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放縱的夜,是不該憶起獨自孤單的悲。


    她笑中帶淚的看著接受到她的媚眼,摔倒在地的醜牛,又惡作劇地再給他一個飛吻,讓他狠狠再摔一次。


    今天她要跳得痛快淋漓,吼得屋頂都掀了。


    過了今晚,也算是越過了她人生的分水嶺,她要以她自己的方式去紀念。


    以後跟這些前同事們老死不相往來了,誰還管他形不形象的,她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


    頂上的七彩燈光轉啊轉,梁上的灰塵,都給她吼得撲簌簌地紛紛飄落。


    陳思琪陶醉在自己的歡樂世界裏,毫不客氣地折磨著在“歡無盡”內,所有人無辜的耳朵和雙眼。


    驀然之間,歌聲戛然而止——


    陳思琪手握著麥克風,呆立在小小舞台中,神情有些愣愣地瞠大了雙眼,死命盯著不知何時站立在包廂門口的人。


    場間的眾人,雖然因為她陡然停止鬼吼聲,頓時覺得耳根舒爽清涼,但卻也好奇這位鬼娃娃姑娘,為什麽突然停住了鬼叫,神情還活像是一隻吃人鬼,盯住了獵物,就隻差沒長出“青筍筍”的獠牙。


    眾人循著她的目光慢慢轉頭,視線落在包廂門口處——那是一名身材頎長,體格頗為健壯的男人。


    男人額前略長的頭發,在相當立體的五官上映上些許陰影,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彎線,有些飄渺的神色,讓人感到有些諱莫如深。


    在這個陰晦墮落的環境中,那渾身陽剛氣息的男人,是那樣突兀又醒目的存在,彷佛綴飾在一片夜幕中,如同唯一的一顆星星般閃爍熠熠。


    牛群先生暗下交換一個眼色,內心大起波濤。這生麵孔也太俊了,是新來的?條件也太優了,以後大家還要不要混?還有,沒有一口飯吃?


    不安、驚豔、疑惑、怦然,數道各種複雜思緒的眸光,紛紛打量著包廂門口處。


    男人就像這時候才發現大家的注目禮,他抽出放在褲子口袋中的雙手,神態從容的迎接各方掃射而來的目光,而後在那張剛毅俊美的臉龐上,蕩漾出一抹輕輕淺淺的笑容,他溫言說道:“抱歉,打擾了,請繼續。”伸手順勢帶上包廂門。


    “那位先生等等!”陳思琪丟下麥克風指著他,急切地喊道。


    關到一半的門,停了下來。


    “嗯?”男人微微偏頭,揚起右眉,發出疑問單音。


    “我點你坐台!”陳思琪突然脫口說出連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的要求。


    男人愣了愣,唇角漸漸彎出一絲玩味的笑,他擺出一臉疑惑,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


    “對,就是你,難得你們“歡無盡”裏有這麽上等的貨色,就你了!”


    唉唉,這姿色實屬上乘,真是可惜,太可惜,怎麽會墮入了這一片邪惡紅塵?


    男人唇畔的彎線更甚,然後他低聲笑了出來,有如燦爛繁星般的笑容,絢麗而奪目,陳思琪看得有些發傻了。她心想,興許這個男人,比這個環境還邪惡上百倍。


    她掐掐手掌心,逼自己回神,至少別讓人看了覺得她像是個呆子。


    “小姐,很抱歉,我今晚滿台了。”他用溫沮潤醇厚的聲線,含著笑意說道。


    可惡,要不要連聲音都這麽迷人?


    “那能不能陪我喝杯酒?”


    “我肝指數過高。”


    “要不一起唱首歌?”陳思琪控製不了自己的嘴,腦海裏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能就這樣讓他走掉。


    “我隻會唱生日快樂歌。”


    “要不陪我跳支舞?”


    男人再次將雙手放回褲子口袋中,俊龐上的笑容更是意味深長。


    “我的專長是踩對方的腳指頭,踩得對方哇哇叫。”


    “不然賠我聊一下天?”


    “你一連問太多問題,我現在嘴巴很酸。”


    “不然你到底還能做什麽?”難道隻會吃飯不成?


    “除了吃飯、模仿蠟像外,什麽都不會。”


    還真的咧!她動動土耳其藍的眼瞼,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


    敢那麽囂張,毫不婉轉的一路拒絕下來,這頭牛肯定是紅翻天了!不過要是這等姿色還不紅的話,才真的是活見鬼了!


    “要不……你一晚多少錢?我買你。”


    此言一出,在場人士皆集體倒抽一口涼氣。


    陳思琪皮笑肉不笑,橫掃了他們一眼,這不是他們要的結果嗎?又何必如此驚訝?


    難保不會有瞎了眼的男公關,接下她這門生意,也許先下手為強也不錯,總比等一下莫名其妙地被塞了個無敵豬頭好。


    她要速速下定決心,因為她已經快不行了……


    陳思琪快速飆到男人麵前,一隻嫩白的小手,粗魯地揪起男人的領子。


    “帥哥,你叫什麽名字?”


    一股酒氣霎時衝到他臉上,男人眼角抽搐了一下,嘴角仍舊.相當有毅力的保持著好看的彎彎線條,他很幹脆的報上名字。


    “草葉山峰,葉峰。”


    “葉峰,挺有意境,我喜歡這個名字。”


    陳思琪點點頭後微微一笑,突地靠近他耳畔,壓低聲音,“聽著,葉先生,我知道你剛剛是在唬弄我,你要是真的滿台的話。不會站在這裏跟我廢話那麽多: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我買你一晚,你隻要送我回家就可以走了,地址你問我的同事們,他們會非常、非常樂意告訴你……”


    葉峰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自己不知道你家地址?”真是怪人一個。


    “不是不知道……是因為……我不行了,來不及告訴你……”


    “為什麽——”他驀地閉上了嘴。


    “噢喔……”


    因為怪人吐了,嘩啦嘩啦的,以一種豪邁壯闊的氣度,狂吐在他的衣領上。


    “shit!”


    葉峰咒罵一聲,退開一步,閃過更多穢物的恐怖攻擊,就在陳思琪正要醉昏在地前,他眼捷手快,探出一隻長臂安安穩穩地撈住了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置信的瞪著掛在他手臂上的女人,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他一定是鬼迷心竅!


    還沒從被吐了一身的震驚中回神,就莫名其妙地讓人用前推後擁的方式,硬塞上出租車,來到這個據稱是這個恐怖女人的家。


    那群人究竟有什麽毛病?


    他的麻煩已經夠豐富、特精采了,實在不需要再多添這一樁來湊熱鬧。


    眼前他確實很需要一隻包袱沒錯,但是,是真正能裝衣服的那種包袱;不是手上這一種會燙手的。


    葉峰垂首凝眸,瞪著昏死在他懷中的女人,眼角不由得又一抽……真他媽的,這張臉邪門得像鬼一樣,不管看幾次都會被她給驚悚到。


    可既然來都來了,不送她上去好像也說不過去。話又說回來,他管它說得過去說不過去幹嘛?


    這到底幹他什麽屁事了?


    要不要幹脆把她扔在路邊?


    一種荒誕的煩憂感油然而生,他不能把她丟在路邊,她這張臉會活生生的嚇死晚歸的路人,該死!


    活了三十二個年頭,也沒做過什麽善事,就當今晚活見鬼,發發大慈大悲,送她上去算了。


    “媽的!這是什麽鬼地方?是大地震後尚未拆除的危樓?”


    葉峰瞪著搖搖欲墜的樓梯扶手,一邊皺眉低咒,一邊小心翼翼地踩著看似不甚堅固的殘破階梯。


    來到五樓處,他先放下陳思琪,讓她靠坐在門旁,背抵在牆壁上。


    陳思琪坐到地上後便往一旁滑倒下去,葉峰皺了皺眉又低咒一聲,才扶正她的身子,他用他的右腿抵在她身側,確定她不會再次滑落後,才從她的包包內翻出鑰匙打開大門。


    門一打開,他攔腰抱起她,動作輕鬆得像是拎起一個布偶娃娃。


    隻是他手上這一尊是嚇小孩專用,用來嚇嚇心理素質差的大人也頗有效果。


    他側著身進門,小心別讓她的腦袋瓜撞上門框,以免到時候血濺牆壁、腦漿塗地,他還要麻煩的費力清理。


    用腳踢上大門後,一轉身看到室內,他頓時呆若泥塑。


    一片孤獨淒愴的枯葉,在他腦海中左右擺蕩,卷了一圈後,淒涼悲哀地緩緩飄落。


    她的屋內空空蕩蕩,連張椅子、桌子都沒有。這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


    葉峰踢掉鞋子,邁開腳步,抱著她進入唯一的一間臥房,騰開一隻手打開燈後,他的身形又再度僵化。


    這次陰慘慘的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他一捧悲愴的心酸淚差點掉下來!


    房內居然沒有床,冷冰冰的磁磚地板上,隻有一個孤伶伶的睡袋,和牆角處一隻旅行箱,就連衣櫥都沒有。


    “搞什麽啊,有沒有那麽慘?”他皺起濃眉,忍不住咕噥一句。


    他注意到地板擦得光滑潔淨、閃閃發亮後,不禁鬆了一口氣,這真是太好了,因為至少在幹淨的環境下,不會發生“一名醉到不省人事的女孩,被老鼠咬死”這樣的慘案。


    葉峰把她放在冰冷的磁磚地板上,當她接觸到地板時,他看到她瑟縮了一下,皮膚上即浮現了點點的雞皮疙瘩。


    他毫不猶豫地快速打開睡袋,輕抖開來鋪在地上,再把她挪移到睡袋上麵去,然後又幫她取下那副可笑至極的貓形眼鏡。


    陳思琪畫著濃妝的臉,在暖暖的布麵睡袋上磨蹭了幾下後,臉上的彩妝立刻在睡袋上留下一大片色塊;接著她滾了一圈把自己蜷起來,立刻變成了蠶蛹狀,隻剩一張小臉蛋露在外麵。


    他聽到她發出一聲滿意的輕喟,然後看到她紅豔豔的唇角目明顯地勾了起來,但眼睛從頭到尾都沒睜開過,看來是睡得很香甜。


    有夠怪異的女人。


    葉峰蹲在一旁盯著她的睡顏瞧,實在是滿腹匪夷所思,不懂她到底是在想什麽,為何要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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