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侍隨著德馨公主來到皇宮深處偏僻的冷宮,果見半焦的碩大桃樹下,一人在晨曦中迎風而立,身姿挺拔,眉目清雅,神情有些淡淡的蕭索和冷漠,正是樓清羽。


    他還穿著昨夜潛入皇宮的一襲黑衣,發稍微濕,眼帶倦意,顯是從蟠龍殿出來,便一直站在這裏。


    德馨公主本來遠遠望著這人氣定神閑、平靜無波的神情,氣就不打一處來,可走近了,抬眼了,望了那比海還深的眸子一眼,所有躁亂的情緒都不翼而飛,隻剩下心底隱隱的抽痛和無奈的歎息。


    這麽多年過去了,難道這個人的心,還是沒有留下來嗎?


    樓清羽回頭看見他們行來,愣了一瞬,心裏浮起不好的預感,卻不失禮節道:「公主!」德馨公主這個時候,反不知該和他說什麽,剛才的怒火全都消歇,隻道:「皇兄要生了,你知道嗎?」樓清羽一驚,忙道:「請禦醫了麽?」「皇兄不肯讓禦醫診斷。」「為何?」「他、他……唉!誰知道為什麽!」德馨公主氣得跺腳,道:「誰進內殿都被他轟了出來,連我也不例外!你怎麽還能這麽冷靜?就算鬥氣也不是這個時候,快快隨我回去,勸皇兄好好生產。」樓清羽皺眉不語。


    王宮侍看出他猶豫,忙道:「殿下,陛下昨夜與您爭執是一回事,現在是另一回事。禦醫說胎兒早產,可陛下就是不肯服催產藥,也不讓禦醫接生,如此下去大人孩子都有危險。」樓清羽一聽此話,再站不住,道:「好,我去。」說著想往外跑,突然想起自己的身分,匆匆道:「我從密道過去,你們先走。」德馨公主大喜,連忙帶著王宮侍趕回蟠龍殿。


    蟠龍殿已被封鎖,樓清羽再次從密道返回,內殿裏空無一人。他看著那尊貴倨傲不可一世的人用力咬著殷紅的下唇,額上冷汗涔涔,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呻吟,不由心下一痛,愣愣站在那裏不動。


    迦羅炎夜被陣陣緊促起來的陣痛折騰得心神疲憊,躺在床上不論什麽姿勢要難受得很,腰腹部沉沉的,翻身騰挪都不方便。


    他向裏側微蜷了一會兒,又被腹痛折磨地動了動,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體。誰知肚子裏突然一陣翻江倒海,直讓他疼得恨不得去撞牆。


    「唔……」迦羅炎夜緊緊咬住自己的手背,硬生生將痛呼咽了回去。


    樓清羽再忍不住,衝到他身邊用力拉下他的手,吼道:「這個時候了你還逞什麽強!」再看著他手背上血漬侵染的牙痕,又急又痛。


    「你……」迦羅炎夜汗水朦朧中瞪大眼睛,沒想到他又回來了。


    樓清羽臉色難看,道:「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可以放到以後再說,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迦羅炎夜已痛得神智半昏,知道孩子是不聽話的要提前出來了,可就是不肯接受這個現實,人也脆弱了很多。


    「不要早產……清羽……我不想孩子早產……」他緊緊抓住樓清羽的衣衫。


    樓清羽聽他如此一說,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下一陣抽痛,放柔聲音道:「炎夜,孩子已經快九個月,不要緊。該出來就讓他出來,不會有事的。」迦羅炎夜蜷縮在他懷裏,痛得無力。


    樓清羽探入被中,摸上他堅硬起來的肚子,道:「你這樣很危險。孩子很健康,不會有事的,平平安安把他生下來,我會陪著你。」說完高聲喚道:「來人!」外殿隻有沈秀清。因為被皇上都轟了出來,他不敢讓那兩位老禦醫幫忙皇帝接生,要他們退到了外殿。此時聽到裏麵傳來樓清羽的聲音,驚得以為自己聽錯了。


    樓清羽看見是他進來,明顯鬆了口氣。他還怕其它禦醫在外麵守著,進來別被自己的「詐屍」嚇昏了。


    「快去安排催產藥!該怎麽來就怎麽來,別再耽誤!」「是。」沈秀清二話不說,立刻下去重新準備湯藥。


    「你……」迦羅炎夜攥著他的手,疼得滿頭大汗。


    樓清羽在他耳邊怒道:「想讓孩子憋死腹中嗎?你再任性試試,我把你綁在床頭親自給你接生!」迦羅炎夜渾身一震,終於軟下身體。他的後穴產道已經打開到四指左右,陣痛了一夜,羊水一直未破,催產的藥物一喝,立刻反應劇烈起來。


    中途樓清羽扶持他出恭了一次,但因為胎兒下滑,堵住了腸道,幾乎沒有排出什麽,連羊水都沒有。蟠龍殿的閑雜人等早被撤了下去,王宮侍趕了回來,此事不宜人多,隻還有那兩位老禦醫在外麵幫襯著。


    迦羅炎夜不是第一次生產了,但因為昨夜拖得太久,胎兒似是活動累了,漸漸沒什麽反應,就是往下墜著,疼!疼!


    可能因為身子勞累虧損得也狠了,迦羅炎夜現在也沒什麽精神頭折騰了,再聽了樓清羽嚇唬他說再不生孩子就憋死在肚子裏,心裏也怕了,任樓清羽要他怎樣就怎樣。


    迦羅炎夜這次的肚子沒有生童兒的時候大,可也不容小覷。沉甸甸的墜在下腹,緩緩蠕動,真有讓他下一刻就會死去的感覺。


    他突然想起當初生童兒時生不如死的感覺,不能抑製的恐懼了起來,本來對樓清羽的滿腹怨言和冷淡,一時都化為了虛無,隻知道抓著他的手,一刻不想讓他離開。


    「唔……啊啊─」迦羅炎夜在最後再也忍不住,大聲痛呼起來。淒厲的叫聲在內殿裏回旋,讓人無法想象這位九五至尊竟然在忍受著這種非人的折磨,甚至疼得眼角溢出眼淚。


    樓清羽看著這樣的迦羅炎夜隻有心疼!心疼!他抱著他,親吻他,安慰他。他知道隻有這種生產之痛才會讓迦羅炎夜流下眼淚,不然這個意誌像鋼鐵一樣堅硬的男人,永遠不會這麽脆弱。


    掙紮到傍晚,孩子終於出來了,比生童兒的時候順利許多。迦羅炎夜渾身鬆懈下來,幾乎立刻就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腹部還痛著,但他急切地想知道孩子怎麽樣。


    「是個皇雙子!恭喜陛下!是個皇雙子!」沈秀清剪斷臍帶,舉起新出生的嬰兒,興奮地向皇帝賀喜。


    王宮侍接過孩子,利落地抱到一邊洗浴,再用小小的黃色錦被包裹好,送到皇上身邊。


    樓清羽激動地抱緊迦羅炎夜,高興地叫道:「是雙兒!是雙兒!炎夜,我們有了個雙兒!我們有了個雙兒!」他想起那個逝去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個雙兒!現在那個孩子又回來了,重新回到了他們身邊!


    迦羅炎夜十分疲倦,心下卻十分喜悅。他掙紮著撐起身子,伸手輕輕碰了碰那放在床頭,還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包子皺一樣的小臉,輕笑道:「真好……」時隔四年,他終於又迎來了和樓清羽的第二個孩子。


    迦羅炎夜看完孩子,幾乎立刻便疲倦地睡了過去,一時沒有想到樓清羽的事,所以任他這麽堂而皇之地住了下來。


    樓清羽現在是個沒身分的「黑戶」,除了皇帝的蟠龍殿,哪裏也去不得。既然皇帝沒有趕他走,自然沒有再回冷宮,而是窩在了內殿那張不遜於龍床的舒服的軟榻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迦羅炎夜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摸肚子,隨即想到孩子已經生了,肚子消了下去;第二件事就是立刻喊來人,把孩子抱來給他看看,卻見樓清羽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過來。


    迦羅炎夜看見他明顯一窒,不過還是先看自己辛苦生下的寶貝要緊。


    見孩子還在打盹,細胳膊細腿,全身健全。小臉好像沒有昨天剛出生時腫腫的感覺,現在看上去白嫩了許多。


    他想起孩子早產,問道:「孩子沒事吧?」樓清羽微笑道:「沒事。五斤二兩,很健康,秀清檢查過了。」迦羅炎夜這才放心,輕輕捅了捅孩子肉肉的小臉,心滿意足地笑了。樓清羽見他心情好,出去讓王宮侍準備了早膳,端進來道:「吃點東西吧。這是人參素米粥,按照禦醫的吩咐做的。傷口還疼嗎?」迦羅炎夜一直半側躺著,後麵的傷口還沒有完全閉合。因為暗雙生產與女子和雙兒不同,孩子隻能從後穴娩出,所以生產後調養極為不易,不能馬上就大補,頭些日子隻能吃流食。


    他見樓清羽仔細地為自己試好粥的溫度,小心翼翼地端過來,黑睫半垂,不時地瞟一眼一旁的孩子,眼底眉梢間流露著淡淡的欣喜和寧靜之色,不由心中微軟,接過粥碗,慢慢用著,道:「你怎麽回來了?」樓清羽頓了一瞬,道:「德馨公主叫我回來的。」「……用過早膳,你就離開吧。不用去冷宮了,回你宮外住的地方。」樓清羽默默服侍他喝粥,沒有回答。


    迦羅炎夜不能多食,勉強吃了些東西,便停了下來。樓清羽將東西收拾下去,又換了補身的湯藥來,要喂他服用。


    迦羅炎夜皺眉,「這宮裏沒別的人了嗎?朕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麽?」「快喝吧,藥要涼了。」樓清羽淡淡地道,沒理會他的話,舉起勺子輕輕送到他嘴邊。


    迦羅炎夜有些惱怒,但樓清羽的神情不容拒絕,微一張口,藥汁已被灌了下去。好不容易喝完藥,樓清羽還仔細幫他擦拭了唇邊的殘汁。


    「清羽!」迦羅炎夜皺眉。嬰兒似被驚醒,忽然哭鬧起來。


    迦羅炎夜連忙緩下神色,慌慌張張地去哄。


    這個孩子分外安靜,吃飽了就是睡,他輕輕哄了一會兒,便安撫了下去。


    孩子這麽一鬧,迦羅炎夜也不再大聲說話,抬頭去看樓清羽,微微一愣。


    樓清羽眼底雖然流轉著溫柔之意,但神色卻十分肅穆。他一直在旁靜靜的看著,此時開口道:「炎夜,我想和你談談。」迦羅炎夜不知為什麽,忽然怯場起來,道:「改日吧,朕累了。」樓清羽輕輕一笑,道:「改日麽?我走了之後,你會把密道封起來吧。」「……好。你要談什麽?」「炎夜,我們這麽多年了,你還不信任我麽?」樓清羽的聲音低低的,很平靜,平靜得聽不出語氣。


    迦羅炎夜愣在那裏。


    樓清羽道:「當年也是,把我軟禁在遙西王府裏,怕我壞你的大事?我是不想你作皇帝,可是你真要掙,我不會不幫你。


    可是你先砍斷了我的後路,是我沒想到的。」迦羅炎夜有些出神。


    是這樣麽?我是因為不信任他,才將他軟禁的麽?不不,我隻是不想……不想他參與進來……隻是……如此而已「炎夜,我是不想你作皇帝!」樓清羽用從未有過的語氣道:「皇帝,以一己之身立萬人之上,享受天下的人供奉。同樣,皇帝,也要以一己之身,回報天下人!」他抬頭環視著華麗空蕩的內殿,緩緩道:「帝位能帶給你至高的權力,卻不見得幸福快樂。你出生皇家,追求帝位,無可厚非,我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平凡人。我渴望的,和你追求的,並不一樣。這一點,你早知道吧?


    「你把我卷入你的生活,我順從,我接受,但我卻永遠無法把你當一個皇帝來喜愛。我,隻把你當一個男人來喜愛。」這是樓清羽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迦羅炎夜忽然有些懼怕起來,心角抽疼。


    樓清羽定定的看著他,道:「你怪我在外麵瞞著你做生意,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要那麽做?如果隻是為了自己的後路,我沒有必要幫你暗中對付林賢王。」迦羅炎夜微微一震。當日他懷胎暴躁,又剛剛得到消息,根本沒有仔細思考,隻是一味地以為樓清羽背著自己暗中經營勢力,其心不善,卻沒想過他是為了自己。


    樓清羽似是看出他在想什麽,淡淡地道:「你不信任我,所以你最先想到的是我的心機和背叛。就如當年在遙西,你要起兵,最先想到的是軟禁我。」「不對!不是這樣的!」迦羅炎夜下意識地否認。他害怕樓清羽的犀利和敏銳,即使真的是自己多疑,他也不想承認。所以他反駁道:「你說我不信任你!你又何嚐不是如此!如果你信任我,回宮的時候為何不把你在外麵做的事告訴我!」樓清羽冷冷一笑,「告訴你?怎麽告訴你?我剛回宮的時候根基不穩,沒有任何勢力,外麵的聯係也都斷了。後來也曾伺機想坦然相告,然而、然而……」他咬了咬牙,恨聲道:「一個李東明你都不容他!我怎敢斷了自己的後路!」迦羅炎夜重重一震。


    樓清羽道:「你別告訴我,李東明之死你毫不知情!你寧願放任外戚勢力,也容不得我與朝廷有半點瓜葛!炎夜,你就需要這麽防著我麽?」話一旦說開,樓清羽也狠了心,「當年你在西疆作戰,我千裏迢迢趕去幫你,為的是什麽?在蒼州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共患難,是兩心一體的夫妻,可是回到遙西就變了。你、你……」樓清羽閉了閉眼。他想起李東明是個難得正直的好官,竟是自己害了他。迦羅炎夜始終對自己不能完全信任,這究竟是誰的錯?


    迦羅炎夜也臉色蒼白,想起二人當年的彼此扶持,相依為命,覺得心底如同破了個大洞,呼呼地刮著冷風。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在這重重的深宮中長大,他學不會對人完全的信任,雖然他一直努力著,可還是在關鍵時候下意識的撇開了樓清羽。也許作皇帝,天生便是多疑的。


    樓清羽鎮靜了一下,二人都沒有說話。神哦秘誰過了好一會兒,樓清羽忽然有些倦怠地歎了口氣,淡淡道:「好,不說了。」他俯身看了看繈褓中的孩子,伸手輕輕撫摸他的小臉,道:「這孩子真安靜,以後叫他靜兒吧。」迦羅炎夜沒想到他突然轉換話題,有些怔愣,隨即被他這個樣子弄得心慌。他抓住樓清羽的手,遲疑道:「清羽,我、我我知道我過去錯了,可是我也不想!難道讓你留在我身邊就那麽難麽?」樓清羽過了好半晌,才覆上他握著自己的手,幽幽一歎,道:「炎夜,夫妻本是一體。我從嫁給你那天起,就說過願意與你不離不棄。如果你學不會信任,不能信任我,那麽我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說完他掰開迦羅炎夜緊握他的手,慢慢站起身來。


    「你要去哪裏?」迦羅炎夜慌忙道。


    樓清羽低聲道:「是你先讓我離開的。也許這樣是對的,我們都需要冷靜。我給你時間,等你想清楚,等你……學會信任我,再來找我吧。不過……」他幽幽地道:「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不會等你一輩子。」說完,徑自向密道走去。


    迦羅炎夜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頹然倒回榻上。


    樓清羽回到了宮外的宅子,司錦和秋兒已經等了他整整三天,看見他平安回來,都鬆了口氣。


    「少爺,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宮裏什麽消息都沒有,急死我們了。」司錦看了看樓清羽的臉色,拽拽秋兒,笑道:「殿下累了吧?先回屋歇歇。」樓清羽點點頭,回屋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將司錦和秋兒叫來,道:「我已經想好了。我不想你們陪我住在這裏,我會給你們一筆銀子,讓你們出去自立門戶,怎麽樣?」秋兒和司錦麵麵相覷。秋兒道:「少爺,你……進宮發生什麽事了嗎?」樓清羽笑笑,「沒什麽,就是暫時不回宮了,還不知要在這裏住多久。你們沒必要在這裏陪著我。」「少爺,多久我們都和您一起過。」樓清羽正色道:「秋兒,我不想讓你作一輩子的下人。你現在也有妻有子,該過自己的生活了。再說,以後你們也可以隨時回來看我。」「殿下,」司錦蹙眉道:「司錦怎樣無所謂,但我和秋兒都非常擔心您和陛下的事。您現在突然要我們走,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我們雖然幫不了您什麽,但願意與您同進退。」「對!」秋兒握緊司錦的手,對他笑笑,回頭看著樓清羽道:「少爺,秋兒無父無母,從小便與您在一起。秋兒知道您沒把我當過下人,在我心中,您也不是主子,而是我的親人。少爺,我和司錦早已商量過了,無論怎樣,我們都不會離開您的。」樓清羽默默看著他們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你們就趕緊準備準備吧,咱們要辦喜事了。」「喜事?什麽喜事?」秋兒和司錦齊齊愣住。


    樓清羽握住他們二人的手,搭在一起,道:「當然是你們的婚禮!」二人呆愣。


    樓清羽大笑道:「是我的不是,讓你們做了這麽久無名無分的夫妻,這兩日就為你們辦場隆重的婚禮,把司錦正正經經的娶進我們樓家!」司錦立刻羞紅了臉。秋兒還傻呆呆的,有些回不味來。


    「傻小子,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準備聘禮吧!」樓清羽拍拍秋兒的肩,司錦已羞得向門外跑去。樓清羽在後麵高聲提醒道:「新娘子,別忘了準備嫁衣啊!」秋兒和司錦本以為樓清羽隻是說說,畢竟他們「老夫老妻」好幾年了,連孩子都這麽大了,還補辦什麽婚禮啊。


    誰知樓清羽卻是當真,甚至事事親為,效率神速,兩天就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還囑咐司錦這兩天什麽都不用做,隻在房裏準備自己的嫁衣即可。秋兒也讓他搬了出來,成婚之前分房住。


    隻有寶兒年紀小,聽說可以參加爹爹與母父的婚禮,興奮得什麽似的。


    司錦羞道:「哪有抱著孩子成婚的,像什麽話。」樓清羽刮刮寶兒的小鼻子,笑道:「我們寶兒這麽可愛,給你爹爹母父作花童啊。」秋兒隻在一旁傻樂。他是虧欠司錦的,因而對婚禮也極是期待。


    大婚那天,甚至樓清揚也來了,還帶了賀禮。樓清羽被司錦和秋兒請上高堂,一下子升輩了。樓清揚還笑道:「小弟,你這媳婦娶得好啊,就不知是弟媳婦還是兒媳婦?」樓清羽笑道:「大哥,來來來!你要是羨慕,讓秋兒和司錦也給你敬杯茶。」「不敢不敢!無功不受祿,我還是免了吧。」樓清揚聽說冷宮失火,樓貴妃遇難的消息時,差點沒暈過去。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弟弟,可不想再失去第二個。還是他爹性子沉穩,不動聲色,果然沒兩天,收到樓清羽送來的密信,才知道是場誤會。


    如今樓清羽以「肖銳」為名,樓清揚這次來參加婚禮也是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避開了那些細作,見樓清羽今天這麽開心,不由心中暗歎。他這個弟弟,也許一直追求的就是這種平淡的生活,真不知道當初將他從鄉下接回京城,是對還是錯。


    秋兒和司錦規規矩矩地拜了堂,寶兒提著個小籃子跟在後麵,搖搖擺擺地給他們撒花,高興得不得了。宅子裏樓清羽原本雇來的下人都參加了婚禮,連那些皇上派來的暗衛也都沾了光,所有人都得了紅包。


    樓清羽終於了卻一樁心事,秋兒和司錦也正式成了夫妻。這場婚禮隻是他們宅子裏自己辦的,卻是真正的喜慶。


    婚禮之後,這小兩口和孩子還是與樓清羽住在一起,越發處得像一家人。一個月後,竟迎來了一位意外之客,和一份「大禮」。


    「德馨公主!」樓清羽看見那神秘來客,慢慢揭開頭上的麵紗,正是當朝公主迦羅德馨,不由十分吃驚。


    「二嫂,多日未見,別來無恙。」「你怎麽到我這裏來了?」德馨公主微笑道:「聽說二嫂這裏前些日子有喜事,皇兄讓我給二嫂送份『賀禮』來。」樓清羽早已注意到公主身旁的侍女懷中抱著一個嬰兒,父子連心,一眼就認出這是他的靜兒。果然,德馨公主接過孩子,輕輕交到樓清羽手上,道:「皇兄讓我把孩子帶給你撫養。」樓清羽微愣,看著懷中剛剛滿月,睡得香甜的雙兒,道:「為什麽?」德馨公主苦笑,「皇宮裏處處都是陷阱,防不勝防。皇兄本來已安排好了一切,卻不想孩子早產,許多事讓他措手不及。


    孩子在蟠龍殿秘密撫養了這些日子,終究要瞞不住的。皇兄左思右想,還是先送出來安全。」「他……還好嗎?」德馨公主淡淡歎了口氣,道:「皇兄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沒有再說什麽別的嗎?」「皇兄說,這孩子就叫迦羅坤靜,小名靜兒。」樓清羽默然無語,叫來司錦,讓他先把孩子帶下去。領德馨公主來到書房,道:「公主,你既然來了,有件事我想問問你。」「什麽事二嫂但說無妨。」隻要能讓你和皇兄和好,你問什麽我都願意回答。這是德馨公主的心裏話。


    樓清羽斟酌片刻,將去往鳳鳴穀前那一夜,曾在蟠龍殿聽到她和迦羅炎夜對話的事說了,問道:「我想知道,這其中是否有什麽隱情?」迦羅德馨沒想到他問的竟是這個,不由心慌道:「哪裏有什麽隱情,隻是我向皇兄撒嬌罷了,隨口胡說的。」樓清羽淡淡一笑,道:「德馨,你現在已過雙十年華,卻遲遲未嫁,難道當真沒有什麽理由嗎?」他見迦羅德馨神色微變,道:「我這話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是要打探你的隱私。隻是那日你們的談話委實讓我好奇,便私下調查了一番。」迦羅德馨緊張道:「你查到什麽?」樓清羽幽幽一歎,盯著她淡淡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嗎?」迦羅德馨結巴道:「二嫂,你、你都知道了?」其實當年先皇一幹兄弟中毒之事極為隱密。先祖皇帝大怒,除了斬殺了長皇雙子外,還將所有知情的禦醫全部血洗。到得今日,知道此事的除了幾位當事人外,應再無他人知曉。隻是迦羅德馨到底年輕,禁不住樓清羽使詐,稍一用計,便都說了出來。


    樓清羽確是在詐她。他是查過,卻沒查出什麽具體內容,隻有一些蛛絲馬跡,此時越聽越是心驚。


    莫怪當年迦羅真明忽然將孕育子嗣的段妃打入冷宮,而北郡王以他沒有子嗣一事大作文章。而在蒼州時幾次要對童兒下手的那些聽風樓的人,想必也是奉北郡王之命要除掉炎夜的子嗣。


    原來,當初皇天監卜的卦,言迦羅氏此脈必為樓氏所出,由此而來。那炎夜樓清羽閉了閉眼。


    他相信炎夜和他在一起不是為了孩子。畢竟身為暗雙之事,若不是自己處於主攻之位,讓他意外懷上,想必迦羅炎夜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何況當年有第一個孩子時,迦羅炎夜並不想要「二嫂……」迦羅德馨見他一直不語,有些忐忑。


    樓清羽微微一笑:「如此,也是天意。」迦羅德馨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樓清羽看出她的心思,道:「你放心,此事我不會告訴皇上,隻當不知道是了。」「皇兄為何不親自告訴你?」「……許是怕我亂想吧。畢竟是皇家秘辛,多知無意。」「二嫂,你放心,當年禦醫診斷過了,此毒隻到皇兄和大皇兄這一代而已,再不會延續第三代。童兒不會有事的。而且而且皇兄的後宮也不會再有所出,你的地位不會有人能夠取代。」樓清羽淡淡一笑,道:「我並不在意這些。德馨,你不要想得太多,你正是青春年華,不要被此事耽誤了。你看先帝雖然中毒,還不是一樣留下了你們這些子女?不要給自己背負太多的心理負擔,人生苦短,盡情享受自己的生活才是首要。」迦羅德馨遲疑道:「二嫂,你、你什麽時候回去?」回去?


    樓清羽輕輕一笑,道:「那要看皇上的意思了。」迦羅德馨低聲道:「皇兄生性好強,脾氣是硬了些,不過他對你卻是一片真心。還望二嫂耐心等待,皇兄必會接你回去的。」樓清羽淡笑不語。


    迦羅德馨走了以後,靜兒留了下來。樓清羽雖然看不見童兒,但有這個孩子在身邊,心下也是大慰。可是想到迦羅炎夜竟把孩子送到他身邊,又不由為他擔憂。


    樓清羽現在處理江南的產業已完全不避諱,雖然離開了迦羅炎夜,但還是想為他做些事情,至少在商業上幫幫他的忙。他不知道迦羅炎夜什麽時候才會完全放下戒心,相信自己,但至少現在他還有耐心等待。


    樓清羽沒有想到,他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這一年中,朝堂上翻雲覆雨,行事大變。在崔相之後不久,林賢王因勾結外族而落馬,林賢妃被查出縱火冷宮之事,打入了冷宮,不久被賜死,朝堂和後宮都是一片新格局。


    不過這些事都離他很遙遠了。他從不想參與這些事,聽過也如清風過耳,淡淡一笑。隻是童兒始終讓他惦記。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春風到。


    三年一屆的選秀活動又快展開了。皇上後宮稀薄,子嗣隻有太子一人,便有許多大臣催促著皇上納妃,但皇上一直不為所動。


    很快便是靜兒滿歲,再過幾天又輪到童兒的六歲生日。


    樓清羽已經一年沒有見過童兒,不知他過得如何,心中惦記。想到迦羅炎夜,知道他想必也是如此想念著靜兒,一時心下感慨,不知二人為何會走到這一步。將來是否還有挽回的機會?


    他心下暗自決定,如果靜兒滿歲之際迦羅炎夜還沒有決斷,那他也無需再等下去了,就此收拾了東西,帶著孩子遠走高飛。


    這日,他像往常一樣易了容,上街溜達溜達,想給秋兒和司錦的第二個孩子買點禮物。一個月前秋兒再次當了爸爸,這次是個男孩。


    樓清羽想到這是秋兒的長子,打算給孩子買個護身鎖之類的。


    他在街上溜溜達達了半晌,買完東西,隨意逛著,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打在腿上。


    樓清羽心中一動,四處看了一眼,沒有發現異樣,以為是自己錯覺,又繼續前行,但隨即又有一物輕輕敲在小腿上。


    樓清羽心下一凜,凝神向物體飛來之處看去,並無異常。忽然視線掠過,在一不引人注意的拐角處看見一青衣人,頭戴鬥笠,隱在牆角。那人見他望來,飛快掀起麵紗一角,快步向巷子裏走去。


    樓清羽渾身一震,眼神一亮,跟著閃進了那個小巷。青衣人在前方拐角處等著他,看他尋了過來,又快步向前走。樓清羽緊緊跟在後麵,二人在淩亂狹小的巷子裏左轉右轉,直到甩掉了所有暗衛,那青衣人才閃進一座獨門小院。


    樓清羽緊追過去,大門露出一縫,並未關嚴。他迅速掠了進去,關好大門,回身一看,見那青衣人已掀了鬥笠,淺笑盈盈地站在院子裏看著他。


    「二哥─」樓清羽激動地叫了一聲,撲了過去。


    此人正是失蹤已久的樓清翔。樓清羽萬萬沒有想到,他和父親大哥尋找多年的人就這樣輕鬆的出現在他麵前,激動不能自已。


    「二哥!清翔!」樓清羽緊緊抱住他,幾疑是在夢中。


    樓清翔輕輕掙開他,「好了,別抱這麽緊。幾年不見,你的力氣漸長啊。」「我不是在做夢吧?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為什麽音信全無?你知道我和父親還有大哥有多擔心麽?你的毒解了嗎?你、你……」樓清羽激動得語無倫次。


    樓清翔拖著他的手走進廳堂,「放心,我這幾年過得很好。我一直和他……隱居山穀,專心解毒,直到近兩年毒已完全解了,才回來找你們。」接著笑道:「你身邊的暗衛可真不好打發,我跟了你好幾次,今日才找到機會和你見麵。」樓清羽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誰,低聲問道:「真明……他好嗎?」樓清翔麵目含笑,道:「他也很好。」樓清羽見他眼底蘊著溫情笑意,心下一亮,「你們在一起?」神是秘誰樓清翔沒想到他說得如此直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過了片刻,才微微窘迫地點了點頭。樓清羽想起剛才抱著他時的異樣,低頭望去,不由吃了一驚。


    「你、你這是……」樓清翔臉紅,撫住已經隱隱隆起的腹部,微笑著道:「說來話長……」原來當年他和迦羅真明被北郡王軟禁,利用密道逃了出去。迦羅炎夜當時派了刺客前來暗襲,其實並非要取迦羅真明的性命,隻是想把他們截出京城,帶到南方。


    那刺客確實下了毒,不過那毒對沒有內力的人無效,隻是讓人失去知覺,猶如假死一般,但對有內力的人來說便麻煩了許多。


    樓清翔當時守護在迦羅真明身邊,發現茶水有問題,代他飲了下去,結果自己中了這莫名其妙的毒物。


    二人化妝潛逃出京後,迦羅真明本有翻身的機會,畢竟他是大齊正統的繼承人,手下自然有人接應。但是當時樓清翔不僅中了刺客之毒,還被北郡王下了許多藥物,內力全失,幾乎性命不保。


    迦羅真明為了他,竟放棄了皇位之爭,帶著他千裏迢迢去尋找解藥。其中艱辛不必多說,這幾年來,他們一直躲在江湖上最為神秘的藥穀之中,直到去年樓清翔才完全恢複了健康。


    「本想著今生我能守護他,保護他,卻沒想到反而拖累了他。」樓清翔笑道:「原來我真是自作聰明呢。」樓清羽不知說什麽好。迦羅真明是真正一位重情重義之人,可以為了愛人而放棄天下,如此胸襟,讓樓清羽欽佩,也隱隱羨慕。


    「可是你怎麽會……真明和炎夜不是都中了上代遺毒嗎?」樓清羽盯著樓清翔的肚子感到匪夷所思。


    「也許是我們的心意感動了上蒼吧。我也不知道……」樓清翔想到腹中的孩子,臉上便流露出慈愛溫柔之色,微笑道:「總之,今日的一切,我們都不曾後悔!」離開樓清翔的小院,樓清羽心裏說不出的輕鬆愉快。多年的心結,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最後的釋放。


    他仰頭看著晴空萬裏,隻覺生活如此美好,春風如此醉人,連腳下的步伐都輕快起來。他的眼前好似打開了一扇窗,似乎他和炎夜的隔閡,也可以慢慢消失殆盡。


    也許真是想什麽便出現什麽。


    樓清羽剛走到家門口,便看見一人頭戴鬥笠,站在門前。他呼吸驟停,停下腳步看著那人。那人也回過頭來,雖然隔著麵紗,但樓清羽卻能感覺到那雙炙熱銳利的黑眸。


    「你來啦。」樓清羽笑得清雅悠然,心下卻怦怦跳得飛快。


    「嗯。」那人低低應了一聲,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


    樓清羽看著他,歪了歪頭,道:「你來做什麽?想好了麽?」「想好了。」那人慢慢撩開麵紗,露出久違的英俊麵容,「我來接你回去。」樓清羽覺得他消瘦了一些,卻更加成熟沉穩,不由微笑道:「你學會信任了麽?」迦羅炎夜也輕輕一笑,「也許還學不會所有,但我會努力!」一股暖流從心底緩緩流過。樓清羽上前拉住他的手,微笑道:「那回家吧。我們看看靜兒。」迦羅炎夜沒想到他如此輕易的便接受了自己,不由望著他,但覺這一刻,從未有過的寧靜。


    一陣暖風從二人身旁緩緩拂過,樓清羽心下輕笑。


    綠樹紅桃千滿枝,又是一年春風渡。


    春天,果然是個好季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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