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風堂?」小闕想了想,「是鬼子嗎?」


    「正是鬼子大人。」


    小闕心裏想著那個人在天璧山莊曾經輸了大量的真氣救了自己一命,這回叫他不知道有何事,不過小闕也想去見見鬼子,好還人家這個恩情。


    他說了聲:「你等一下!」接著就跑進房裏把他的小布包翻出來。他看了幾個瓶子,也不知哪個比較金貴,這些都是臨走前許荷偷偷塞給他的,他隨便選了一個往懷裏塞,然後就毫無戒心地隨著對方走了。


    踏入九彎十八拐的地宮,小闕被帶到一個房間前,那仆人推開了門,小闕走進去以後,門就被從外麵關了起來。


    往上看,梁上掛著張破破爛爛的紙,寫著「練屍堂」,再用鼻子嗅了嗅,整個房間都是難聞至極的藥味,令他有點頭暈。


    他四周望了望,沒見到鬼子的蹤影,再喊了一聲:「有沒有人在?」


    堂後的簾幔走出了個白衣白發,臉上浮現詭異笑容,端著大盆金碗,碗裏滿是黑色汁液的人出來。鬼子很專心地端著碗,要往打通的隔壁房間去。他沒看到小闕,一心一意都在自己那金碗的藥物上。


    「鬼子?」


    鬼子聽到聲音,抬起頭,看見小闕竟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嚇得退後了一步,碗裏精心調製的湯藥也溢了些出來。


    「啊!虧大了, 虧大了,這是花金子也買不來的,被你一喊就糟蹋了!」鬼子嚷了起來。


    小闕連忙退開一步說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會嚇到你!」


    「你才沒嚇到我,是我嚇到我自己!」鬼子瞪著幾乎透明的淡色眼睛說道。


    「嗯嗯嗯!」小闕連忙點頭,然後連忙把懷裏的瓷瓶拿了出來遞給鬼子。「這個賠給你、賠給你!」


    鬼子狐疑地看了小闕一眼,而後單手捧著碗,另一手接過瓷瓶,用嘴將瓷瓶上的塞子咬開,湊近瓶口聞了聞。


    然後鬼子氣息亂了一下,立刻將塞子塞回瓶口,然後把瓷瓶放進自己懷裏對小闕說:「這是你自己要給我的,不能討回去!」


    小闕點點頭:「本來就是要給你的啊!」


    鬼子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然後發出恐怖的「嘎嘎嘎嘎」笑聲,端著黑抹抹的藥材走進了隔壁房裏。


    小闕跟著鬼子走了進去,而後發覺這間房間很暗很暗,幾乎沒有一點光,要不是憑著練武人在黑暗中也能視物的眼睛,他幾乎看不見一切。


    房裏有著十具鐵棺,而蓋上棺蓋的有八具,鬼子正朝著第九具還沒蓋棺的棺木倒入金碗裏頭的藥水,他小心翼翼而且麵露詭異笑容,用飄忽如遊魂的嗓音哼著不知名的南方小調,開心地做著手上的事。


    小闕好奇地跟了上來,見到鐵棺裏躺著一個人,而鐵棺內則有一層黑黑的液體,那就是鬼子方才倒下去的東西。


    小闕探頭看著那人的臉,問道:「死人?」


    鬼子搖頭:「在睡覺。」


    小闕又問:「這味道聞起來有點熟悉……」


    鬼子一邊把鐵棺棺蓋闔起來,一邊說道:「傀儡香。」


    「啊!」小闕突然想起天璧山莊那十具傀儡屍,驚道:「傀儡屍是你做的!」


    「嗯嗯嗯!」鬼子點頭,眼裏閃著綠光,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我很厲害,主子拿到的方子隻能做出腦袋空空,憑聲音才能操縱的傀儡屍,但我改過藥方之後,這些人會聽話,有自己的意識,而且威力是平常的四倍,一個人抵四個人,真的非常厲害,沒人厲害得過我!」


    小闕稍稍記得傀儡香這個詞,它是用來控製人的,撤掉之後中了傀儡香的人可以不受影響回去自己的生活中,但像這樣的傀儡屍是以殺戮為目的製成的,無異於將活人變成活死人,再控製得當,就成為那日天癡手中的殺人利器了。


    清明閣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小闕心裏感覺有點冷。但這也是他們的生存之道,沒有這些,清明閣就無法存在。


    鬼子這時開口說道:「製作傀儡屍很不容易的,你上次一次斬了十個,我和天癡都心疼了好久。」接著不等小闕答話,鬼子又開心地說:「傀儡屍需要功力很高的高手,所以很難弄到,再來還要高手充滿仇恨欲望,最好是天地對他不公,讓他行到末路,雙手染滿鮮血內心掙紮卻無法回頭,這樣的人最適合做傀儡屍,強烈的七情六欲能讓他們的功力增加許多,而且除非頭被砍掉,否則就會一直殺人下去。」


    小闕有些難受地點頭,至少清明閣還好,抓的是充滿仇恨欲望無法回頭的人,雖然無論壞人好人用來練屍都讓他覺得無法接受,但除掉一些壞人,對其他好人也好些不是?


    鬼子弄好第九具屍體後,又一溜煙跑走,想來是到之前的內堂繼續去取藥了。


    小闕歎了口氣原本想走,但卻在這同時,也有個滄桑的聲音在他歎氣之後,隨之也歎了一口氣。小闕一愣,回過頭往角落看去,這才發現有個人正站在那裏,垂首低眉,閉著眼睛。


    「啊!」小闕看清楚那人身上沒有鐵鏈鎖著時,趕緊道:「你也是被抓回來的人吧!現下沒人看著,你要走趕快走,我不攔你,千萬別活生生給製成傀儡屍了!」


    那人靜了許久,才幽幽開口道:「我自己願意進來的……」


    「自己願意進來?」小闕疑惑。「活著不好嗎?為什麽不好好活著,要進來讓鬼子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屍!」


    那聲音淡淡地道:「大仇不得報,入了清明閣以為在清明閣的幫助之下殺得了那人,到如今雙手沾滿鮮血無法回頭,那人卻還活著。」


    小闕走近了一些,看清楚眼前的人有著灰白斑駁的頭發,臉上一刀一刀滿是傷痕,耳朵不見了,一隻眼渾濁,麵貌挺是嚇人。但小闕隻看了一會兒便說:「講講你的事,講一講。」


    「你為何要聽我的事?」那人問道。


    「心裏埋著恨是很難受的一件事,講出來能舒服點。」小闕真切地說道。


    那人頓了許久,才道:「我……本是鏢局當家獨子,十六歲那年與青梅竹馬的女子成了親,她名叫小蘊,善解人意又持家有道,很得我爹娘喜歡,我也愛她入骨。誰知後來唐王南遊,見著小蘊樣貌好,在一場酒宴上明討不成,那天夜裏便暗地將她擄走。


    我家人與嶽父母一家都為小蘊著急萬分,誰知幾天之後小蘊被人發覺在河邊遊蕩,找回來後變得癡癡傻傻,誰也不認得,更甚者若有男子近身,她便發狂大叫。大夫說小蘊受驚過度,且……被奸人所淫,身子骨虧損得厲害,這生可能再難以為我生下孩子。我心疼小蘊慘遭此劫,一生被毀,還得接受街坊鄰居指指點點,於是一時衝動夜潛唐王府,欲刺殺唐王……」


    見對方說不下去,小闕接道:「但是失敗了是不是?唐王既然有個王字,身邊一定高手如雲,每個人都把他護得妥妥當當,恐怕連蚊子想經過也要問問他那堆侍衛。」


    對方苦笑道:「沒錯。我太年輕不懂隱忍的重要,一亮刀便被唐王的侍衛發現,擒了下來。」


    「你臉上這些傷……是唐王弄的?」小闕問。


    那人緩緩點了點頭。「唐王是個畜生,他不但弄瘋了小蘊,在擒住我之後……將我……將我……如同女子一般肆意……肆意……」


    小闕皺了眉。他知道對方開不了口的話是什麽。


    「之後他拿著刀一刀一刀地往我身上割,還削掉了我的兩耳,我的左手手指,還有男人該有的東西。」


    小闕深吸了一口氣,怒道:「那家夥簡直是畜生!不對,這樣講還侮辱了畜生。他根本不配做人!」


    「……我被扔在大街上,而後父母才趕來將我帶回去。我父受不得我與小蘊被如此不堪對待,於是狀告官府,要唐王付出代價。」那人低聲說道:「怎知,開堂前一夜,嶽父母家被殺手血洗,而他們的頭顱就在我隔日睜眼時,一顆一顆排在我床下。


    我還記得那一地的血,還有嶽父死不瞑目的眼睛。接著那日,我父母妻子也連帶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都十一年了,也沒能找到他們的屍骸。」


    小闕道:「這人天理不容!」


    那人歎道:「對方是皇親貴胄,這仇普通人報不了,但那時上天卻讓我遇上枯榮堂堂主,他以我的性命為報酬,親自教我武功,要我為清明閣賣命,但同時等我有能耐,也許我去找唐王報仇。


    於是整整十一年,我從最底層一個沒沒無名的殺手,爬到了清明閣前十的地位,但當我雙手沾滿鮮血的同時,我還是殺不了唐王,而且除此,我甚至連父母和小蘊的屍首都尚未找到。」


    小闕聽了感覺很難過。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吳鉤。」


    小闕說:「吳鉤,所以你怨恨上天對你不公嗎?」


    吳鉤答道:「是。」


    小闕低頭想了想,說道:「所以你要懷著怨恨成為傀儡屍嗎?」


    吳鉤說:「堂主答應我,成為傀儡屍之後,會讓我去殺唐王。那時我將有足夠的能耐,而且到時就算失敗,他也會讓我與唐王同歸於盡,所以我不甘願,但也甘願。」


    小闕看著吳鉤,想了想,說道:「你別成為傀儡屍了吧!」


    吳鉤說:「你不知道活著卻像死了的感覺是如何?就像我這樣,什麽也沒有,隻能在深淵底下拚命往上爬,不爬會被底下的水溺死,就算爬到指頭破了、露出骨頭來,還是得看著上方的天,得要爬,才得繼續活下去,才能有機會為因我而死的所有人報仇。這個位置是我同堂主求來的,唐王一定得死,否則我身後所有人都不會瞑目。」


    「……」小闕用一種帶著點心疼卻又溫和的噪音輕輕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這麽痛、痛了十一年,背負著家人的血債,為了他們,沒有過過一天開心的日子。如果你的父母和你的妻子真心愛你,他們不會願意見到你受這麽多的苦,那些疼你的人最希望的會是你能好好的活著、開心地笑著,而不是因他們而痛苦,以他們的性命為名,讓你雙手沾滿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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