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臉有點掛不住,他掉頭走掉。


    提姆對眾人頷首,舉步跟上去。


    “請等一下。”餘文音忽地出聲,掙開傅尚恩的手,跑進裏邊,不到半分鍾又跑出來,手中多出一個小紙盒,她拿給提姆。“裏邊兩塊蛋糕都是低脂的,可以給他解饞。”邊說,眸光邊瞄向老人,保鏢正為他打開車門,他彎身坐進去後,眼睛也恰巧往“山樓”這邊溜來。


    和餘文音對望個正著,老人沉著臉不知咕噥些什麽,隨即,保鑣為他關上車門。


    這一邊,提姆有禮地道謝,接下紙盒,又對傳尚恩微微欠身,才轉身走出“山櫻”。


    好戲下檔,露天咖啡區總算恢複寧靜,工讀生也忙著清出其他桌麵,讓剛泡完溫泉,想出來喝杯咖啡的客人有位子坐。


    “阿音啊,你不介紹一下你男朋友給阿爸和阿母認識喔?”餘陳月滿笑咪咪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傅尚恩從頭到腳完整地打量了一遍。


    她剛才很努力地“聽壁腳”,當傅尚恩抓住她家阿音的小手,鄭重地說“我對文音是認真的”,還說“我會負責。不管任何代價。”時,餘陳月滿對他的評價就像直衝火星的太空船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熱烈地往上直飆。


    更何況,她很利的眼睛一下子就看出來,這位先生對她家的阿音簡直著迷到三萬九千個不行,就如同阿音她爸看她這個水某(漂亮老婆)時是一個樣子呀!


    有許多事需要解釋,但礙於長輩在場,傅尚恩仍費勁地捺下急亂的心緒,對著餘家爸媽靦腆地牽動薄唇。


    “伯父、伯母好,我姓傅,傅尚恩。我和文音——”


    “請你離開。”一旁,餘文音小臉冷凝,直接打斷他的自我介紹。


    傅尚恩驀地停頓,深邃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她刻意擺出的冷淡表情,讓他胸房緊縮,肚子像被人揍了一記般。


    “阿音,別這樣,他——”餘陳月滿也怔了怔,試著想打圓場,但……


    “請你離開。”


    “文音……”


    她在生氣。腦中很淩亂,她沒辦法聽他多說些什麽,至少在這個時候,她聽不下去。


    不再看他緊繃的臉龐和那雙蘊蕩憂傷的眼,她咬咬唇,轉身走進屋裏。


    “文音?”傅尚恩急著想追去,突地,一隻黝黑臂膀穩穩地按住他的肩頭,他側目,發現是文音的父親。


    “讓她自己安靜一下,不要去。”餘台生樸實的臉像在笑。“等阿音想過了,心情平靜些,自然會聽你解釋。”


    所以,他還是得先離開?傅尚恩沮喪地糾起眉心。對他而言,這絕對是最痛苦的煎熬。


    【第八章】


    餘文音這一想,足足想了三天。


    這三天,她的生活作息全然沒變,仍是在午後時分會抽空到“藍色巴布思”去,待個兩、三個小時,所不同的是,她幫表姊忙完咖啡屋的事後,不會再往那片沙灘上去散步,也不再拎著試做出來、或是特地為某人而做的點心,去那棟白色小屋拜訪。


    盡管如此,並不表示她對白色小屋主人的動向絲毫不在意。


    孩子們告訴她,已經連續三天沒見到“夏天叔叔”了。


    白天的小屋靜謐謐的,窗子不開,也聽不到冷氣運轉聲。晚上的小屋更是安靜,烏漆抹黑,連屋前自設的複古式路燈也不亮。就連大白也憑空消失了,借不到狗,孩子們傷心得暑假作業都寫不下去,而暑假即將要結束了。


    難道……是因為夏天己到尾聲,所以他又走了嗎?


    那天在“山櫻”,確實是她親口要他離開的。


    當時情況紊亂,加上爸媽和不少客人都在場,她不想談,也不願聽他多說什麽,要求他離開似乎是最正確的方法。


    但……都三天了,他就沒想找她嗎?他不會真的一句話也不留,突然就從她的世界裏消失吧?


    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心髒整個揪在一塊兒,抽痛著、刺疼著,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心情來麵對他的不告而別。


    餘文音,你隻是喜歡他,隻是喜歡而已!他倘若真的走掉,你僅僅像是不見了一件喜歡的東西罷了……


    意會到內心正費力地試著說服自己,她微微暈眩,悲哀地弄清一件事——


    不僅僅是喜歡了,她對他的感覺更深、更強。


    她明明想談一場隻有快樂的戀愛,緣如潮水來去,不強求的,怎麽會心亂至此?


    裸足踩著細沙,腳底心觸碰到陽光留在沙裏的溫暖,她兩指勾著涼鞋,一步步、徐緩地向前走,斜陽拖長她的纖細身影,淡淡在她腳下。


    還是來了。


    走過沙地,爬上幾塊石階,她抬頭望向那棟白色小屋,果真像孩子們描述的那樣,門窗緊閉,靜得讓人心慌。


    “可惡……”之前還信誓且旦地說絕對不惹她生氣的!不生氣才怪!下次見到他,她一定要連名帶姓地叫他,要一直叫、一直叫!


    在圍牆外站了片刻,咬咬唇,她歎氣,然後轉身,然後……


    男人就站在石階下。


    他一手插在褲子的口袋中,一手拎著西裝外套,仰首凝望著她,高大的身軀在黃昏下有些不真實,腳下的影子一樣被斜陽拉得老長。


    餘文音沒說話,兩人都沒說話,僅是隔著幾階石階的距離,深沉而靜謐地凝望彼此。


    不知對看了多久,男人終於有所動作,他拾階而上,來到她麵前。


    “你——啊!”她才出聲,人已被傅尚恩有力的雙臂捆抱,腳幾乎離地。


    她的臉壓在他襯衫微敞的胸前,瞬間感受到他的體溫和心跳。


    他抱得那麽緊,彷佛不用這樣的力氣,她會像離開孩子小手掌握的氣球般,飄向天際。


    “你已經能聽我解釋了嗎?”傅尚恩聲音沙嘎,峻頰抵著她的發,貪婪地嗅著她的氣味,想藉以平複這幾天所受的精神折磨。


    “你、你你……為什麽沒打電話給我?”餘文音沒想到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然會問得這麽委屈兼之喪失個人風格。


    她不是要用力地、連名帶姓地叫他嗎?


    可惡~~為什麽戀人必得愚昧、愛必得憂傷?


    聞言,傅尚恩終於放鬆雙臂,將她微微推開。


    他的表情古怪,像被人莫名掃了一巴掌。


    “我有打呀,我被你趕走的那天晚上就打了,可是你手機關機,後來我忍不住打電話到‘山櫻’,是你父親接的,我想請他幫我把電話轉給你,但他要我別急,他說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子,一遇到不開心的事,會把自己退到自覺得安全的地方,慢慢想、慢慢找答案,他要我別打擾你。”


    餘文音臉微紅。


    好吧,是她誤解他。


    抿著紅唇,她仍是不說話,也許是乍見到他,扭緊的心終於鬆開好多,她喉頭怪怪的,鼻腔竟嗆起要哄人流淚的酸意,特別是當男人厚實掌心捧住她的臉,額抵著她的,用一種渴望又憂鬱的語氣對她說——


    “文音,聽我解釋,好嗎?”


    眼睛濕潤了,不想讓那災情擴大,她趕忙合起眼睫。


    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皮上,珍惜地吻著,溫息烘暖她的臉膚,然後他的唇遊移輕吮,最後覆上了她輕啟的小嘴。


    雙腳有些站不穩,她倒進他臂彎裏。她勾進指間的涼鞋早已掉落,而他拎在手中的外套也已落在腳邊,他擁抱她柔若無骨的身軀,許久過去,深吻漸漸轉淺,他啞聲歎息。


    “你瘦了。”才三天,短短的三天。原來讓他難受的,同時也能折磨她。


    “你也沒好到哪裏去。”她輕哼,臉容紅得像初綻的玫瑰,氣息微喘。


    心中憐惜劇增,傅尚恩摸摸她的發,吻著。“對不起。”


    “對不起我什麽?”


    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他濃縮成一句話。“讓你難過,是我不好。”


    餘文音雙眸眨也未眨地啾著他,慢吞吞地輕語:“你難道……就隻想說這些嗎?


    “不是。”想說的太多,非三言兩語能道盡。“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裏?”


    傅尚恩微笑,彎身撈起外套和她的涼鞋,跟著握住她的小手。“你一直想去看看的地方。”


    “北海天瀨”?!


    沒錯,餘文音是一直嚷著要進來這棟五星級豪華度假中心開開眼界,但她從沒想過第一次走進這裏,搭的竟是專用電梯,而且還直通到最高樓層,隨即被安置在據說是總統等級的海景全覽超大套房。


    而當她還處在迷惑狀態下,服務生已推著小餐車進來,把幾樣熱食、中西式小點心、飲料和水果擺上,然後又退出去。


    房中兩人獨處,餘文音怔怔看著擺滿桌上的食物,眸光緩移,又怔怔看著身旁的男人好幾秒。


    “你叫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是那位被重金禮聘過來的大廚做的,你不是一直想嚐嚐看嗎?我替你點了幾道他的拿手料理。還有,我肚子也餓了,陪你一起吃。”傅尚恩沈靜道,挾起一個小籠湯包放在她的盤子裏。“趁熱吃。”


    “謝謝……”她聽話地動箸,在他的催促和注視下把食物送進口中,湯包皮薄汁豐,內餡香鮮,裏頭還包著整隻蝦仁。


    “好吃嗎?”


    “……好吃。”


    見她吃相秀秀氣氣的,不自覺間露出滿足的模樣,傅尚恩不禁揚唇,胸中的窒悶一掃而空,彷佛這幾天受的罪都算不上什麽了。


    他靜靜地為她布菜,自己也吃了些。


    兩人安靜地用餐,半晌,餘文音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拭嘴角後,捧起檸檬水啜著。她這一餐吃的東西,加一加說不定比過去三天的進食量還多。


    “再多吃一點。”傅尚恩勸誘著,見她搖頭,他眉心淡淡蹙起。“你吃得太少了。”


    “好飽了,我的食量本來就不大。”


    “所以說,‘北海天瀨’是你家開的?”她環顧周遭一眼,眸光最後停駐在他臉上,語氣就如同她此時唇角上的淺弧,淡然安靜,又帶著一絲幾不可見的俏皮。


    她坐上他的吉普車,兩公裏的路程幾乎眼一眨就到了,而且自她跟著他走進這棟度假中心之後,可說是處處備受禮遇,她自然如此猜測。


    傅尚恩點點頭,咀嚼的動作變慢,一會兒才說:“它是‘布魯斯’所經營的度假中心之一,我父親約翰.布魯斯……就是那天去‘山櫻’喝茶、找你說話的老人,他是‘布魯斯’集團的總裁。”


    “你和他長得很不像。”一個東方人、一個西洋人,外貌差了十萬八千裏啊!


    “嗯。”他又頷首。“父親和我並無血緣關係,我是他和母親透過教會,在北越那裏所領養的孩子。”


    “北越?”這答覆足夠動搖餘文音一貫寧謐的神態。


    她看過幾篇報導和照片,是有關越南北部難民營的深入采訪,其中詳細提過,許多想領養小孩的歐美人士會透過教會的聯係,從難民營中領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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