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悠悠地進京了。樓清羽沒有去德馨公主的別院,而是去了自己私置的一處宅邸。司錦不知道他在京裏有宅子,有些吃驚,樓清羽也不以為意,這個宅子處置得極為妥當,即使迦羅炎夜也查不出什麽。


    除了司錦,還有另外兩個暗衛被派來保護他。將馬車夫打發走,樓清羽讓他們一並留下了,貼身事宜就交給司錦打點。


    秋兒因為冷宮失火,受了點傷,被德馨公主妥善藏了起來,樓清羽正好將他秘密接了回來,和司錦團聚。過了幾日,樓清羽又將他們留在樓家的孩子也接了來,秋兒一家三口終於團圓了。


    此間匆匆過了半個多月,朝上朝下已是暗湧一片。


    冷宮失火,「樓貴人」喪身火中的消息早已傳遍。皇上身體不適,一直留在鳳鳴穀的行宮療養,聽聞樓貴人與腹中龍子的噩耗,病體更重,下令按照貴妃規製厚葬。朝廷上的事,都暫時交由崔相及幾名輔助大臣協理。


    如此,「樓清羽」這個人名,好似已經隨著那場大火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了。而隨著皇上的遠離京畿,京畿朝堂更是一片微妙形勢。


    「皇上這是在引蛇出洞。」姚進生看著對麵品著香茗的主子,輕輕歎息道:「不過也是在冒險啊。」樓清羽慢慢放下茶杯,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了解迦羅炎夜,越是危險,他的手段越是狠辣。


    「三少爺,江南的事都處理妥了,林賢王的鋪子虧損甚重,米糧商會現在也以我們為龍頭。」「做的好。」「那現在……」姚進生看著他,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樓清羽微笑道:「我發現大齊國的商鋪都有一個特點,便是布莊開分店,也是布莊,老子開茶館,兒子也開茶館。這種單一的經營方式缺乏多元性,實在不合我脾胃。」姚進生笑道:「少爺跨行開的鋪子還少麽?如今又有什麽打算?」他知道少爺的腦子裏有的是主意,看著少爺從懷裏掏出厚厚幾張紙頁交給自己道:「下步計劃我都寫在這裏了。你手下的三個大掌櫃都是老油條了,讓他們照著辦。」姚進生細細看了少爺給他的東西,衷心佩服道:「三少爺放心,老奴會辦好的。」現在他們所跨的行業多,實力強,分布麵也廣。一個可以控製國家經濟和情報的龐大的商業網,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悄悄滲入了大齊國。


    樓清羽看看時間差不多,起身道:「先生,我該回去了。有時間去看看父親,朝上的局勢,他應比我更明了。」姚進生笑道:「前兩天剛去看過相爺。相爺說他老了,以後這世界該少爺們做主了,讓我盡聽您的吩咐便是。」樓清羽輕輕一笑:「父親就是謙虛。他老人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我還要多學學呢。」說完不再囉嗦,與姚進生告辭,戴上麵罩,從後院翻牆而出。


    其實樓清羽與姚進生會麵的這處暗宅,就在他們現在居住的宅子後麵,離得十分的近。不過所謂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那些暗衛反而沒有察覺。


    他在外麵繞了一圈,清晨時候才大搖大擺地回府。司錦經驗老到,一聞他身上的脂粉味就明白了,當即又驚又疑,臉上變色。


    樓清羽拍拍他的肩,笑道:「放心,昨晚跟著我的人又不是你,你不用為難。」昨晚跟蹤他出去的那兩個暗衛被他中途甩了下來,間隔了兩個時辰才在花樓又跟上了他。迦羅炎夜隻交代了司錦來保護他,必然不會信得過司錦向自己稟報,這些事自然都分派到了其它幾名暗衛身上。


    司錦額上冒汗,喃喃道:「殿下,您這樣……陛下……那個……」樓清羽笑道:「你家寶兒呢?醒了沒有?快抱來我瞧瞧,真是個可愛的小家夥。」司錦和秋兒的寶貝雙兒名喚寶兒,比童兒小了一歲,長得粉雕玉琢,樓清羽一眼就喜歡上了。左右住在這宅子裏沒事,便抱著他教教字學學語,把哄童兒那一套都搬了來,綽綽有餘。


    再說行宮那邊,迦羅炎夜拿到暗衛的密報,眼睛微眯,半晌不語。跪在屏風後陰暗角落裏的暗衛冷汗直冒。


    他不怕皇上說話,隻怕皇上不說話。剛才刹那間湧來的戾氣,差點激得他拔刀出手。他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皇家暗衛,這世上可以以戾氣激起他殺氣的人寥寥可數,而他的主子,當今聖上,就是其中之一。


    迦羅炎夜看到密報的初瞬,殺人的心都有,身上自然迸出一股駭人之氣。腹中胎兒劇烈一動,才讓他反應過來,連忙壓了下去。他臉色難看,看了密報半晌,緩緩安撫著腹中胎兒,慢慢道:「你們看見他進去了?嫖了哪個女人?」暗衛聽皇上語氣不善,仍然盡責地平聲道:「奴才無能,中途跟丟了兩個時辰,沒有看見他、他……了哪個女人,隻看見他從花樓裏出來。」迦羅炎夜閉了閉眼,道:「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此事,掀了花樓也給朕查清楚他到底做了什麽!」「是。」「滾!」暗衛消失在夜色中。迦羅炎夜氣倒在軟榻上。


    「皇上莫要動氣,娘娘不會背叛皇上的。」王宮侍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端著湯藥,扶皇上小心坐起。


    迦羅炎夜聞到那藥味就作嘔,卻還是忍耐著喝了下去,冷笑道:「他若真的做了,他就不是樓清羽!」「那您……」「不過是氣我罷了!」迦羅炎夜推開王宮侍送上的蜜糖水,心中還是氣惱。


    王宮侍轉移話題:「陛下,太後那邊傳來消息,朝上的人不安分的都起來了。」迦羅炎夜淡淡地道:「再等等,不著急。」「可是太後擔心您……」王宮侍看著他錦被下高高隆起的肚腹。這半個多月皇上安胎得辛苦,沈禦醫私下裏和他說,孩子可能會早產。他看皇上這操勞的模樣,也暗自擔憂,偏偏那樓貴妃還不安分,被皇上秘密遣送回京,還暗地裏搞些小動作。


    迦羅炎夜道:「總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朕還耗得起。」王宮侍默默垂手,不再言語。


    樓清羽是十分有耐心的人。他相信迦羅炎夜也非常有耐心,因為想釣大魚的人總是等得起。不過當魚兒上鉤的時候,樓清羽還是有些擔心。


    種種跡象表明皇上在行宮病重,太後甚至帶著太子連夜悄悄趕去,以致京城空置。某些自以為早已暗中控製了京城的人找到大好時機,迫不及待的動手了,可是第二天早上等待他們的,卻是皇上埋伏在鳳鳴穀外的三萬鐵騎。


    迦羅炎夜還是皇子的時候,對京城唯一的留戀就是鳳鳴穀。那裏的一草一木莫不熟悉,那裏的一溝一壑莫不清晰。所謂養病,不過是掩護他招來京畿的鐵騎雄兵。


    這一招棋出不意,以崔相為首的逆黨全部一網打盡。崔淑妃在後宮自盡,她二哥帶著親衛逃跑,被皇上的鐵騎亂箭射死。


    其餘崔家各人盡皆下獄,等待判決。


    短短一個月內風雲突變,朝中人心惶惶。自從北郡王兵敗被囚,在先帝皇陵守墳時自盡後,皇上再沒有出動過自己的鐵騎親衛,這一次卻是大動肝火,釜底抽薪了。


    樓清羽早已算到他該動手,如今看到一切塵埃落地,不由又是欣喜又是擔憂。他父親樓競天果然再入朝堂,被皇上重封為相,樓清揚也受重用,調到吏部任職。他本以為迦羅炎夜會接他回宮,誰知卻仍對他不理不睬,這日終於按捺不住,半夜潛入了皇宮。


    清安殿已是一片廢墟,樓清羽借助自己的身手和繩索,輕鬆地翻了進來。他熟悉冷宮的路徑,這裏侍衛又少,十分順利。


    黑夜朦朧,月色不明,昏昏暗暗的。樓清羽望著滿地廢墟,心下一片黯然。


    小興子雖然伺候他時間不長,可也是條人命,還有那個化妝成他的暗衛。按說以暗衛的身手,不應葬身火海,必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如此。不過真相已經消失在這廢墟中,或者,是被迦羅炎夜掩了下來。


    樓清羽來到院中,忽然有些意外。那棵碩大美麗的桃花樹竟然沒有燒死,隻是燒焦了半邊,另一半仍然傲然聳立,黑夜中還可看見尚未凋零的美麗花瓣。


    樓清羽拍拍樹幹,略感安慰。也許是那個安眠在桃花樹下的孩子在保佑他,所以逃過一劫。


    據秋兒說,當夜用了晚膳,大家都困頓不堪,早早歇息了。那日幸不是秋兒當值,所以宿在離主殿最遠的偏房裏。可是當夜輪值的小興子,卻不幸身亡了。


    連那暗衛都不能幸免,樓清羽沒有把握若是換了自己,當時能否安然逃生。


    唉……一切都是命。此事十有八九是崔淑妃做的,雖然她自盡的時候沒有承認。


    樓清羽摸到假山後的暗門,小心推開落在上麵的廢石,慢慢打開機關,閃了進去,沿著記憶中的密道來到蟠龍殿。此時已過了子時,樓清羽以為迦羅炎夜早已歇下,誰知內殿裏依然燭火明亮,恍如白晝。


    「陛下,好點了麽?要不要奴才幫您揉揉?」樓清羽聽出那是王宮侍的聲音,接著迦羅炎夜的聲音響起,十分低弱,似是精神不濟。


    「……輕一點。」「是。」「沈禦醫呢?」「沈禦醫正和太醫院的兩位老禦醫商量藥方……陛下,不要再逞強了,還是喝藥吧。」迦羅炎夜低哼了一聲,淡淡道:「孩子還不足月,不喝!」「可是……」「閉嘴!」王宮侍見皇上不悅,不敢再說,隻是手上繼續輕柔地幫他揉撫肚腹。


    皇上自從春狩時動了胎氣,便斷斷續續的不曾好轉,身下時有落紅,一直用藥穩著。其實以皇上的身體若好好養著,應無大礙,可是朝上正是多事之秋,又要追拿刺客,又要引蛇出洞,還要處理政務待終於將崔相一幹逆黨拿下,前天強行從行宮回來,雖然車馬小心,仍是讓皇上腹痛難忍,幾近早產。


    現在沈禦醫一人已保不了皇上的胎,說道胎兒已經快九個月,就是早產也應沒什麽問題,但是皇上就是不許,死活不肯喝催產藥,硬要他保著。沈禦醫無法,皇上便讓他找來太醫院兩位專攻婦科的大夫與他一起安胎,折騰了這兩天,還是勉強。


    其實王宮侍不知道迦羅炎夜對早產一事心有餘悸,寧可為難自己,也不想這個孩子再出什麽意外。他已在蒼州失去了一個長雙兒,堅信早產會讓胎兒早亡,因此堅持要等到足月。


    王宮侍在蔣太後身邊服侍多年,可說是看著迦羅炎夜出生和長大的,對皇上的性情也有幾分了解。從前雖不親睦,但自從皇上登基後也服侍了他三年多,深有感情。如今見皇上這般為難自己,真是又痛又急。


    可惜皇上與太後有心結,太後縱是心疼,也不敢違扭他的意思。


    王宮侍心裏暗歎,若是樓貴妃在,不知能否勸得了他。他正想著,忽聞內殿隱側輕微呼吸之聲,立刻神情一變,掠了過去,手握拂塵,喝道:「什麽人!」樓清羽慢慢閃了出來。


    王宮侍看見他顯然大吃一驚,沒想到樓清羽能從宮外潛了進來,一時愣在那裏。


    迦羅炎夜聽到聲音,強撐起身子,道:「誰!」「是我。」樓清羽走了過去,見迦羅炎夜支在龍榻前,長發散披,臉色蒼白,身形消瘦,唯有高高隆起的腹部比一個半月前圓隆甚多,即使掩在錦被下也十分突兀明顯。


    「怎麽回事?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樓清羽疾步奔到床邊,關切地道。


    迦羅炎夜看見他,挑了挑眉,道:「你怎麽進來的?」樓清羽沒有隱瞞,道:「我擔心你,從冷宮那邊潛過來的。」迦羅炎夜扶著腰,慢慢靠回軟枕上,道:「王宮侍,送他離開。」「炎夜!」迦羅炎夜側過頭,「朕不想看見你。你私入禁宮,朕今日不追究了,你怎麽來的怎麽回去吧!」縱使樓清羽這麽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了,「你到底怎麽回事?為何如此對我!」迦羅炎夜腹中疼痛,暗暗伸入被中按住腹部,不耐道:「朕說了讓你回去!」王宮侍立在樓清羽身後,道:「娘娘,請回吧!」樓清羽閉了閉眼,努力下壓怒火,放緩語氣道:「炎夜,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讓你生氣了?我哪裏不對,你告訴我,不要趕我走,我想陪著你。」他很少這麽低聲下氣。迦羅炎夜心下一軟,險些就要答應。可是一念之間,又冷道:「樓清羽,你好大的膽子!朕的樓貴妃已經薨逝,你還在這裏做什麽?朕讓你走你就走!快滾!」樓清羽終於被激怒了,咬牙道:「迦羅炎夜,我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才!有什麽話咱們今天說明白了,你到底在懷疑什麽?避諱什麽?為什麽突然要趕我走!


    「當初是你千方百計的把我找回來,現在我老老實實地作你的後妃,不敢出言不遜,不敢逾矩忘規,處處維護你,為你著想!在行宮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你這樣冷落我?我做錯什麽了嗎!你說!」自從當年關於童的那次爭吵之後,他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積壓的鬱悶和憤怒讓他整個人爆發了,那種氣勢連王宮侍都暗吃一驚。


    迦羅炎夜卻毫不在乎,道:「你老老實實?你什麽時候老老實實地作朕的貴妃了?你勾結朝臣,幹預朝政的事,別以為朕不知道!」樓清羽冷笑,「是。我是勾結了李東明,可我沒有陷害過別人!這座後宮裏,你告訴我有哪雙手是幹淨的?如果人人都幹淨,那童兒當初是怎麽中的毒!」「好!後宮的事不提也罷!那這個呢?」迦羅炎夜也怒了,前天剛剛送來的密折早已讓他怒火中燒,此時都發泄了出來。


    他突然支起笨重的身體從龍榻前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書桌前,迅速抽出一本密折,反手摔在樓清羽身上。


    「你自己看看!看看你背著朕都做了什麽!」樓清羽被他的行為和語氣氣得發暈,接過密折掃了幾眼,怒極反笑,「怎麽,我在外麵做些小買賣,就讓你這麽激動?」「小買賣?樓貴妃,你、太、謙、虛、了!」迦羅炎夜咬牙切齒道:「朕還不知道,朕的愛妃這麽有經商的本事,江南的商會都讓你掌握了,你還有什麽是朕不知道的?這就是你說的老老實實作朕的後妃?


    「你是不是時刻盤算著給自己留條後路,好隨時可以離開!」樓清羽將那密折拋到地上,漫不經心地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這些買賣都是我回宮前開的,為的是給童兒一份保神秘誰障。你要說是我給自己留的後路,也無可厚非。」「無可厚非?好啊!好啊!你果然是這麽打算的!」迦羅炎夜撐在書桌前,氣得麵色鐵青,渾身發抖。


    他在鳳鳴穀時調查刺客之事,那之前便察覺出江南異狀,知道有人暗中打壓林賢王財力,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隨著冷宮失火消息的傳來,竟牽扯出樓清羽與江南那股莫名財力相關的蛛絲馬跡,他立刻心中起疑。


    多年的夫妻相處,枕畔廝磨,讓他對樓清羽的實力非常清楚。他一直奇怪樓清羽為何毫無野心,安然若斯,此時所有的疑慮都有了答案。


    在行宮時他還隻是懷疑,沒有證據,待送樓清羽回了京,他命人暗中監視,果然見樓清羽神神秘秘,不僅在京中有自己的私宅,還經常半夜三更的出門,這更加重了迦羅炎夜的疑心。


    然後,前天收到江南那股神秘財力的調查密函,幕後之人的名字「肖銳」,不正是樓清羽帶著童兒流落民間時的化名麽?


    迦羅炎夜一想到他背著自己做了這麽大的買賣,以他的錢財竟然可以牽製林賢王,而自己卻什麽都不知道,一種不安和被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朕查了出來,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也不告訴朕!」樓清羽麵沉如水,淡淡道:「你就這麽不信任我?」「信任?哈……」迦羅炎夜仰天打了個哈哈,厲聲道:「你有資格問朕麽!你又何嚐信任過朕!」樓清羽靜靜看著他,道:「那我無話可說!」迦羅炎夜見他無所謂地站在那裏,氣得麵色鐵青,道:「好!那你就不要怪朕對你無情!王宮侍,立刻將他給朕押入冷宮,沒有朕的命令,不許他擅離一步!」王宮侍暗自皺眉。皇上是氣胡塗了,樓貴妃名義上都是下葬的人了,怎麽還能押進冷宮呢?豈不把人嚇壞了,以為詐屍?


    不過他到底是在宮裏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立刻不動聲色地走到樓清羽身旁,道:「娘娘,請!」倒是樓清羽笑了,輕輕摸了摸麵皮,道:「皇上不必動怒,我自己從密道走好了。這個樣子讓別人看見了,隻怕不好。什麽時候陛下想換個地方拘押我,我隨時奉陪。」說完衣袖輕甩,徑自向密道走去。


    王宮侍作為皇帝的近臣,自是知道密道的所在,但卻無權進入。眼見著樓清羽關上密道大門,走得無影,局促地道:「陛下,老奴立刻派人去冷宮處……」話說了一半,一抬頭看見皇上的模樣,嚇得他驚叫:「陛下,您怎麽了?」迦羅炎夜抵在書桌前,一手撐著桌麵一手捧腹,麵色慘白冷汗涔涔,雙腿都在打顫。王宮侍再一低頭,隻見皇上那碩大的肚腹劇烈蠕動著,好像隨時都要掉下來一般。


    「陛下!」「扶朕……上榻……」迦羅炎夜幾乎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已疼出滿身大汗。


    王宮侍立刻扶著搖搖欲墜地皇上往龍榻走去,短短幾步路,皇上的身子卻好似千斤之重,寸步難行,全身的力量幾乎都壓在他身上。剛走到龍榻邊,便迫不及待地倒了下去。


    「快……快傳禦醫!」「是。」王宮侍匆匆服侍皇上躺下,飛奔出殿。


    樓清羽順著密道返回荒廢的冷宮,一時竟感到無處可去。


    他突然發現,這茫茫世間,他最親最愛的兩個人,一個身為太子教養在太後那裏,一個身為帝王臥居深宮,他卻是一縷孤魂,恍然無依。


    這麽多年,因為迦羅炎夜,他被束在這裏,縱有財富在手,卻無法悠然傲行天下。


    其實迦羅炎夜查到的以「肖銳」為名的江南產業,隻是他所有產業中的一部分,是專門用來幫迦羅炎夜對付林賢王。所以他根本沒想隱瞞,連名字用的都是肖銳,隻打算等事成之後再告訴他,誰知迦羅炎夜卻沒有體會到他的用心。


    樓清羽暗歎他也不想想,如果自己真想隱瞞,怎會使用他在民間那三年使用的名字?而且又怎會將動作搞得如此之大,讓他能夠驚覺?


    如果他信任自己,怎會看不到這些明顯的問題?


    想到這裏,樓清羽隻覺心灰意冷。


    冷宮隻是一片廢墟,連個休憩的地方都沒有,可是沒有皇帝的命令他不能離開。樓清羽索性就站立在那個碩大的桃花樹下,靜靜等待天明。


    「陛下!請陛下不要再忍了,還是喝藥吧……」沈秀清急得頭上冒煙。孩子明明要早產了,皇上就是不肯喝藥,硬是這麽痛著,這、這、這可如何是好不僅是他滿頭大汗,身後太醫院的兩名老禦醫也是憂心忡忡。他們也是近日才知道皇上身上的事,拚盡醫術,此時也是束手無措,卻沒想到皇上如此固執任性。


    「滾!都給朕滾……」迦羅炎夜緊緊握著床下被褥。這群無用的東西,讓他們自己給保胎,卻個個都讓他喝催產藥!迦羅炎夜氣得要將他們都拖出去杖責幾十仗,可也沒那個氣力。


    沈秀清見皇上這麽痛著也不是辦法。確切算來,皇上其實從回宮那日起就開始陣痛了,一直被壓著,忍到現在胎兒也不耐了,再不生產,隻怕對身體不利。何況生孩子這種事,是你想忍著就成的嗎?


    沈秀清出了內殿,將王宮侍偷偷拽到一邊,低聲道:「皇上這樣下去不行,恐對孩子和大人都不好,您快想個辦法,勸勸陛下。」王宮侍歎道:「奴才哪裏有那個本事。」他知道皇上剛和樓貴妃大吵了一架,怒氣未消,都遷怒到了禦醫身上。隻是他也沒有辦法,這個時候誰也無法勸動皇上。


    天明的時候,德馨公主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正聽見內殿裏麵的摔打怒罵之聲。


    「皇上……」「滾!別碰朕!」「皇上,請、請您別固執了,已經四個多時辰了,小皇子、小皇子還沒有臨世的跡象啊,再拖下去……」「滾……都給朕滾……呃─啊……」「乒乒乓乓!」內殿深處傳來憤怒的器皿碎裂之響,眾太醫皆麵目蒼白,跪在地上抖著身子倒退而出。靜謐的大殿之中,隻有厚重華麗的黃帳內隱隱傳來低沉壓抑的呻吟聲。


    德馨公主見到這情形,吃了一驚,將王宮侍拉到一邊,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皇上情況如何?」王宮侍無奈地道:「皇上不肯生,已經折騰四個時辰了……」德馨公主驚道:「怎麽會這樣?皇兄為何不肯生產?再說日子不是還沒到麽?」王宮侍含糊地將樓清羽夜來的事情說了,道:「皇上早產,可能因鬥氣之故不肯喝催產藥,也不讓別人碰觸,禦醫們最多隻能號號脈。剛才黃禦醫要給皇上推腹,卻全部被轟了出來……」德馨公主急道:「皇兄怎能如此任性!怎可拿自己的龍體與腹中的骨肉開玩笑!」「是,奴才也是這麽勸皇上的,可是皇上不聽啊!公主,您快想想辦法吧。」德馨公主在內殿走了兩圈。她十分了解皇兄的性情,知道便是自己也勸服不了他。如今,解鈴還需係鈴人,斷然命令道:


    「去!去把樓貴妃找來!」「這……」「孩子是他的!現在皇上臨產,他卻避而不見,鬥氣也不是這個時候!把他找來,隻有他能讓皇上順利生產!」「可是、可是樓貴妃已被皇上打入冷宮,不準擅離一步,沒有皇上的命令,誰也不敢放他離開。」而且名義上,這位貴妃還是個已經「下葬」了的主啊。


    德馨公主美目一瞪,長袖一甩,沉聲道:「那本宮就親自去把他找來,倒要看看誰敢阻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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