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十六年前


    約莫二十坪的空間裏,彌漫著芬芳的茶香和烏沉木低調的奢華。


    兩名白發老者隔桌對奕,個把時辰下來,黑白棋數相當,一個步步為營,一個防得滴水不漏,一時之間難分高下。


    兩人又輪流再走了幾步棋後,美髯老翁尹道一撫著長胡子笑了,他一時不察,竟丟了枚黑棋。「多年不見,你的棋藝大有長進。」他一身長袍馬褂,清瘦儒雅,仙風道骨。


    「道一兄承讓了。你是想咱們十年不見,給份見麵禮吧,嗬嗬……」季鬆堂笑道。


    尹道一淡淡一笑,坐直身子,將手中的黑棋放回棋盒,炯炯有神的看著季鬆堂,直接切入正題,「說到十年不見,這一回你要問什麽事?」


    這十年之約是當年他欠季鬆堂一份人情後的約定,見麵時自然不隻是老朋友吃飯喝茶,最重要的是要為季鬆堂卜上一卦。


    尹家精通天文卦象,從古至今出過好幾個國師神算,卜算天文著作數百冊,然而後來的子孫向其他領域發展,再加上尹家刻意低調,所以沒有多少人知道跨國大集團尹家是神秘的國師之後。


    季鬆堂有緣在四十餘年前施惠予尹道一,這才有了這十年一卜的緣分,季鬆堂深知這機會有多珍貴,自然也不客氣的大加利用。


    別看兩老此刻如同好友般品茗對奕,平常時候即使知道尹老電話、住址,他也不隨意見人,甚至連多餘的問候也不必。說他孤高也好、乖僻也罷,知道尹家淵源的人,尹老一向不會多加親近。


    卜噬乃上窺天意,窺知天意宜慎言噤口。因此凡人中所謂的神算都隻宜修身養性利於天人相應,知事藏心,不出於口。凡窺天意而便宜行事者,終將折福損壽,小者害身,大者害命。


    尹道一這十年一卜已讓他付出代價,幸好尹氏乃積善之家,造橋鋪路,救災恤患從沒少做過,且季家也是大善之家,救貧濟弱從不落人後,這才勉強功過相抵。


    這十年一卜實是報恩不得不為,這等事豈容有二!


    季家百年殷富,卻也因為十年一卜而更加富貴逼人,躲過讓許多大企業應聲而倒的金融風暴。企業界裏人人莫不稱道季鬆堂高瞻遠矚,卻不知高人其實另有其人。


    尹道一啜了口茶,等待季鬆堂的問題。


    季鬆堂娓娓說道:「季家殷實富貴,可人丁單薄淒涼。本來想即使代代單傳,隻要上天庇佑,佑我香火不斷原也沒什麽,可前年我兒弄瓦之喜,那女娃長相甚佳,家裏寵愛得很,隻不過……」


    「弄瓦讓你失望嗎?」重男輕女的觀念即使在講求男女平等的現代依然存在,家大業大的豪門尤甚。


    「都什麽時代了,我豈會拘泥這個?隻要孩子健康活潑就好,而且不是我自誇,我那個孫女可出色了。」更何況以孫女萬中選一的出色長相,將來如果沒經營本事,找個能力一流的丈夫也不是難事。


    尹道一揚眉。「那你要問什麽?」


    季鬆堂提到孫女時的慈愛神色,瞬間轉為黯然,幽幽一歎道:「娃娃剛出生時,我家老伴請人批過命,都說這孩子是財神福星,注定大富大貴。」


    尹道一拿出卜算的龜甲銅錢,慢條斯理的擦拭,他知道事情必不簡單,看了眼季鬆堂,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某日我家媳婦陪她表妹試婚紗,在那家婚紗店遇到一名混飯吃的年輕算命師,批出來的流年二十之後就空白,還說小娃滿三歲前會有個劫,即使過了也元氣大傷。我家媳婦本來隻覺得好奇,朱批流年雖不是逐年,而是挑一些大事,為什麽二十之後就空白?怎料那算命的說,二十之後如果沒有遇到貴人,隻怕在劫難逃,我媳婦一聽氣極了,直罵他是江湖術士,胡說八道。這事本來我也不信,畢竟我孫女是那麽健康活潑。」


    本來也不信?也就是後來不得不信了嗎?「你孫女三歲前發生了什麽事?」


    季鬆堂續道:「那個混飯吃的一席話弄得我們家所有人都好擔心,我的兒子、媳婦都是學醫的,卻也因為他的話,頭兩年老是疑神疑鬼的。不過後來看孫女健康活潑,也有去做定期健檢,大家就沒這麽擔心,也漸漸忘了那個算命的人的話。


    「有一天老伴帶著孩子要去朋友家,才要出門,晴空一記雷,孫女不知道是不是嚇壞了,忽然嚎啕大哭,那天夜裏就發起高燒,連燒了幾天,後來雖然痊癒了,身體也不像之前健康,大病小病不斷,不時進出醫院。說來也玄,那一天正好是孫女兩歲的最後一日。」


    「你有把你孫女的流年朱批帶來嗎?我看一下。」


    季鬆棠小心翼翼的奉上。


    尹道一仔細看了一遍,這種把一生的流年重點式的標注提示,他聽親家公提過,可他所知道的人,除了騙子之外,沒人有這樣的自信敢這樣批,即使是他,也不敢保證百分之百不出錯。


    那位年輕的算命先生如果不是運氣好的騙子,可能就是真神算了。


    他想了下道:「那位年輕的算命師聽起來似乎很不簡單,你之後為什麽不去請教他?」


    說到這個,季鬆堂又來氣了。「那個年輕人大牌得很,除非他想見你,否則二十四小時守在那裏也沒用,說來……那人邪門得很,欸,甭提了。」歎了口氣後,他又道:「尹老,你就幫我家孫女排排流年,是否真像那個年輕人說的,有沒有什麽破解之道?」


    尹道一向他要了女娃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當他知道女孩的生辰八字後,不禁有點訝異,斂眉苦思了一下,將兩枚銅錢放入龜甲甩蕩數下後倒出銅錢,得了卦爻,重複數次,兩道白眉不由得攏近。


    他不信邪的啟卦再卜,最後不可置信的看著手中數十年不曾出過錯的卦爻。


    季鬆堂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個表情,不禁有些擔心。「尹老?」


    「沒事。」尹道一鬆開眉頭,麵若沉水的說,「這娃兒是個小財神,財庫豐厚,她能讓你們季家更加昌隆富貴。」


    季家的錢已經夠多了,季鬆堂擔心的是另一個問題。「那麽她二、二十……」


    尹道一看著卦爻,久久才抬起頭來說道:「夏花遇早霜……你的孫女注定早殤。」


    聞言,季鬆堂手中的古董陶杯落地,厚重的地毯吸去了所有聲音,隻留下淺淺的茶漬,他這個經過大風大浪的商場大老沒了往日的沉穩,聲音透著無助恐慌,「沒有、沒有什麽破解之道嗎?」


    尹道一看著他慌亂的表情,想起自家傳了數代的先人傳記中,某位可憎的女子……他斂下眼瞼,掩去能重新燃起季鬆堂希望的閃爍神情,雙手收攏像捏實了決心。「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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