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摔落地麵後,渾身蜷曲起來,像隻受了傷的小狼幼崽一樣,明明方才凶狠非常,如今重傷後卻隻能痛苦得不停顫抖。


    主上的臉色非常不好,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好。


    被刀氣掃到而軟倒在地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往小九倒地的方向爬去。


    他知道,自己主子臉色丕變的原因絕大因素就是這個出來礙事的混蛋,然而他也知道這小子八成已經成了主上心裏的疙瘩。


    這姓小名九的家夥今日要是真的掛在這裏,那他和天癡絕對吃不完兜著走,誰都別活了。


    蘇笛還來不及扯下自己臉上的人皮麵具,就慢慢地爬啊爬地,窸窸窣窣地爬到小九身旁,拿出懷裏「萬紫千紅」的解藥先讓小九服下。


    服了一顆覺得不夠,又掏出珍貴的傷藥讓他吞下第二顆,而後才擦擦額頭的汗水,把人拉到旁邊去,省得又和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攪和在一起了。


    天癡看著蘇笛的動作覺得萬分奇怪,蘇笛連忙招手把天癡叫了過來。


    「幹什麽!」天癡走來,一把九龍刀插入泥地當中。


    「替他運功療傷,千萬別讓他給死了。」蘇笛小小聲地道。


    「替他運功療傷?」天癡愣道:「你傻了嗎?這小子毀了我十具傀儡屍,又差點連我也幹掉,老子巴不得再砍他十次八次,你竟然要我替他運功療傷?」


    柳長月那邊正事才要開始,蘇笛不敢打擾主子,立即舉起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隻用眼角瞟了瞟主子的方向。


    天癡往柳長月那方看去,然後便了解了。「主子看上的人?」


    蘇笛點頭。


    天癡想了想,難道方才朝他扔石頭的是柳長月?想著想著,突然一會兒臉上殺氣全消,竟露出了個與方才完全不同的燦爛笑容道:「行啊,找了這麽個小家夥,眼光真不是普通的好!」


    而後天癡盤腿坐在蘇笛對麵,捏著小九的下巴擺弄來擺弄去,有些嫌棄地說:「就是這張臉長得不怎麽樣,比起我的清淵真是差太多了!」


    蘇笛握著小九的手,見小九嘴邊不停流出鮮血,脈搏也幾乎緩到不可察覺。他低怒道:「人就快死了,你還不快點。要他真的沒了,主子肯定會讓咱們兩個陪葬你信不信?」


    「這麽嚴重?」天癡笑。他認識柳長月的時間比蘇笛還長上太多,從來就沒見過柳長月對誰真正上心過。


    那一年清明閣被滅之後,所有還存活著的人就僅剩一個空殼而已,心早就隨著至親的人事死在那年那個時候。


    說柳長月會對誰懷上心思,壞的天癡倒信,但好的,還是省省吧!


    天癡將小九摟了過來,而後咦了一聲,心裏想這小混蛋居然隻這麽一點重量,可方才拿著崆峒刀破海劈山的能耐到底從哪來的,真是令人驚訝。


    天癡把手掌心放到小九的胸口處,慢慢釋出內力,攏起小九不斷往外散去的真氣,而後緩緩將其聚在一起,護住小九已經微弱得幾乎不再跳動的心脈。


    粗枝大葉如他,也曉得這時懷裏的人命懸一線,極可能已經一腳踏上奈何橋了。


    蘇笛取出身上銀針,抖著手在小九身上各個穴位紮針。


    天癡也是第一次見到蘇笛對一個人這麽上心,是以他也不再輕忽,而是放出了全身的內力,慢慢地慢慢地,將小九的真氣全數收攏回氣海,一點一滴凝聚他的真氣,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把這個小混蛋從奈何橋畔一點一點拖回來。


    當柳長月由群俠當中走了出來,輕輕拍拍身上的塵土,站在清明閣與正派人士中間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柳長月穿著一席華貴的滾金紫袍,長發以玉簪挽起,雖然沒有武藝傍身,卻仍然不改受傷之前那般倨傲姿態。


    他目光深邃幽暗,彷佛黑得不見底一般,掃視群俠一番,看得眾人毛骨悚然。


    那是森冷真實的殺意,彷佛能刻進骨子裏般,叫人不寒而栗。


    偏偏柳長月又生得一副好相貌,鼻若懸膽、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如人中龍鳳,有霸者之姿。


    兩者相互之下,便叫柳長月那副好模樣染上一層淡淡殺虐之氣,明明生得好看,卻讓人不敢多見上他幾眼。


    柳長月在環伺眾人之後,最後將目光定在這幾年皆化名林逾方,幾乎隱姓埋名不曾出現在江湖上的叔叔柳天璿身上。


    「三叔。」


    柳長月的聲音帶著笑,但卻陰冷非常,彷佛從最深的地獄底層一層一層地爬上來,要索命討債的嗜血修羅一般。


    柳天璿聽見那聲「三叔」,整個人突然激動地顫抖了起來。他抱著妻子殘軀的雙手攬得更緊,血腥腐臭之氣染在他身上,他的臉色也如失去血色的爛肉一般,慘白得不成人樣。


    鬼子緩緩地從天而降,站在柳長月的身旁。他的白衣白發與淡色的眼眸和柳長月完全相反,隻要他不動,便沒有人能在這一大群人中察覺他的存在。


    柳長月語氣溫柔地開口說道:


    「三叔,這麽多年了,你可躲得真好。要不是大半年前清明閣出了場意外,我怕這輩子都找不著你,討不回當初你欠大夥兒的債了。」


    柳天璿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怒罵道:「要殺便殺、要剮就剮,我才不怕你們!清明閣算什麽,當年我與妘兒能夠滅它一次,殺了柳天灩那豬狗不如的東西,今天也能把你們全殺了,一個不留!」


    柳長月笑出聲來。「當年、當年是柳天灩太過大意才會死在你手裏,可惜今日站在你麵前的人是我不是他,他會因為你是他的臠寵而手下留情誤了自己性命,但我可不會。」


    聽見「臠寵」這兩個字,柳天璿整個人再也站不穩,跌倒在地。


    而眾人聽得這樣的事情也嚇了一跳,不由得議論紛紛起來。


    照柳長月的說法,柳天璿是他的叔叔,那清明閣前任閣主柳天灩又是柳長月的父親,那麽,柳天灩與柳天璿兩人竟是兄弟相奸了。


    「這要天打雷劈的,我的娘啊!」不知是誰說出了這句話,柳天璿一聽,怒吼了一聲想要向前同柳長月拚命,卻因自己中了軟筋散,隻站了一會兒便又跌回地上。


    柳天璿唯一的女兒林袖兒呆呆看著自己的父親,她已經沒了方才凶狠想要拉老父陪葬的模樣,隻是靜靜地、像魂魄飄遠去了一般看著生下她的人。而雙眼之下的,徒剩軀殼而已。


    柳天璿怒道:「是柳天灩對不起我、對不起妘兒、對不起我那隻有五個月卻被活生生剮出來的孩子!清明閣是個讓人如此令人惡心之地,我與妘兒滅了它有何不對!」他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說道:


    「柳長月,當初最大的錯誤,就是沒連你也一起殺掉,你這個賤人生的賤種,你父親奪了我所有一切,我向他討回來,有什麽不對、有什麽不對!」


    而後,柳天璿又瘋癲地笑了:「兄弟相奸,違天倫、逆天道,但我從一開始便是不願,誰願意和自己的哥哥發生那樣的事。若不是他不肯放過我,我又如何會對他下殺手!他畢竟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啊!」


    說罷,柳天璿竟紅了眼,喃喃自語地落下淚來。「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啊……親弟弟啊……為什麽……為什麽要那樣對我……」


    聽見柳天璿的說法,天癡扔下暫時有了氣息的小九,拔起插在地上的九龍刀走到柳長月身邊。


    他靜靜凝視著柳天璿,好一會兒才說道:


    「柳天灩所做的事,你盡管找他討便成,可我的清淵做了什麽?你讓人強了他、辱了他,他那麽高傲的人,死時不僅被斬下頭顱,渾身還都是那些男人留下的痕跡。他一雙眼睛從來沒閉上過,連我幫他挖了地,埋了他,土掩上他臉時,他還是不肯合上雙眼!」


    天癡說到最後激動得一刀往旁邊劈去,刀氣之強,瞬間將灰白色的高牆撞擊出一個窟窿來。


    柳天璿瘋癲地道:「他是柳天灩的走狗。鄴柳堂的清淵就是柳天灩的走狗,什麽肮髒事隻要柳天灩說一句,清淵就做得出來!」


    「那我爹呢?」一直安靜站在柳長月身旁的鬼子停頓片刻,而後開口說道:「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爹姓什麽叫什麽吧!反正那也不重要,可是他就是被你們給殺了。


    「肚子破掉,腸子流出來,我塞了好久都塞不進去。我記得那時還被旁人說了,以後就別叫鬼子或白子,直接改名紅子成了。因為我渾身都是血,從頭到腳,都是我爹為了護我性命,而噴出來的血。」


    不遠處的蘇笛更是吼道:「若說殺人造孽,柳天璿,你造的孽比我們更多。我爹的七個兄弟姊妹還有他們的老婆孩子,就隻我爹娘兩人逃出來而已。殺你妻子,辱你女兒,都還不及你當年對我們做的萬分之一!」


    柳長月待屬下發泄過後,這才慢慢走到柳天璿麵前。


    柳天璿顫抖地望著他,像望著陰間來的勾魂使者一樣,懼怕想逃,卻知道這一次,自己是怎麽也逃不過了。


    柳天璿激動地喊著,連唾沫都噴了出來。「所以你也是為你爹來報仇的了?但那是柳天灩欠我的!我殺他一次不夠,若下了地府再見他,絕對還會再殺他第二次的!」


    柳長月定定看著自己這個三叔,忽爾一笑,宛如春風拂麵一般,神情化得溫柔。「誰說我是為了替柳天灩報仇而來的?」


    眾人與柳天璿這才察覺到,似乎從方才一開始,柳長月就一直以柳天灩這個名字,稱呼自己的父親。


    「那你是為何……」柳天璿睜著已經顯出些許老態的大眼,愣愣問道。


    「你記得,奇寅山中,那隻一直護著我的狗兒不?」柳長月話語極淡,彷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別人家的一樣。「那隻我親手養了兩年的狗,叫什麽名字,你還記得不?」


    柳天璿呆滯地看著柳長月,像是看著個比自己還瘋的瘋子一樣。


    「它的名字叫小九。」柳長月聲音柔和地道:「當年你為了我身上紋的藏寶圖,活生生剝下我背上的皮。而它為了護我,在那當時,被你親手所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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