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月話還沒說完,就見小闕從床上下來。


    小闕走到柳長月對麵,然後高高拿起第一瓶的秋冽香,在柳長月的眼前放開手。那瓶酒落到地上,瓶身摔了個粉碎。


    濃鬱的酒香味傳來,彷佛聞了都會醉的香醇滋味曾經讓小闕那麽喜歡。


    可是他一瓶一瓶地拿高,一瓶一瓶地鬆手,在柳長月眼前將七瓶酒全都砸了。


    小闕說:「因為你,我不再喝酒了。如果你喜歡這個房間,你待著吧,我去師伯那裏睡,不打擾你了。」


    小闕繞過那一地的酒與碎瓶渣子,背脊挺得筆直,跨出門欄,朝外而去。


    柳長月站了起來,走向前兩步,卻隻能看著小闕堅決離去的背影,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的心在痛、痛到了深處。從不知道原來冷情如他,竟也有痛說不出口的一日。


    以往,他對誰的情愛都是虛假的。清明閣的柳長月最重視的,隻有自己一人而已,但卻在那日蓮田偶遇,一眼深陷,一眼執念,直至如今。


    愛之不得、恨之不得,情之所鍾,唯痛能得。


    柳長月看著小闕的背影看得出了神,到底為何,竟走到了這一步,原來早預想好的一切,就在即將要觸碰之時,化作泡影。


    在這心幾乎被絞得碎爛,幾欲窒息之時,突然身後殺意瞬間而至。


    柳長月分神太過,加上內傷未愈,竟隻能得縫隙稍稍往後一退,以手臂擋擊。


    泛著寒光的利刃瞬間砍在柳長月的手臂上,柳長月急忙運功一擋,真氣灌於手臂之上,才讓那劍隻嵌入了骨頭,而沒把他整隻手削斷。


    柳長月忍痛往後一退,但一個趔趄,差點沒讓他摔倒在地。


    柳長月才站穩了腳,見到襲擊他的人後,怒道:「柳雷霆,你這叛徒!」


    雷霆麵無表情舉劍朝柳長月攻去,劍劍險猛,招招致命,他眼裏燃燒著埋藏了許多年的恨意與怒火,當下一劍便要直貫柳長月心脈,將他送至陰曹地府去。


    然而,就在劍尖即將刺入柳長月胸口時,柳長月突然猛地被往後一扯,有個人擋在他的麵前,被雷霆一劍穿心,代柳長月受了那死劫。


    「小闕──」


    小闕聽見身後,似乎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著,聽起來很痛苦的模樣。


    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隨即就感覺胸口有些疼。


    他低頭朝底下一看,有一柄銀光閃閃的劍貫入了他的胸膛,他抬起頭朝前方的人一看,愣愣地開口說道:「……霆叔……」


    一切就發生在那電光石火的刹那,本該離開的小闕聽見聲音後回頭,撞見了柳長月命危的情景。


    他連想都來不及想,身體就自己動了,等到他回過神來時,雷霆的那把劍已經將他胸膛貫穿。


    他看著雷霆,而雷霆也看著他。


    這個從來沒有過任何表情的叔叔在這時候,表情竟扭曲而驚恐萬分。雷霆不敢相信地看著小闕,小闕則愣愣地看著雷霆。雷霆把劍一拔連忙收手,而小闕耳邊似乎聽到了血液爭先恐後噴出的聲音。


    「小……闕……」雷霆扔開劍,連忙捂住小闕胸前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


    小闕把手覆在雷霆的手背上,輕聲地、斷斷續續說道:「別……別傷……他……我……我舍……不得……」


    柳長月發瘋似地由跌倒的地方爬了起來。他一掌使盡全力,打在雷霆肩上,雷霆被擊得往後飛去,撞碎了桌子椅子,手壓在那堆秋冽香的酒瓶渣子上,血緩緩滲入了酒裏。


    外頭的衙役聽見聲享急忙跑過來察看,見到裏頭的情景後,嚇得趕緊去找小七。


    小七到時見著臉色慘白,被柳長月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小闕和他胸口那一大片血跡時,怒吼了出來:「你們這是幹什麽!兩個人有恩怨,殺來殺去就算了,老是扯上小闕是怎麽一回事。他是我的心尖子肉,是我一手養大的,你們竟然敢傷他、竟然敢傷他!」


    小七壓抑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朝著柳長月出手,伸手想把小闕扯回來。


    但柳長月瘋了似地紅著眼睛對小七道:「誰敢動他我就要誰死!」


    「去你娘的你才死!」小七同柳長月一樣也要瘋了。「誰都會死,就我家小闕不會死!把他還給我,我要替他止血療傷,你愣愣地抱著他也不替他止血,是要他直接歸西嗎?」


    柳長月怒視著小七。「不放手、這次我絕對不放手!就算他死,也得和我死在一塊!」


    小七怒得舉起手,一巴掌往柳長月臉上扇去。「誰說他會死!我神仙穀的人是說死就會死的嗎?立刻把他還給我,隻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能救回他,你這樣抱著他不讓任何人靠近,是當真不想讓他活了是不是!」


    柳長月終於聽入了小七的話,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小七,一字一句地說:「若他死了,我絕對會讓你們所有的人──陪葬!」


    小七第一時間就是翻找小闕掛在頸上的小布包,但發覺他除了掛著一條鐵葫蘆和一塊已經碎成一半的玉佛之外,就沒有東西了。


    小七驚恐地問:「他脖子上的保命小藥丸呢?小春明明提過放了一顆在他身上。」


    柳長月顫顫說道:「我與穆襄一戰之時,他給穆殷了,寫意山莊的總管穆殷。」


    小七頭皮發麻,連忙從懷裏掏出一瓶金創藥,拔開瓶蓋軟塞後便把柳長月壓在小闕胸口上的手撥開,然後解開小闕的衣衫,也顧不得小闕滿胸膛的血,連忙就把金創藥灑了半數在小闕胸口那一劍上。


    神醫趙小春自創的金創藥,遇水即由粉末化成膏狀,讓小闕的傷口如同被一層膜包起來似地,瞬間便止住了不停冒出的心頭血。


    之後,小七又倒了些金創藥到小闕嘴裏,灌水讓他吞下。小春這藥外敷治外傷,內服止內傷,他們師兄弟幾人出門在外,每人身上可都是一打一打地放著的。


    小七連忙要自己定下心來,這節骨眼絕對不能焦急,但他一見到仍然把小闕摟在懷裏的柳長月,怒氣就衝了上來。


    「你可知道那顆藥多珍貴,是我八師弟用他身上的藥人血加上百味聚天地靈氣的藥材花了許多時間與精力才製成的。師姐專討來讓小闕保命用,卻因為你造的孽,讓原本可以活下來的小闕沒機會了!」


    「藥人血……」柳長月睜著可怕的眼睛,緊緊盯著小七。


    小七怒得一甩頭,連忙往自己的院子跑回去,罵罵咧咧地道:「我房裏還有藥,有堆積如山的藥,大爺我就不信這孩子這輩子立誓行俠仗義,姚河潰堤時又同他師父救了那麽多人,上天能輕易把他收回去!」


    柳長月撕了原本一直覆在小闕臉上的人皮麵具,聽著小闕越來越微弱的氣息,看著他蒼白無血色的臉,忍不住在他曾經紅潤潤招人喜歡的臉頰上摸了摸。


    他望著小闕胸前裂成兩半的玉佛道:「致遠說這玉佛能消災擋煞,所以留給了你,雷霆一劍刺上玉佛劍尖一滑所以沒有正入你心,但你為何還是流了這麽多的血,為何還是閉上眼睛。」


    柳長月摸著小闕,輕輕地撫著他,一點力都不敢使,怕力道如果下得重了,會傷了或是疼了小闕。


    柳長月溫柔地說著:「在蓬萊島那時候,是不是殺了你就好?在你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下,用最好最不疼的毒藥送你離開,讓你那時就開開心心地走,也不用經曆後來我帶給你的那些痛苦。」


    「小闕,你說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太自以為是,才導致今日的局麵?但我早已放不開,你的性命就是我的一切,倘若你離開了我,那還有誰全心全意對我,盼著我開心那個人就開心。」


    柳長月喃喃地在小闕耳邊說話,誰在床邊來來去去也不管,隻是環抱著小闕,像他最疼愛他時,兩人總這麽互相依偎一般。


    原本站在房內,最後站在院子外,而後消失了的雷霆也沒人去注意了。


    小七捎了一封信給宴浮華後,就立即拿各式各樣的藥來試,但小闕脈象越來越弱,城裏最好的大夫來過,也說時日不多,大羅神仙都難救。


    小七最後咬牙,把他的壓箱寶「回天丹」拿出來讓小闕服下。


    小七送藥時手是抖著的。他說:「這回天丹隻能吊住他一口氣,三日內若不能救醒他……我就……我就保不住他了……」


    「趙小春呢?」柳長月聽見小七的話,憤而怒道:「他不是號稱妙手回春閻王敵嗎?你讓他來救小闕、讓他來啊!」


    小七抿白了唇,痛斥道:「神仙穀離這裏有多遠你知不知道!就算我的信立即送到,一來一往就十多日了!若不是你、這傻孩子若不是為了救你,會傷成這樣?柳長月,你造的孽為什麽要小闕來還,他上輩子欠了你的啊!你還敢大聲!」


    柳長月愣愣地靜了下來,看著小闕越來越消瘦的臉龐發呆。


    他喃喃念著:「原來你是三生石旁的一株草,我上輩子路過時沒踩著你,你這輩子才來報恩,叫我如此惦記……」


    小七當柳長月是瘋了,重複念著一段又一段的話,他不修邊幅、頭發散亂,甚至連小闕中劍後就沒合上一次眼過。


    這人當真是個瘋子,愛著自己的兒子,也殺了自己的兒子。


    第二日的晚上,當柳長月自言自語地說著:「……踏遍江山萬裏……」時,他突然猛然一震,眥目欲裂地看著小闕。


    守著小闕的小七哆嗦了一下,顫顫地伸出手要去探小闕的脈象。


    柳長月這時卻發狂地將小闕緊緊摟入懷裏,對著小七大叫:「別碰他、別碰他,他是我的,誰也不準碰他。」


    小七掩住了嘴,渾身抖得厲害,他知道自己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小闕沒能撐過二日,那垂下的頭顱和雙手在在表示,他心愛的孩子,就這麽無聲無息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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