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嫂眼巴巴的問:「如何?」她也知道這是問心酸的,因為他吃了一口就沒再吃第二口,不用想也知道不合他的胃口,所以他沒開口回答她也不甚在意,仍自顧自地續道:「季小姐看起來雖然不像是個賢妻良母,但這些日子我去幫忙打掃、煮三餐,雖然她因為腳傷不方便做菜,可她幫忙挑菜的習慣和對料理的講究,我覺得她的廚藝應該相當不錯。」


    劉嫂個性爽朗,做起事來快速確實,唯一的缺點就是愛說話,而且跟誰都聊得起來,不過她在這種世家大族幫傭多年,很清楚有些話隻能在屋裏說,連一個字都不能傳到外頭去。


    她和丈夫一直在尹家老宅幫傭,少爺回來她就被派來打理他的起居,說起這位尹家嫡係單傳的天之驕子,其實不難伺候,隻是太過冷漠安靜,但這也不要緊,反正她負責說,他想不想聽就看他自己。


    「看起來不像個賢妻良母?」尹璿墨重複道。


    劉嫂拿著報紙要給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像是忽然發覺自己講的話太不客氣,她覷了一眼他的表情,見他沒什麽不高興的反應,這才訕訕的說道:「雖然這麽說很失禮,可季小姐給人的第一印象真的不太好,漂亮是漂亮,就是……」她想了想,才找到適當的措詞。「就像電視劇裏那種演壞女人的演員,氣焰很高、很任性又很驕傲,後來我看過她不化妝的樣子,美得像瓊瑤筆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可……這也不能算是賢妻良母的模樣吧?」說完,她又看了他一眼,確定他真的沒有不高興才稍微安心。


    尹璿墨從來不曾斥責過什麽人,但其實他也無須大聲斥罵,因為他隻要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人坐立難安了。


    尹璿墨慢條斯理的吃著粥,想著季元瓅這個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終於稍微熟識一點了,而且她扭傷的情況也好一點了,所以兩人活動的範圍已經不限於她的住所,前幾天他還陪她去超市買了些東西,也曾兩次外出用餐。


    他發現她真的很特別,她會對路人甲客氣、服務生乙客氣、對劉嫂客氣……應該說,她會客氣對待的人,通常是交集不會太多的人,可是對他或是她的朋友阿土,她的態度就完全稱不上客氣。


    後來他歸納出一個結論,時間才是她待人好壞的標準,反而像錢財、地位、美醜、利用價值等這種世俗的標準,她完全不在乎。


    尹家能在商場上立基百年,平穩紮實的坐大,除了主事者的能力、家族的向心力外,就是因為有著優異的識人本事。


    尹家男人都有一雙深沉秀逸的眼和澄澈通透的心,源自古老的神秘血統,讓他們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看透一個人,而他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即便如此,他對季元瓅卻也有一種無法掌控的挫折感。


    她是一個很予盾的人,像團濃淡不一的迷霧,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季元瓅從一開始就給他一種被寵壞了的富家女的不好印象,再加上出席一些應酬場合,常能聽到關於她的負麵評價,她簡直集所有他厭惡特質於一身的女人,保持距離是理所當然的。


    可他卻又感覺到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把他們係在一起,總會在某些出其不意的時機,讓兩人再度有所交集。


    老天安排這樣的鬧劇後仍嫌不足,還扔了一些能力進來當催化劑,他長那麽大還不曾遇過的奇事卻發生在彼此間。


    他能預知季元瓅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事、聽得到她的內心話。


    奇怪的是,這樣的能力時有時無,這他也不得不困惑,他究竟真有這樣的能力,還是隻是不可思議的巧合,或是他自己產生幻聽。


    其實有沒有特殊能力他並不在意,他納悶的是為什麽這項能力會因為季元瓅而蘇醒,這是否意味著什麽?


    但也多虧了這個能力,他才有機會看到她鮮為人知的另一麵,而越是了解她,越是消除了他對她的偏見。


    她在外人麵前,非常一致的盡可能展現出令人厭惡的一麵,然而私底下的她卻多元到令人迷惑,他相當好奇最真實、最單純的她究竟是什麽模樣,他好想快點把她這幅拚圖完成。


    話說回來,記憶中他小時候有些特殊能力,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失去了,小時候他還常作同一個夢,但確切的內容是什麽他已經忘了,而且忘得很徹底,長大後他問爺爺,爺爺卻沉著臉斥責說那些都是怪力亂神,要他不準再提。


    可是尹家家族老輩說出這樣的話,根本就是一整個矛盾。


    他生於擁有國師血統的尹家,小時候就熟讀四書五經,長大後學的是醫學,對於玄學卜算,爺爺總有意無意的不讓他接觸過多,就連表叔說的那些比武俠小說好看的尹氏前人列傳他也沒看過,他問過爺爺,但老人家隻淡淡的說搬家時弄丟了。


    他隱隱覺得,爺爺有很多事情瞞著他,到底有什麽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遐思之際,尹璿墨已經吃完早餐離席了。


    前來收拾碗筷的劉嫂看著桌上的空碟子,著實難掩驚訝,少爺居然把醃蘿卜也都吃完了。


    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情形,有一次她去照顧季小姐,臨走前季小姐給了她一包她腳傷之前自己烤的果幹餅幹,她知道少爺不愛吃甜食,但仍禮貌的詢問他要不要嚐一塊看看,想當然得到的答案是不要,她一個人又吃不完這麽多,就先冰到冰箱,打算隔天再吃,可當她隔天打開冰箱,卻發現餅幹整袋平空消失了,後來去整理少爺的房間時,才發現空袋子在垃圾桶裏。


    這是什麽狀況?少爺不愛吃的東西,可是隻要一聽到是季小姐做的就會全盤接受?讓她想想,以前的她好像也有過類似的怪毛病。


    遙想當年,在那個人家還叫她呂小姐的年代,她最討厭的食物是肉圓,她就不懂,好好的東西為什麽得用低溫油炸弄得軟趴趴的,起鍋後還要用剪刀狠狠剪個幾刀,再澆上一大坨粘乎乎的醬。


    可某年某月某日,她一眼瞧上了一個長相白淨微胖的少年郎,打聽了半天才知道那位是鎮上最大家肉圓店老板的養子。那個年代民風保守,不像現在可以很自然的和對方攀談、互留電話,為了讓他注意到她,她每天風雨無阻的到肉圓店報到,她原本一張白淨的瓜子臉,都吃得和剛起鍋的肉圓一樣圓時,終於在一個強台過境、門可羅雀的日子,店裏隻有他這個廚子和她這個客人時,他終於開口跟她說話了……


    少爺吃肉圓和她吃醃蘿卜,不,是少爺吃醃蘿卜和她吃肉圓的理由不會是同一個吧?


    她家少爺可是三高男中的三高男,論家世,他可是跨國集團總裁之子,長相就更不用說了,比偶像劇男主角更帥;比學曆,他一路跳級,十二歲完成大學教育,十四歲哈佛雙學位博士畢業,這樣的人絕對是金字塔頂端那極少數的頂尖。


    雖然聽說季小姐也是某個大企業的千金,可是其他條件顯然就……咳咳。


    話說像自家少爺那種高處不勝寒的人,因為站在製高點,往上看也沒人了,隻得往下看,隻不過如果少爺是真的動心了,那他也探得太低了吧。


    尹璿墨自然不知道劉嫂複雜的心事,拿著報紙要到客廳看的時候,桌上電話正好響起,他看著上頭顯示的號碼,是美國家中的電話,他接了起來,「喂,我是璿墨。」


    「小墨啊,我是爺爺。你外公情況好嗎?」


    「有新的狀況,等情況回穩再評估。」


    這一回會陪著媽咪回來,主要是遊說罹癌的外公到美國接受治療加靜養,老爸一向離不開老媽,他們才回來第三天,他就打了二十幾通國際電話,第四天直接出現在國內,加上外公一直嚷著說不需要這麽多人陪他,他看了覺得心煩,所以盡管老媽仍放心不下,隔兩天還是和老爸回美國了,留下他繼續和頑固的老人家耗。


    八十幾歲的老人離不開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完全可以理解,陌生的環境造成的壓力,對病患的傷害比一般人想象的還要多很多,經過他和外公一再溝通,再加上和主治醫師會診過外公的病情,目前還是決定讓外公留在國內動手術。


    其實這次回來前,他已經向任教的大學遞辭呈,可校方仍極力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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