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幕上的照片仍持續秀著,坐在電腦前,傅尚恩雙目直視,有些麵無表情。


    時間是晚上八點,周遭昏暗,他沒有開日光燈,僅打開擱在牆邊的一盞罩式立燈,鵝黃色光暈渲染開來,六十瓦的電力對於三十幾坪的空間來說,實在微不足道到一整個不行。


    突然間,他長指敲點滑鼠,讓一張照片留駐在螢幕上。


    照片上,是從空中鳥瞰拍下的小島全圖,拍得極好,就如天堂一般。


    碧綠色的海水將島嶼完全圈圍,白浪、如雪的細沙、精心整理過的叢林仍保有原始的味道,島的中央是整體建築的重心,那裏有一座四周落地窗能迎進溫陽、隨時隨地都能欣賞到外頭景致的流線形建物,有現代化的露天泳池、露天咖啡區、酒吧、網球場、高爾夫球場等等,再往外延伸出去,便是錯落在原始環境中的各式度假屋。


    “一島一飯店”才能真正做到“島嶼度假”,高級、隱密、樂趣無窮。來這個小島享受假期的人,絕對能體會到全然的放鬆,得到滿滿的幸福感,結束假期回到工作崗位後,也一定會像被充飽了電力般,渾身是勁。


    他看著那張照片,不知在思索些什麽,眼眨也未眨,入神了。


    此時,擱在胡桃木桌另一端的電腦發出聲響,視訊連結的訊號閃爍著。


    他椅子徐緩地滑過去,開啟介麵,戴上迷你麥克風。


    螢幕上出現一個灰發的中年外國人,戴著金框眼鏡,五官透出那種頂級專業人士既優越又內斂的氣味,說著優雅音調的英文。


    ‘先生,您好。’


    “有什麽事嗎,提姆?”傅尚恩背往後靠,讓強調人體工學的椅子完全支撐自己肌肉緊繃的肩背。


    “傳送過去的夏綠島照片,先生已經看過了嗎?”


    “剛剛看完。”


    ‘先生有任何意見嗎?’


    “我之前從那邊離開時,工程已到最後收尾階段,大致沒有問題。”


    “總裁希望先生能親自過去一趟,畢竟夏綠島的設計一開始就是由您全權掌控,光是藉由拍攝傳送回來的照片,沒辦法得觀全貌。”


    “我明白。等八月過後,我會直接從台灣過去。”那時,台灣的夏天也差不多結束了。壓下突生的悵然,他靜靜又說:“在這之前,我會請奧斯汀和溫蒂先行前去,他們兩個當初也參與了夏綠島的整個設計工作,有什麽非立即解決不可的問題,他們倆都能當場處理。還有其他事嗎?”


    提姆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下巴微揚,聲音不疾不徐。


    “總裁認為,先生不想待在舊金山,大可以選擇其他國家或城市,不一定非要待在台灣台北,而且已連續四個夏季了,他對這一點似乎十分疑惑。”按理,主人家的私事最好別嚐試要揭穿,但提姆畢竟幹了十多年的總裁貼身特助,對“布魯斯”的感情到底不同。


    “我會做好工作,請他別擔心。”沉吟幾秒後,他又補上話。“他心髒不好,千萬別讓他喝酒。三餐的事請瑪麗莎多盯著點兒,盡量煮些清淡的食物,也別讓他吃太多甜食。”


    “我知道。我會轉告瑪麗莎。”


    “嗯。”他淡應了聲,以為談話就此結束。


    “先生……”提姆聲音持平,鏡片後的銳利雙目閃過一絲猶豫,那抹情緒停留才短短的零點一秒,立即隱沒下來。


    傅尚恩挑眉,沉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總裁對於您開放‘北海天瀨’那片私人沙灘的事,似乎不很讚同。”提姆口中的“北海天瀨”,是“布魯斯”集團在亞東地區台北所建造的濱海度假中心,它就位在離傅尚恩的白色小屋約莫兩公裏外的地方。


    外頭那一片海、仿佛無限延伸的沙灘,全為“北海天瀨”的私有地。正確來說,應該是全歸“布魯斯”集團所擁有。


    聞言,傅尚恩點點頭表示明白,啟唇道:“並不是全部開放,我跟‘北海天瀨’的遊經理討論過,也作過評估,台北這裏的度假中心仍保有私人海灘,麵積之大,足以在假期時候滿足所有來我們中心消費的顧客。不設限的地段離‘北海天瀨’其實有一段距離,中間也保留著緩衝區。總之,這件事我會親自再跟他報告。”


    倘若硬要區隔出私人沙灘,附近的居民仍會闖進,不管有意或是無意,這是無可避免的,那還不如大方開放,與民同樂,至少“北海天瀨”不會遭人在背後罵到翻天覆地。


    提姆又推推眼鏡。“我知道了。”


    結束和提姆的談話,傅尚恩切掉連結,注意力再次回到另一邊的螢幕上。


    仿佛心有靈犀,他緩緩抬起臉,起身正要走近窗前時,就聽見在一樓活動的大狗已發出聲音,像急著要往外跑。


    伸出手指扳開百葉窗,從縫間往下看,女人嬌小的身影站在小屋前的庭院裏,昏黃的路燈下,她纖薄的身子有些透明、有些不真實。


    似乎也察覺到他的窺看,她臉容揚起,瞧向微透出光的二樓。


    一切無需思考,也沒辦法想些什麽,傅尚恩像著了魔般轉身,疾走、下樓,沒發現動作快得已徹底顯出急躁,就跟自己養的那條大狗一樣,感覺到她、看見了她、知道是她,急著就要往門外衝。


    大狗呼嚕嚕地發出一連串怪聲,硬擠在腿邊,他推開它的狗頭,打開門。


    門外,小女人一襲淺色夏衫,露出細瘦臂膀和美好的鎖骨,見著他,溫潤小臉漾開笑。


    “怎麽不把燈開亮些?還以為你睡著了。”


    “沒睡。”他沒啥創意地回答:“以後會把燈開亮。”


    唉~~她笑歎,輕問:“去沙灘那邊野餐,有沒有空?”


    “汪汪!呼嚕嚕、呼嚕嚕~~”有空有空!當然有空!大狗在她腳邊磨來蹭去,狗舌沒一刻收好過。


    晚上八點多?野餐?傅尚恩一愣,發現她手裏提著方形竹籃和一隻袋子。


    見他沉默不語,以為自己打擾到他,餘文音淺淺又笑。“你沒空嗎?沒關係的。”


    她把竹籃送進他的大手裏,柔聲說:“裏頭有手工燕麥餅幹和新口味的總匯三明治,是我和表姊為‘藍色巴布思’的下午茶菜單試做的成品,我還煮了拿鐵咖哧在保溫壺裏,給你。”


    傅尚恩乖乖握住竹籃提把,見她彎腰揉揉那顆拚命吃她美腿豆腐的狗頭,跟著轉身就要走掉。


    他急了,跨步向前,一把緊握她的柔荑。


    “你、你等等,我們去沙灘!”


    望著她回眸的溫柔神態,她像也害羞著,微垂的粉頸有種無比柔弱的味道,那讓他更加的熱血沸騰。


    “我肚子很餓。”突然丟出一句。


    “你還沒吃晚飯嗎?”餘文音訝異問。


    他誠實地搖頭。


    說實話,傅尚恩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肚子餓呢?還是那種空虛的饑餓感,其實大部分是心理因素所引起的?


    餘文音幽幽歎了口氣,仿佛有些莫可奈何。


    “走吧。”她輕語,小手由著他握住。


    她舉步走向海邊,他提著竹籃自動地配合著她的步伐,大白則興奮地跟在一旁,反正隻要能出來小屋外亂跳亂竄,它的喉嚨都會興奮得發出一大堆怪聲音。


    下了石階,走在綿軟的細沙上,他們選在一塊光線不那麽幽暗、也不會被路燈照得太亮的地方坐下來。海風有些大,但是那種吹拂過來隻覺滿身清爽的感覺,並不寒冷。


    “吃吧,有好多東西。”餘文音從方形竹籃中替他拿出有著兩層不同餡料的總匯三明治。“這裏麵夾著萵苣、醃熏肉、吻仔魚泥,還有一點點的鹹起司。我和表姊覺得不錯,你試試看。”


    傅尚恩聽話地接過手,大口一咬,幾乎咬掉一半的食物。


    “你吃慢點啊!”


    她震驚的表情挺好笑的,像是不敢置信他會餓成這模樣。


    “很……唔唔……很、很……好吃……好吃……”雙頰鼓鼓的,他賣力咀嚼,說話不清不楚。


    美味的食物碰觸到味蕾,滋味越嚼越鮮明,他這才體會到自己真是餓過頭了。


    仔細想想,好像除了早上起床喝下一杯咖啡、中午把一顆快爛掉的水梨和半包孔雀餅幹吞進肚子裏,下午用電腦處理公事,一停下來休息就滿腦子都是她,焦躁的心緒讓他當下連抽好幾根煙,並灌下一大罐寶特瓶裝的礦泉水,除此以外,他沒再吃下什麽東西。


    他原以為今天見不到她。


    自從三個禮拜前的那場園遊會之後,她與他之間的關係變得很微妙。


    他們像是戀人,又像朋友,誰都沒去把這兩者間的界線明顯標出,仿佛彼此心照不宣,就靜靜地在一起,隻珍惜當下,不深談未來。


    他不知道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對他而言,她是太過美麗的事物,以往,他總是怕,難以克製地害怕著那得而複失的痛苦,然而,相較於一無所有的空虛、在夢中編織空泛的華麗,他卻寧可承受那不可預知、撕裂般的痛楚。


    愛著、痛著,抓住也許短暫的美好,抱持著也許能奇跡似地看到明天的冀望,一切的一切,他已無法再壓抑。


    山上那處小瞭望台,他們交換第一個吻的所在,那是他心中的聖地,那一刻的甜美、悸動、顫栗、瘋狂,將永遠緊扣他心弦,教他沉醉。


    他因那樣的親近釋放了獸性,想霸占她的欲 望已日複一日往心的底層紮根。


    他想要她。


    窺看,早無法饜足,他很變態,他知道。


    兩、三下就把手裏的三明治解決掉,他接過她遞來的、盛在保溫瓶蓋裏的拿鐵咖啡,滿足地喝著。


    “如果還餓,籃子裏有另一種口味的三明治,也有餅幹。你不要吃得那麽急,對胃腸不好。”餘文音忍不住頻頻叮嚀,真是當慣家裏的老大,動不動就想照顧別人的習慣看來一輩子也改不掉了。


    但傅尚恩很喜歡被她照顧。


    感情漸趨明朗的這三個禮拜裏,她幾乎是每天午後就會出現在他的小屋前,帶來好吃的食物,邀他去海邊走走,聊些平淡卻溫馨的話題。雖然許多時候都是她說、他聽,但他就是愛,他愛她的聲音、愛她的笑、愛她陪伴在他身旁的感覺。


    他就是愛。


    喝完一小杯拿鐵,他朝第二個不同口味的三明治進攻,不過吞食的速度已放緩許多。


    慢慢咀嚼著,他瞧著她從袋子裏取出一個裝著肉骨頭的塑膠袋,招呼著大狗過來享用。唉~~她連他的狗也一並照顧下去了。心軟呼呼的,目光根本無法撤離她月光下泛開瑩光的臉容。


    “你看我幹什麽?”餘文音側眸,笑睨了他一眼,手溫柔地撫著狗毛。


    傅尚恩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羨慕起一條狗,但此時此刻,若變成她小手愛撫下的那隻毫無羞恥心、又動不動就變節的大狗,他隻會覺得幸運。他的變態病情真的越來越嚴重,沒藥醫了。


    “這個……三明治也很好吃。”


    她悶笑了聲,不知道他的表情為什麽有些憨。“謝謝你不嫌棄。”


    “是真的。真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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