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這是怎麽意思?


    倪學寶來不及詢問,他已經轉身走遠了。


    婢女?貼身?他想慢性謀殺她嗎?


    寅正,微熹,倪學寶端著銅製水盆前往內院,金沙繪寫的禹樓匾額,橫掛在屋牆上。


    昨晚夜色黑暈,在被擄的狀況下,她根本無心欣賞周遭環境,現在才真的體驗到什麽叫富可敵國!


    占地遼闊不提,紅色琉璃瓦內斂的光輝不墜,絲絹取代紙糊的窗欞,有的山水,有的神獸,更別提牆麵雕刻,一路走到禹樓,她就跟劉姥姥一樣,嘴巴合不上,隻會不停的發出讚歎聲。


    “嘴巴張這麽大,撲蟲嗎?”睨著進門的倪學寶,相柳安坐在榻上。


    “你……”氣死了!捏緊盆緣,她告訴自己把氣吞下肚。


    “咯!”他伸出雙手候著。


    “又不是小孩子!”倪學寶咕噥著,但是依然擰幹毛巾幫他擦手。


    “臉也要。”


    不等他湊過來,她用擦過手的毛巾直接幫他擦臉,動作有點粗魯。沒辦法,她本來就沒有受過貼身婢女的訓練。


    相柳來不及反應,讓毛巾罩個正著,俊臉經過一番蹂躪,浮現紅痕,他的神色變得陰厲。這女人居然把擦過手的毛巾,連洗都沒洗,直接擦他的臉!


    “你在做什麽?”


    “幫你梳洗啊!看不出來嗎?”她偷偷賞他一記白眼。又不是小孩子,居然有起床氣。“早餐要吃什麽?”


    “你擦過手的毛巾沒洗!”他的嗓音低沉。


    “你看,幹淨的,又沒髒,而且都是洗你自己,有什麽關係?”倪學寶將水盆端到他的麵前,要讓他看清楚水質。


    他大手一揮,水盆往她的身上傾倒,接著掉落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水也潑得她全身濕透。“既然不髒,就全賞給你用吧!”他陰狠的瞪著她。


    “你……謝謝大爺賞賜。”她在心裏將所有可以罵的髒話都罵過一遍。


    該死!以為她不知道嗎?他的眼神明明就寫著:我等你開口罵,隻要你敢罵一句,就相府私刑伺候。


    她的臉頰還一片紅腫,這筆舊帳還沒討,現在又加上一筆新仇,她跟他杠上了!


    “小的現在先去張羅你的早膳。”撿拾起水盆,倪學寶狼狽的告退。


    算她聰明,相柳以為她會反抗,甚至頂撞,本來已經準備好要讓她嚐嚐皮鞭的滋味。嘖!看樣子,她真的不是小聰明而已。


    “啊……”


    一記尖叫傳來,飽含憤怒。


    相柳沒有發現自己的嘴角無意識的揚起,沒有嘲諷,純粹的笑意盎然。


    她,果然還是她!


    走出內院,倪學寶放聲尖叫。


    氣死了!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隨便就可以把人當成螻蟻一樣撚死嗎?沒錯,昨晚小蝶的教誨是聽進去了,但她不甘願啊!想她在二十一世紀,可是人人捧在手心的超級模特兒,男人票選的最佳夢中情人,哪個人對她不是又哄又寵的,幹嘛犯賤跑來這種鬼地方讓人……不,是讓一隻豬使喚?


    她居然墮落到讓豬使喚!


    “誰在這兒鬼吼鬼叫的?想死啊!”王嬤嬤憤怒的從廚房走出來。這是負責哪裏的仆人?怎麽這麽沒規矩?


    “你……”


    “什麽你啊我的,你這小子這麽麵生,遊總管怎麽沒交代你來找我?”


    遊總管?完全沒有。啊!她有聽小蝶說過,王嬤嬤負責管理府裏的男仆婢女,上至繡工,下至糞坑,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王嬤嬤發落。


    “王嬤嬤!你是王嬤嬤!”倪學寶熱淚盈眶。


    “又這麽大聲!你這小子懂不懂規矩?沒有教養不打緊,連說話都那麽冒失。”王嬤嬤搖頭。遊總管上哪個牙商找人的,素質怎麽這麽差?


    “王嬤嬤,我可以換個差事嗎?”


    “遊總管已經派職給你了?什麽職?”王嬤嬤麵露狐疑。遊總管向來是把新人交給她,訓練之後,再依素質決定分派。


    “相柳爺的貼身小仆。”


    “什麽?相柳爺?”王嬤嬤盯著眼前一臉狼狽的小子,瞧這骨碌碌的眼珠,還蒙上一層水霧,水汪汪的。“真是作孽!你在外頭得罪什麽人?”


    倪學寶搖頭,“我雖然稱不上人見人愛,但人緣不差。”


    “這身濕是相柳爺教訓的?”


    她哀怨的點頭,“隻是用擦過手的毛巾幫他擦臉,有什麽關係?又不髒。”


    “你幫相柳爺擦洗手臉?”王嬤嬤瞠大眼。


    “是他自己伸出手來給我的啊!有什麽不對勁嗎?”怎麽?難道幫他擦洗手臉前還得先焚香祭拜不成?怯!真把他當神啊!


    相柳爺防心忒重,從不讓下人近身,曾有婢女仗著自己花容月貌,想攀上相柳爺,結果被相柳爺下令毀了容貌,趕出相府,還通令所有牙商不得再幫她忙,最後下場堪憐,前去江南謀事,聽說嫁給屠戶,這漂漂亮亮的女娃可惜一輩子了。


    雖然她也覺得那婢女不值得同情,但是相柳爺的手段陰辣,可以杖責後趕出府,何必毀了她的容貌呢?


    沒想到相柳爺居然讓眼前這小子擦洗手臉,這……這可是男子耶!


    “好好的伺候相柳爺,知道嗎?”


    嘎?怎麽跟她的期望不同?倪學寶看著王嬤嬤迅速離開的背影,心生不解。


    府邸的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第三章】


    又披頭散發,連衣服也不穿好,袒露一半的胸膛,他以為自己在賣豬肉嗎?倪學寶將茶點放在黑色檜木茶幾上,描著金絲的竹簍,奢華無比,這居然是盛放糕點的器具,更別提拿來喝水的胎玉瓷杯,薄透如羽翼,隨便拿幾樣回到二十一世紀;她就發財了。


    “又是這副垂涎的模樣!”相柳語帶譏誚的說,“如果我不在這裏盯著,這些茶點恐怕都會被你吞下去。”


    誰在看食物啊!雖然這香鬆的杏子糕真的很好吃,夾著甜而不膩的麥芽,入口即化。


    “小的不敢!”倪學寶低垂著頭,斂著眉。


    這幾天嚐盡苦頭,她學會了明哲保身,然而即使她想低調,並不代表就能如願以償。


    “不敢?這種小玩意兒,有什麽好不敢?我有這麽吝嗇嗎?”


    “爺很大器,對傭仆極為慷慨。”


    “你都這麽說了,我就賞你三斤的杏子糕,你等會兒去廚房拿,趁著新鮮,今天全吃完吧!”相柳露出充滿惡意的笑容。


    三斤?當她是豬嗎?再怎麽好吃的食物,一次吞三斤,也隻剩惡心。倪學寶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連盛器也一起送給小的,可以嗎?”


    “盛器?”他不甚在意的揮揮手,示意她要就拿走。


    “謝謝爺。”


    倪學寶離開禹樓,奉命上廚房領三斤的杏子糕。上回給烤豬肉,小蝶一幹人幫忙她吃,結果全都被扣餉,隻因他說:“隻能我給,誰敢放肆,擅自侵奪給與這個賞封?凡是沾上烤豬肉的人,都被扣餉,這還是最輕微的懲戒。”


    最輕微啊!她真是有幸見識。


    倪學寶拿著杏子糕,坐在池塘旁,一半塞進嘴裏,一半落進池塘裏,魚兒爭相搶食。


    每天都拿到食物當賞賜,或許她該改掉這習慣,下回看些高檔物品,例如,書房裏的唐草花瓶,還有金箔製的文房四寶盒。


    “你在做什麽?”


    她的手臂起雞皮疙瘩。這陰魂不散的男人!


    “小的正在品嚐杏子糕,不敢辜負爺的好意。”


    “可是我瞧你這吃法,有一半都掉進池塘裏,感覺杏子糕不合你的意。這廚房的大廚偷料,我相府不收廢柴。”相柳的威嚴不怒而生。一旁的小廝全身發抖。


    “爺誤會了,這全是小的的錯,小的前些日子扭傷手肘,所以使不出力,維持同一姿勢久了,手就會不聽使喚,開始抖動,這不是大廚的錯。”倪學寶連忙解釋,不卑不亢。


    “手肘扭傷?說起來這也是我的錯,是上回被我踩到的吧!”


    對!你這隻瞎眼豬,要我跪著抹地,卻故意從我的手上踩過去。


    倪學寶沒膽大罵,隻能低著頭,“怎麽能怪爺?是小的沒注意到爺靠近,幸好爺沒有滑倒。”


    天啊!倪學寶,你怎麽這麽偽善?這種拍馬屁的做法,你不是最不屑的嗎?你有沒有人格啊?


    沒有,跟活著比起來,人格不值一哂。


    “你真是良善!來,我喂你。”


    什麽?要死啦!她差點滑進池塘。


    “小的如此低賤,怎麽敢勞煩爺?這會折壽的。”


    “我說可以就可以。”相柳撚起杏子糕,遞到她的嘴邊。他可是專程來盯著她把這些食物塞進肚子裏。


    “小的不能讓爺為小的折壽,除非……”


    “除非什麽?”


    “分食又稱分福,這樣相抵壽福,小的才敢。”徐大廚說過,相柳爺不與人分食,依她這幾天的觀察,徐大廚沒說錯,相柳爺的食量不大,少量多餐,對食物極為挑剔。


    就他的手,她咬了口杏子糕,再推回他的嘴邊。


    想陰她?哼,有本事就吞下去。


    “沒想到你這麽忠心耿耿,很好,我記得了。”


    有趣!很有趣!相柳笑聲朗朗,大步離開。


    記得?我可是巴不得你罹患帕金森氏症。


    唉,這種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啊?不知道學柔她們如何?


    相柳走回屋子的途中,看著手中缺了大半的杏子糕,濕潤的邊緣是她咬的,很大口,一點也不含蓄。隻是,這真的美味?他吃過兩、三口,就習慣擺著,總覺得就是食物的味道。但是現在杏子的香味頻頻飄進鼻腔,讓他不停的分泌口水。


    他咬了一口杏子糕,入口即化的杏子香侵襲腦子,綿軟的麥芽纏在舌齒間,仿佛化成她的丁香小舌,甜甜的,香香的……他應該是瘋了!她隻是打發無聊的玩具,但不可否認的,這是他截至目前為止最喜歡的玩具,希望不會這麽快就玩壞了。倪學寶,雖然我查不出你的底細,但我對這遊戲越來越有心得了,你可要活久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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