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煙霧縈繞在逼仄的小房間內, 宋情跪在一排靈位前。他木然著臉,因為跪得太久,他現在下半身幾乎已經麻了。


    長時間沒喝水吃東西, 向來紅潤的唇也已變得幹裂, 他舔了舔嘴角,試圖減緩唇部的難受, 可卻越舔越幹,唇部甚至傳來火辣的疼痛感。


    這時, 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宋天和見孫子挺直腰杆跪了一天一夜,更是怒火攻心,“你給列祖列宗磕頭,說你錯了。”


    宋情梗著脖子,“我沒錯。”


    宋天和眼前一陣恍惚,仿佛某些場麵又再次上演。


    他讓宋情跪在這兒一天一夜, 不給他水喝, 不給他東西吃,就是想讓這孽障對著列祖列宗自己想清楚。可沒想到,宋情根本不認錯。


    他握緊拳頭走到宋情麵前,鐵青著臉, “你違背祖訓,給別人換命。還把你自己的命格給了別人,換個孤星入煞命回來, 你還不知悔改?我們順運派沒有你這種弟子!”


    “爺爺!”宋情仰起頭, 麵帶哀戚, “他是個好人,我救他是心甘情願的,我沒錯, 也不會後悔!”


    “不後悔?”宋天和指著牌位,氣得胸口起伏不停,“你說得輕巧?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身上的擔子?逆天改命本來就是損陰德的事,你替人家受了命數,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爺爺我怎麽辦,順運派又該怎麽辦?”


    “爺爺……”宋情渾身一震,很快,他眼底泛起水光。“對不起。”


    重重磕著頭,宋情啜泣著聲,說道:“爺爺,是我對不起您。我對不起您的養育之恩,也辜負了您這些年對我的栽培。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還做您孫子,好好報答您!”


    “你、你、你——”宋天和接連說了幾個“你”,最後連退數步,勉強扶著桌子才穩住身體。他渾身氣得直發顫,一副隨時要倒下去的模樣。宋情見狀,趕緊爬起身想扶住他。


    因為跪得腿都麻了,他起來時整個人差點摔下去,好在踉踉蹌蹌走了過來,可手剛碰到宋天和,卻被他一掌拍開。


    “孽障!”宋天和痛苦地搖頭,“你們一個兩個,為什麽都是這樣!”


    宋情想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孤零零站在那兒,活脫脫個做錯事的小學生,正等著班主任訓斥。


    宋天和抹了下臉,語帶哽咽,“行吧,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說罷,年逾七十的老人扶著牆走了出去。宋情目送他離開,恍惚間隻覺得宋天和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爺爺,對不起……”


    龍城的夏天總是多雨。這座城市臨海,是台風經常光臨的地方。宋情失魂落魄走出“富貴名城”時,剛好台風雨來了。


    這雨又快又急,宋情車鑰匙沒帶,隻能隨手截了輛車。上車後,司機問他去哪,宋情茫然地盯著對方,最後報出了“樓氏大廈”四個字。


    作為龍城人,就沒有人不知道樓氏大廈,那已經是這座現代化大都市的標誌性建築。


    繁華的cbd地區,樓氏大廈永遠24小時燈火通明。宋情下了車,正想摸出手機打電話給情人。可手剛伸進兜裏,他卻突然頓住。


    宋天和句句訓斥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他為了愛情,跟樓少春換了命格。他是成全了樓少春往後的富貴榮華,可是……順運派呢?


    宋情一顆心驟然像被捏住,他痛得彎下身子,整個人蹲在地上。


    雨嘩嘩下著,原本繁華的街道如今幾乎無人行走,雨點落在地上濺得他鞋子、褲腳濕淋淋。


    這時,前方突然有人叫住他。


    “先生!先生!”


    宋情木然抬起頭,視野中出現一張充滿陽剛氣的臉。


    “先生,你還記得我嗎?上次我們在這兒見過麵。”陳安殷切地問道:“你沒事吧?先過來避避雨。”


    說著,他伸出手。


    宋情這才想起,他第一次來樓氏時確實遇過這男人,是叫……陳安。


    幾乎鬼使神差,宋情搭上那隻手,借著對方的力起身。


    “你是要上去找樓總嗎?我幫你聯係董事長辦公室那邊。”


    上回是樓少春的貼身秘書來帶人上去,陳安馬上就打電話,可過了十幾秒,卻沒人接聽。


    陳安不好意思地看向宋情:“抱歉,現在時間不早了,可能上麵的人剛才不在電話旁。”


    晚上十點多,這個點不是正常上班時間。


    “算了,沒關係。”宋情也沒想著一定要上去找樓少春。


    陳安瞧出他想走,趕緊說道:“不如你先在這兒等雨停吧。”


    台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雨勢不過十幾分鍾應該會停。宋情點頭,跟著陳安進了保安室。


    外麵雨淅淅瀝瀝,宋情坐在椅子上,身穿保安服的男人很快送上一杯熱茶。


    杯子裏,茉莉花茶散發淡雅香氣。宋情看著掛在杯壁的標識,忽然愣住。隨即他臉上浮現懷念神色,“這種茶現在很少見了。”


    陳安給他泡的是一款名為“茉莉香”的茶包,這是龍城一家老牌茶廠生產的,十幾年前很流行。宋情在福利院時,偶爾有訪客登門想領養孩子時,院長總會用這些茶包泡茶給來訪的人。偶爾有幾次,宋情也偷偷撿那些訪客喝剩的來試試味道。


    在那會,宋情隻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喝的茶。


    不過隨著時代發展,現在網紅茶大肆流行,像這種包裝陳舊甚至有些土的茶包,在市麵上很少見了,隻有老一輩的龍城人才會買。


    陳安笑了笑,“我喝習慣了,你不要介意就成。”


    宋情哪裏會介意?他吹著杯子,白煙沾濕了鴉羽般的兩扇睫毛,在上麵凝結成一層薄薄的霧。


    “先生,我叫陳安。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陳安盯著對方如瓷般白皙俊俏的臉,像想從上麵瞧出些什麽來。


    宋情抿了口茶,才道:“我叫宋情。”


    陳安臉上露出幾分意外,不過,他很快將這些情緒收斂回去。“宋先生,你是樓總的朋友嗎?”


    “嗯。”


    外麵的雨還未停,宋情手裏握著杯子,熟悉的茉莉香味縈繞在鼻間,為這雨夜平添幾分溫馨。


    保安室陷入短暫的安靜。陳安動了動身子,主動尋找話題,“你跟樓總關係很好吧?”


    宋情看了他一眼,再次點頭。


    陳安看出他不太想說話,隻能順著說下去,“樓總人挺好的。雖然外麵總有人說他,不過他真的是個好人。”


    宋情意外地挑了下眉。見他有了興趣,陳安明顯興奮很多,“其實我很感謝樓總的。當初我媽生病,還好樓總幫我家交了醫療費,我媽才能成功做手術。”


    “是嗎?”說到樓少春,宋情落寞的臉頓時活了起來。


    “是啊,當初我來樓氏時,很多人都說樓總不講情麵,反正……我也沒想到樓總竟然那麽關心員工,我媽心髒不好,做手術要好幾十萬。我家又沒錢,樓總竟然主動跟我說,叫我不用擔心,他會幫我們出醫藥費。講真,我活了這麽多年,就沒見過樓總這麽善良的人……”


    宋情靜靜聽著,嘴角不禁悄悄彎起。“陳大哥,你,再多給我講講你們樓總的事。”


    陳安替他加了些熱水,繼續說著他在公司聽到的關於樓少春的小道消息。


    一個說,一個聽,不知不覺,雨便停了。宋情望了下外麵,烏雲已經消散,天邊掛著一輪明月,好像剛才的雨隻是一場錯覺。


    宋情起身準備上樓去找樓少春,陳安想替他預約,他卻搖頭示意不用了。


    他一個人來到28樓,果然就被人攔在了外麵。板著一張臉的女職工說什麽也不讓他進去,宋情倒也不為難她,準備打電話給樓少春。


    這時,前方走廊拐角走出來一行人。為首那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情人,宋情見人多也不想打擾,可看見樓少春時,他卻愣住了。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在他印象中,第一次在天元集團見到的樓總清冷淡漠,像是冰山懸崖上的雪蓮,隻可遠觀。第二次相見他們已經相認,他的周哥哥永遠是那麽溫柔體貼,臉上總是含著笑意。


    然而,眼前的男人滿麵陰鷙,誰都看得出來,他很生氣。可這張俊美的臉已不見往日蒼白病態,相反,他是這個地產帝國的王者,帶著不可睥睨的氣勢,隨時隨地要將人挫骨揚灰。


    他們這一行,有句話叫相由心生。


    宋情突然打了個顫栗。


    這時,男人的視線掃過這裏。他驟然停下腳,他身後那些西裝筆挺的職場精英也跟著他停下。


    所有人齊齊望向這邊。秘書小姐立刻匯報:“樓總,這位宋先生說要找您——”


    “行了,”樓少春轉過頭示意下屬們先走,隨後他上前牽起宋情的手,在秘書小姐訝異的目光中進了辦公室。


    門關上後,宋情立刻被男人抱進懷裏,“怎麽了,突然上來也不事先跟我說?”


    宋情壓下所有紛亂的思緒,抬頭對上這張令他無比愛戀的臉,“沒事,就是想見你。”


    這個回答顯然取悅了樓少春。


    寬大的手撫過白皙細滑的臉,樓少春低下頭,鼻尖碰著鼻尖,啞著聲道:“告訴我,你有多想我?”


    屬於兩人綺麗的記憶被喚醒,宋情身子微微發熱,他舔了舔嘴角,“想到……連命都可以給你。”


    樓少春眼底燃起狂熱的火焰。接下來,宋情見識到男人完全不同的一麵。


    桎梏、強硬、蠻橫……如果之前的樓少春是春風,溫柔醉人,那現在的他像是一陣暴風海嘯,傾刻就將他席卷進狂猛浪潮中。在絕對的力量前,宋情毫無招架之力,隻能任由對方生吞活剝。


    宋情從樓少春床上起來時,全身像被拆過重組一樣,腳連下床踏在地毯上都微微發抖。


    樓少春抽著煙,煙霧模糊了他的麵孔。宋情隻覺得今夜的情人有些不一樣了,可是……他不想深究。


    陳安的話已經證明了,他做的一切都沒錯,也不能錯。


    欲望得到滿足,樓少春心情大好,他單手捏起宋情的下頜,像在欣賞情人此刻的春情餘韻。


    宋情別過臉,他不太喜歡男人這樣的動作,有些……不夠尊重。


    “你明晚有空嗎?”


    樓少春在他臉上啄了下,留下個滿是煙味的吻,“怎麽了?”


    宋情看著他,目光複雜,“我、我想帶你回家。你跟我回去,見見我爺爺。”


    樓少春眼底掠過訝色,不過,他很快勾起起笑,“好呀,求之不得。”


    ……


    第二天傍晚,樓少春推掉所有應酬跟宋情回了家。一路上,樓少春神采奕奕,跟宋情分享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原來之前的ct檢查是誤診。這幾日他感覺身體好了很多,去複查時再次做了檢查,可是結果出來卻讓專家們也嚇了一跳。


    樓少春的肺竟然沒事!


    專家們討論了大半個小時,最後隻能歸結於是上次檢查結果出錯,屬於誤診。不然,從何能解釋不過一個星期,肺癌中期患者居然能完全康複?


    無論如何,這對於樓少春來說總歸是虛驚一場。


    宋情坐在車上聽著他的話,隻是輕輕一笑,說了句“那就好”。


    來到“富貴名城”,樓少春下車時特地提了兩個大禮盒,裏麵都是些上好的燕窩人參,大有一副男朋友首次登門拜訪未來丈母娘的派頭。


    宋情帶著人上了電梯,來到自家大門口。掏出鑰匙開門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宋天和不會喜歡樓少春,宋情是知道的。可無論如何,這是他用命換來的愛人,他的周哥哥,就算宋天和再不喜歡他,他也想帶著人上來見他。


    在他……大限將至之前。


    開了門,屋裏沒啥聲響,往日總是咿咿呀呀的唱曲聲沒了蹤跡。宋情看到客廳沙發上灰白頭發的後腦勺,緊了緊聲,“爺爺,我帶周哥哥來見你了。”


    宋天和重重哼著聲,他站起來轉過頭,正想看看究竟是什麽男人勾走了自己孫子的魂,讓他幹下這等蠢事,結果,照進宋情身後的那張臉——


    宋天和眼底透著震驚,“你……”


    作者有話要說:火葬場倒計時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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