關上門。葉致浩覺得全身都不對勁。


    他討厭走進這間辦公室,不管過了幾年,這間辦公室的感覺仍然像他姑姑還在世的時候。


    他很明白這種感覺是心虛。


    “好吧,有話快說。”葉致浩坐在一邊的長沙發上,沒好氣的開口。


    夏春秋拿起那份文件夾,走向葉致浩對麵坐下,“我一向不想幹涉舅舅怎麽經營怎麽做事,公司不管什麽事我都交給舅舅決定。那是因為我信任舅舅,所以不管工作多辛苦我都可以忍耐。”


    葉致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沒有搭話。


    “原本不管有什麽事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但是……”夏春秋靜靜的把文件夾放在桌上朝葉致浩推了過去,“槐歆受了委托帶來了這個,我不想看都不行。”


    葉致浩沒有伸手去開,他心裏的那份心虛正在擴大,他微微緊張起來。


    “槐歆做什麽生意的,舅舅應該略知一二,誰委托他的我想不必我說,我隻想知道舅舅為什麽要這麽做。”夏春秋平淡地開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葉致浩把頭別開,不想正麵回答。


    “那舅舅何不把文件夾打開?”夏春秋隻是直盯著葉致浩。


    “……這種東西能代表什麽……你相信杜家那個小鬼帶來的東西勝過我嗎?”葉致浩有些發怒地望著夏春秋。


    “舅舅,別再這樣了,在這間辦公室裏您還能說謊嗎?”夏春秋歎了口氣,“奶奶看著呢。”


    “別跟我說這種話!”葉致浩一下子跳了起來怒吼著。“你鬧夠沒有!工作都不用作了!你要那麽看我不順眼的話,我可以走!”


    “……是您看我不順眼吧。”夏春秋微微苦笑了起來,“您要是堅持不肯跟我好好談談的話,今天不是您走就是我走,您考慮一下吧。”


    看著夏春秋認真的神情,葉致浩焦慮了起來,他從來沒想過那個聽話的春秋會用這麽認真堅持的神情跟他說話。


    葉致浩坐回發上,語氣強硬地開口,“你要我說什麽?學校是吧?對,地是我賣的,那又怎麽樣?公司經營的狀況不好,我賣地補虧損有什麽不對?反正那所學校也沒賺錢,你以為經營公司這麽簡單嗎?你說要走要走的,你走了能什麽工作?你除了這個還能做什麽?學校也沒去,沒有學曆經曆的,你難道能像先人一樣去擺攤嗎?


    明明沒過過苦日子的人話別說得太滿。”


    夏春秋居然笑了起來,“舅舅,如果不愁吃穿就是好日子的話,我寧可去擺攤過苦日子,你真的知道我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嗎?”


    夏春秋起身把旁邊櫃子裏的帳本全抽出來扔在桌上,“我是沒念過書,沒學過經營,可是帳本我是看得懂的,我隻是不看而已……您以為奶奶的眼睛老花了十幾年她是怎麽堅持自己做帳的?她的帳是怎麽做出來的?”


    夏春秋看著葉致浩的眼神帶著痛苦,“我十歲就開始幫奶奶抄帳本,十二歲就幫奶奶作帳,您以為我看不懂您叫人做給我看的帳哪裏有問題嗎?”


    葉致浩變了臉色,遲疑著要怎麽辯解。


    “……我隻想知道一件事。”靜了一會兒,夏春秋坐下伸手揉著發疼的太陽穴。“您是怎麽把地賣掉的?您是哪裏弄來冬海的印鑒?”


    不提這一點就算,葉致浩突然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指著他,“你是真不知道還假不知道!”


    夏春秋怔了下,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葉致浩在說什麽。


    “土地、學校全是你的名字!我們葉家的財產全過在你名下!那明明是我們家的!我搶回來有什麽不對!我為家裏辛苦工作了一輩子!一輩子的青春和生命都耗在這裏卻什麽也沒得到……”葉致浩氣的臉色漲紅指著夏春秋怒吼。


    怎麽……可能……


    夏春秋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如果葉致浩說的是真的,那能這麽做的人隻有一個……


    為什麽……為什麽冬海要這麽做……?


    夏春秋能想到的理由隻有一個……但現在來說,土地在誰名下不是問題,如果是在自己名下那就能理解舅舅為什麽能夠輕易賣掉土地了。


    他的印鑒、身份證什麽文件都放在公司裏,方便公司用。


    “舅舅,我不知道你怎麽看我的,不過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家裏的孩子,就算我真的不是,那也不是我的錯。”夏春秋極力使自己冷靜的開口。


    “我有記憶開始就是在家裏長大的,奶奶一手把我帶大,親口要我繼承,這些都不是假的,我的回憶我的生活都是在這裏,您現在說我不是葉家的孩子,那我過去為家裏做的一切算什麽?”夏春秋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


    “我要是知道您一直是這麽看我的,當初我不要替冬海繼承就好了。我不用受這麽多苦,舅舅也不用這麽委屈了。”夏春秋說著,真的笑了起來,他的人生就像一場鬧劇一樣,到頭來沒有人認同他的努力,他過去所做的—切。


    葉致浩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他隻不過是一個連父母親是誰都不知道,甚至連戶籍上的母親都沒見過一麵的孩子。但自己始終無法親切對待他,原本這個家該是他的,卻被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給占走了,他無法認同。


    夏春秋望著葉致浩,他知道已經沒什麽話好說了,他認真的望著葉致浩開口,“舅舅……地是無論如何不能賣的,那份契約會失效,而過去您收的錢,和公司短少的部份就當作您的退休金,我想已經多出很多了。您現在的存款已經夠您和舅媽過很好的日子,請您收手離開公司吧。”


    葉致浩不可置信的瞪著他,“你要趕我走!你要趕走這個公司唯一姓葉的我?”


    夏春秋隻是冷靜地開口,語氣堅定,“我雖然不姓葉,但是繼承家業和這間公司的人是我。”


    夏春秋加重語氣,重覆說了一次。“是的,我請您退休,並且從今天起離開公司。”


    葉致浩瞪著夏春秋半天,臉上充滿怒氣、憎恨和不甘心。


    夏春秋沒有退讓,隻是承受他那些險惡的情緒,直到葉致浩慢慢地緩緩呼吸最後頹喪坐了下來。


    “……我也不想……這麽做的……我隻是不甘心……”葉致浩像是喃喃自語一樣說著。


    “舅舅,奶奶常說的人要知足,您的不甘心招致更多欲望,欲望越多越無法滿足,您做越多心理壓力就更大,該是放手的時候了。”夏春秋溫和地開口。


    葉致浩望了夏春秋一眼,抹了抹疲憊的臉,”我知道了……我會把事務交接下去,我今天就離開公司。”


    說完,他起身緩緩走出辦公室,一瞬間那個背影好像老了十歲。


    夏春秋閉上眼靠躺在沙發上,覺得十年來都沒有這麽累過。


    他深呼吸了好幾下,然後起身,他還有一件事要確認。


    抱著不安的心情,他上樓輕輕地打開家門,客廳裏靜悄悄的空無一人,看來葉冬海和陸以洋都不在。


    夏春秋可以感覺得到葉冬海的焦急,他知道他在尋找自己。


    夏春秋看著他侍奉了一輩子的白玉觀音,先為觀音上了香,仔細把佛壇清理幹淨,做著他平日每天都要做的事。


    靜靜的坐在觀音麵前,他卻無法像平常一樣感受到安寧,他伸手打開佛壇最下麵的抽屜,他幾乎不記得自己上一次打開是什麽時候。


    裏頭的是家裏的存折、地契一些相關文件。


    他的手微微顫抖,打開那些文件,—張一張翻閱著。


    淚水慢慢模糊了視線,眼淚一顆顆地滑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哭,還掉得下眼淚。


    不隻公司的產業,連家裏的,冬海都一一把財產過到自己名下。


    為什麽要這麽做……擺脫了這些之後……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嗎?


    他明明不想要,家裏的財產,家裏的地什麽的全是負擔,他什麽都不想要,他要的隻是安寧穩定的生活,能和冬海在一起的日子。


    他是為了這個才繼承的家業,到頭來他不想要的都是他的,他想要的卻什麽也沒留下。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夏春秋幾乎泣不成聲,眼淚一直滑落臉龐,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圈圈的水漬。


    他不是沒有哭成這樣過,但是完全因為自己的悲傷而痛哭卻是第一次。


    他們都被這個家給困住,他們脫不了身,但至少是被綁在一起。


    但現在能綁住冬海的東西不在了,家裏不管什麽都是他的了,他要用什麽來讓冬海留下來?


    “明明……明明就是你要我留下來的……為什麽……”夏春秋伏在地上,止不住淚水湧出,悲傷和痛苦淹沒了他。


    他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這些悲傷,還有像是要撕裂他一樣的痛苦。


    一隻手輕輕的撫著他的發,像小時候一樣的,那隻溫暖的手。


    夏春秋拍起頭來,就算是模糊的視線,就算被痛苦淹沒了所育的感覺,他依然知道那是誰,“都是你……為什麽你要那麽做……為什麽不讓我幸福……我隻是想跟冬海在一起而已……我隻想跟冬海在一起……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她總是慈祥的臉帶著哀傷的神情,不知道是抱歉還是同情,但夏春秋不想知道。


    “……我不要聽你說……我再也不要聽你說了!”夏春秋用盡全力叫著,“我再也不要聽你的話了!我要離開這個家!”


    他起身衝出家門,帶著他的悲傷和痛苦,用盡全力跑了出去,他不知道他能跑到哪裏去,他隻想甩開這一身沉重的負擔和痛苦。


    什麽也不想管什麽也不想聽,什麽……也不想看了……


    ***


    陸以洋帶著小宛朝高曉甜把頭丟出去的地方四處找著。


    花圃草叢裏都翻過,就是沒看到她的頭。


    “奇怪……到底丟到哪裏去了……”陸以洋到處翻找,已經過中午了,鍾聲響起之後,讓校園裏安靜了些。


    翻翻找找的也花了近一個小時,他累得坐在路邊的花圃邊。


    歎了口氣,他想著不知道春秋回來沒有,他拿出手機,打了個簡訊給葉冬海。


    如果春秋回來了,冬海應該會打電話告訴自己才對,陸以洋想著應該買隻手機給春秋帶著才對。


    他用抓著手機的手撐著臉,坐在那裏胡亂想著最近的混亂生活,先是遇到小宛,再來是火災,然後是小良,現在是高曉甜,而他連小宛的事都還沒有一點眉目,雖然送走了小良……但是那也不是能開心的事。


    有點沮喪地坐著,他看著小宛在那裏晃來晃去,想著要怎麽樣才能幫助她。


    一個人從他麵前走過去,而他隻是盯著小宛,小宛突然停下了閑晃的身體,突然快速地回過身,像是在路上看見熟人一樣立刻的回身,但是她明明頭不在……


    陸以洋怔了下,小宛已經跟著那個人的身後走著。


    “小宛!”陸以洋呆了下,下意識就開口喚她。


    那個人卻像被電到一樣馬上回頭找尋聲音來源,陸以洋愣住,想著該怎麽辦,四周又沒任何人他要解釋他是在叫誰。


    “啊……那、那就這樣……晚點見。”靈機一動,他手機正好拿在手上,隨口唬了幾句假裝按掉手機。


    而那個人盯著他半晌,像是鬆了口氣還是什麽的,把原本緊繃的肩膀垂了下來。


    陸以洋望著他的臉,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而那個人也許是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突兀,跟陸以洋抱歉地笑了笑就轉身離開。


    陸以洋忙站了起來,如果這人跟小宛有關係的話,他不能放過。


    “請問……”陸以洋急忙開了口。


    那人回頭看了他一下,大約三十多歲,也許是哪係的助教……


    “學長……我是路癡,常常還搞不清楚路怎麽走,學校好大……”陸以洋覺得自己的借口很蠢,所以傻傻地笑了起來。


    那人也笑了出來,“你哪一係的?要去哪裏?”


    “我、我農化的……我找不到係學會……學長指路指半天我就是找不到……”陸以洋吐吐舌頭,突然想到係上學長常開的玩笑,想自己大概裝成大學部的還騙得了人吧。


    “喔,你們係學會搬過大樓,農化的高年級生常常開學弟的玩笑,你新生吧?”那個人笑著指給他看,“你直直走,第三條路右轉的大樓進去一樓就可以找到你們係學會辦公室了。”那個人有著親切的笑容,指著路給他看。


    “第三條是嗎?謝謝學長,請問學長是哪一係的?”陸以洋努力保持笑容,雖然已經研一的他被認為才大一是常有的事了,但還是常常有想打人的衝動。


    “我是獸醫係的助教,下次再找不路到可以找我,獸醫係很好找,就在後門進來第二棟,常常有羊跑出來那裏就是。”那人微笑著打開他的背包,“我們係上上回辦活動有畫了學校地圖,我給你一份好了。”


    “太好了,謝謝學長。”陸以洋笑著道謝,心裏有點抱歉他欺騙這位親切的學長。


    就在那個人抽出地圖的時候,他包包裏的皮夾掉了出來,陸以洋伸手去幫他撿起來遞給他。


    “謝謝你。”那個人笑著接過錢包的時候,陸以洋稍微碰到了他的手,隻是一瞬間,像是立體電影一樣眼前出現了畫麵,眼前同樣的臉,神情卻完全不同。


    那是一張極為憤怒的臉,近到似乎能感受到他極近狂暴的情緒,扭曲嘶吼著,伸手朝他打去,他可以感覺得到那隻手揮過來時的勁道及力量。


    “啊。”陸以洋叫了一聲掩住臉突然蹲了下來。


    他喘著氣,意識到這是幻覺,然後跟著倒下來的是小宛。


    他感覺到驚恐,心髒還在狂跳,喘氣不止,伸手抓著胸口的衣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你不要緊吧?”那個人蹲了下來扶著他的肩。


    “……唔……”陸以洋有點害怕,眼前的臉雖然親切而帶著擔憂,但是他剛剛看到的卻完全不是這樣,他突然發現到那不是幻覺,那也許是過去曾發生過的事,他感受到的是小宛的經曆,這個人認識小宛,而且那樣打過她,也許……就是這個人……


    “我、我沒事,我有點……中暑……”陸以洋胡亂找了理由站起來退了二步,“謝謝學長,下次我找不到路會找學長的。”


    說完他拉著小宛的手飛也似地跑離現場,深怕那人會追過來。


    直到跑過校園另一頭,他回頭確認了半天,確定那人沒有跟過來後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陸以洋攤在路邊的長椅上,“萬一是殺人魔怎麽辦……”


    稍微平複了下心情,想著剛才那個親切的人,怎麽想也不像是殺人狂還是砍頭魔。


    “不行……人不可貌相……連續殺人魔有的看起來都很正常……”


    陸以洋想著,回頭看著小宛,結果還是沒找到小宛的頭,左右看了下,結果跑到園藝係的溫室附近,平常也很少人來。


    陸以洋想了想才開口,“小宛……你認得那個人嗎?”


    小宛的頭不在無法回答,但是她卻慢慢朝陸以洋走過來,緩緩的伸出手來。


    陸以洋呆了下,猶豫了半晌,還是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他以為會是跟剛剛一樣的幻覺,但是感覺卻完全不同。


    他像是被扯進一個異世界一樣,他看見剛剛那個人,怒氣衝衝地朝一個漂亮的女孩指責著什麽。


    陸以洋覺得自己好像就站在現場,但是卻是隱形的,那個女孩隻是哭著,散著的長發和滿臉的淚痕,哭著很令人心疼,但那個人隻是不停的吼叫。


    陸以洋仔細看著才發現那個漂亮的女孩就是小宛,他倒吸了口氣,那麽漂亮的女孩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那人像剛剛一樣揮起了手,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下去。小宛被打倒在地。


    “不要打了!”陸以洋大叫著想阻止他,當然是撲了空,再回頭的時候,場景已經變了。


    四周一片漆黑,那人趴在地上,努力的像在挖什麽,陸以洋吞了口口水,慢慢地走過去,他仍是一臉氣忿,又像是傷心。陸以洋近看才發現他是在埋什麽,很努力的把土填起來,很用力的,像是在發泄什麽似的。


    陸以洋覺得有些害怕,他看著四周,這個場景像是在學校……好像就是園藝係的溫室……隻是這裏是二年前才蓋好的……所以這個人……


    這個人殺了小宛……然後把小宛埋在這裏嗎……


    所以小宛才會在學校裏遊走嗎……他愣愣地想著,一回頭場景又變了。


    他看到小宛在哭,很傷心的一直掉著眼淚,就這麽坐在地上,白色洋裝沾了灰色的泥土,陸以洋很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怎麽做。


    就在他想伸手叫她的時候,她突然回頭望著自己,然後在下一瞬間滿臉的驚恐。


    陸以洋伸出去的手停滯了下來,他正想開口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東西穿過自己朝她揮了過去。


    他似乎可以感覺到鮮血灑在自己臉上,而她驚恐的表情凝在臉上,優美的頸線就這麽從中被切開。


    她連開口尖叫都來不及,陸以洋卻感覺到自己叫了起來,他退了好幾步站不住的跌坐了下來,才看清楚穿過他的是一個男人,手上抓了把滴血的斧頭。


    血一滴一滴滲進土裏,小宛的頭滾落一旁,圓睜的跟裏有著血絲,臉上還帶著驚恐的神情,從頸子滲出來的血灑落滿地。


    “不要……”陸以洋用盡全力大叫著,然後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一把將他拉了出去。


    他幾乎是跌在地上的,他喘著氣哭著顫抖著,無法起身。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他隻能重複這一句而己。


    直到一雙手撫上他的臉,強迫他把臉抬起來,他看見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很美很清澈的眼睛。


    “沒事了……把剛才看到的都忘記……都忘記就沒事了……”


    聲音很溫柔很舒服,陸以洋覺得恐懼慢慢的離開他,不由自主的喊出聲來,“……春秋……”


    然後,像是突然清醒一樣,他眨眨眼,想著自己為什麽坐在這裏,為什麽感到悲傷。


    他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後想起來剛剛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隻記得他看到那個助教把什麽埋在土裏……其它的就想不起來了……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愣了好幾秒。


    “你是白癡嗎?”


    “……唔……我……”陸以洋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要回答什麽,也不知道這人幹嘛罵他,不過他想起來這人是昨天在家樓下遇見的那個跟春秋長得很像的人。


    “外行人也敢做這種事,冬海和春秋沒教過你離這些東西遠一點嗎?”杜槐歆沒好氣地開口。


    “嗯……對不起……”陸以洋道了歉,雖然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


    他對剛剛發生的事還很不是很清楚,他抹掉臉上的眼淚,四周望了下,他還站在園藝係的溫室前。


    杜槐歆也沒再理會他,隻望著沒有頭的小宛,“原來你在這裏。”


    他走過去朝小宛伸出手,“跟我走吧。”


    小宛緩緩的伸出手,就讓杜槐歆拉著離開,陸以洋怔了下,連忙起身。


    “你要帶小宛去哪裏?”


    “關你什麽事?”杜槐歆回頭望著陸以洋。


    “小、小宛是我、我的朋友……我答應要幫她的……”陸以洋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做什麽的,但是他就是不放心讓小宛跟別人走。


    “朋友?你想幫她?”杜槐歆笑了起來,像是在嘲笑他。


    陸以洋扁起嘴,朝小宛伸出手。“小宛!我們回去了!”


    小宛遲疑了下,居然放開杜槐歆的手,朝陸以洋慢慢走過去。


    杜槐歆挑起眉,從外套口袋掏出了煙,點了火深吸了口才開口,“你想怎麽幫她?”


    “我還不知道……”陸以洋緊抓著小宛的手不放,臉上充滿警戒。


    杜槐歆笑著,不知道是笑他不自量力還是什麽,“真有勇氣。”


    杜槐歆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朝陸以洋扔過去,那張名片就這麽掉在他腳前。“那就隨便你,不行的時候就來找我,別給別人添麻煩,也別再做剛剛那種蠢事,今天算你運氣好,我平常可是不會幫這種事。”


    說完轉身就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盯著他,“別讓春秋冬海知道,不然就保不了你這個小女孩,名片不要就丟了,也別給他們倆看到。”


    陸以洋不自覺地點點頭,看著他離去,他彎腰去撿起那張名片。


    上麵隻有他的名字和電話。


    “……杜槐歆……”他喃喃念著,想著這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稍微冷靜下來之後,他慢慢想起剛剛的事,他仿佛忘記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隻記得那個溫柔的聲音叫他忘記……於是他就真的想不起來了。


    陸以洋鬆了口氣,一邊想著幸好忘記了,一邊苦惱著忘記了的話他要怎麽找線索呢……


    陸以洋想了半天,決定還是先離開這裏,今天遇到太多事了,他必須先消化一下才行。


    不知道春秋回來了沒有……


    陸以洋想著,邊跟小宛道別地跑出了學校。


    “真有趣的小鬼……”


    杜槐歆其實沒有走,他手上捧著個東西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考慮著是要先把小宛帶走還是觀察看看。


    他走近小宛,伸手把她的頭拿了出來,語氣溫和,“來,你的。”


    小宛伸手接過,開心的把頭接了上去,頸子有膠帶留存著,杜槐歆笑了出來,“膠帶?虧他想得到。”


    “你想跟我走嗎?留在這裏不無聊嗎?”杜槐歆溫柔地撫開她貼在臉上的頭發。


    ……我……我想……留……下來……


    “是嗎?那就留下來吧。”杜槐歆拍拍她的臉,笑著看她慢慢走在校園裏。


    他深吸了口氣,用力的甩甩頭,“……真是討人厭的感覺……都是那個白癡小鬼……”


    他再點了支煙,用力把煙吸進胸腔裏,想驅走那些討厭的感覺,他已經很少這麽做了,這是春秋的專長不是他的,雖然他也能帶走那些恐懼,痛苦的感覺和記憶,但是往往這些東西都得由自己消化,他討厭讓別人的哀傷和情緒占滿他的身體,因此他從來無法想像春秋怎麽有辦法做這種工作做十來年。


    甩了甩頭,他的鷹恰巧飛回他肩上。他伸手輕撫著他的鷹。“我們回去吧。”


    帶著他的鷹走出了校園,他感覺得到春秋的哀傷和難過。


    他下定決定,如果過了十二點葉冬海還沒能找到春秋的話,他就要自己去帶走春秋。


    至少,不能再讓春秋過那種生活了。


    “到時候,就算是奶奶也不能阻止我喔。”他像是喃喃自語著,又像是說給誰聽的,然後漫步著走出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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