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寒風颼颼,細雨綿綿,雷電閃爍,劃破天際,轟隆聲不絕於耳,大地間流蕩著駭人的氣焰。


    前方煙霧茫茫,路麵泥濘,步步難行,一個不注意,便可能被路麵的窟窿絆倒。


    昆蟲噤聲,藏身在葉片之下,穿梭林間的飛鳥也躲藏在樹上,以翼驅寒,躍於樹林間的動物瑟縮於樹叢間,靜待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歇止。


    陰森的氛圍彌漫,隨著淅瀝的雨水,更顯得詭譎,令人驚駭。


    前方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葉枝隨風吹動,發出駭人的摩擦聲。


    倏地,尖銳的鳴叫聲劃破幽寂的氣息,樹上的鳥兒不知為何亂竄四飛,使得林間的氣氛更加幽詭。


    駭人的騷動聲不時的響起,枝葉隨風狂烈舞動,窸窸窣窣,宛若催命符,漫天漫地的煙霧愈顯濃烈。


    霧境之中,隱隱約約有一抹形影緩緩移動,像人又不像人,難以辨識,所到之處皆引起一陣驚慌騷亂。


    盡處,同樣是陰冷的氣息,不若眾所認知的是,幽林深處竟是深不見底的大海。


    天際陰暗,隨著狂風吹送,波濤洶湧,浪花無情的拍打山壁,一陣又一陣,彷佛妄想衝上天,愈飛愈高。


    濕鹹的海水打上崖邊,濕漉漉的道路成了一踩即下陷的泥道。


    彌漫濃霧的林間,緩緩傳來踉蹌的腳步聲,一道小小的身影由遠而近,以極緩慢的速度,逐漸變得清晰。


    還以為是駭人的鬼魅遊魂,直到那影子離開了樹林,朝著山崖移動,女子的影像終於清晰的顯現。


    蒼白的麵頰,淚濕的雙眼流露出絕望,女子的步伐歪斜不穩,身著沾染了汙泥的大紅嫁衣,身子單薄纖弱,好像隨時可能昏厥,烏亮的發絲淩亂,神情憔悴疲憊。


    冷颼颼的風吹過,她仍然朝著斷崖走去,因為心死、哀傷、絕望,對於周遭的浪聲和景色,都充耳不聞,也視若無睹。


    虛弱的身子佇立山崖邊,她神情哀慟,淚眼凝望著大海。


    望不盡的大海,遠得讓她伸出手也碰觸不到遙遠的另一方,淚水流個不停,心痛得無以複加。


    “嶽哥哥……”


    不知流了多少時日的淚水,她的雙眼布滿血絲,有著刺目血跡的唇瓣微微顫抖,隱忍著心中的悲切。


    “嶽哥哥……”


    她的心好疼,喉嚨像是被緊緊揪著,每一次的呼吸都顯得困難。


    見不著人,她再也見不著他……


    無力的跪伏在泥濘的地上,她悲絕的了望遠處。


    她不是天上的鳥兒,不能飛越這廣闊無垠的大海,到他的身旁,陪伴著一塊離逝;她不是優遊自在的魚兒,無法遊過這深不見底的大海,否則就算賠上性命,也要奔至他的身旁,將他的屍首帶回來,讓他尋得家的方向。


    “你說會回來的……你答應過月痕……會回來……”


    回歸之時,將是迎娶你之日……


    那要好久好久……聽爹爹說,這場戰事沒個一年半載成不了。


    不!隻要想到回來後你將成為蒼家媳婦,成為我的妻子,這短短的等待,值得。


    哪值得?!我說,最好你要離開前先娶了我,說不定你回返之日,將有我、婆婆,還有一個小娃娃迎接你呢!


    小傻瓜!沐將軍要是得知你有這打算,肯定會氣得揪你的耳朵。


    才不!爹爹最疼月痕了,哪舍得傷我。


    你啊!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性子卻還是像個長不大的女娃,真不知屆時我將有多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成為嶽哥哥的妻子之後,月痕會努力持家,孝順婆婆,成為你的賢內助。


    別幫倒忙就得了!


    才不會呢!爹爹說了,這場戰爭如果打得好,勝利了,不隻百姓將安逸的度過數十年,他更會在皇上麵前參奏你的功績,屆時你將成為副將,而月痕我呢,就是副將夫人,這身分行為可是不能丟臉的。


    所以你應該快快學好詩書詞禮和女紅,別趁我不在時,又溜到後山捉蛐蛐兒,玩瘋了。


    才不會,月痕才不會這麽貪玩。


    好好,等年兒個我軍凱旋歸返,可得好好的瞧瞧我的小娘子改了何模樣……


    “你騙我,你說會回來的……”可年後的結果,戰事失敗了。


    她的爹爹為了救全軍被鍘,沐家上上下下全被抓了,隻剩她……她因為貪玩,跑到後山而幸免,她的仆女小菊為了救她的性命,偽裝她的身分,幫助她逃到蒼府,蒼姨為了救她這個沐家僅存的血脈,又因為嶽哥哥的身分也被抄,而她在逃亡的途中,餐餐尋不得溫飽,長途跋涉,無助盲目的躲躲藏藏……


    “你說會回來的,為什麽隻留下我?”女子痛哭失聲,好不甘心、好怨、好恨這一切。


    “嶽哥哥……”原以為她能盼得他歸來,誰知……誰知早在爹爹被抓時,嶽哥哥也同樣被帶走。


    聽說為了做到與她的約定,他每日忍受嚴刑拷打,承受淩虐;聽說他的皮被活活的扒了一層,但是忍下了;聽說因為他和爹爹殺了對方的大將軍,所以他們承受著極刑;聽說最後他病了,病得好嚴重,即使痛苦,仍然硬撐著,終於撐得舊朝投降新朝,他卻病入膏肓,離開人間。


    “嶽哥哥,你回來月痕的身邊……回來……”


    她失去親人,失去一切,失去心愛的人,隻剩下她一人,什麽也沒有了。


    “老天!為何這麽不公平?月痕不服,月痕不甘心,月痕好恨。”


    泥濘沾染衣裳,她視若無睹,滿腹的怨恨和滿心的不甘,無法向天傾訴,也無處可發泄。


    沐家做錯了什麽?她的爹爹做錯了什麽?憂民憂心又為了什麽?蒼家做錯了什麽?樂善好施有何用?親民親心又有何意義?


    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天看了些什麽?天瞧見了什麽?天睜眼了嗎?天是否感受到她的痛苦和怨恨?


    “嶽哥哥……”緩緩的站起來,眺望遠方,空洞的雙眼少了冀望與渴求,虛弱的身子顫動著,累到絕望了。


    “快找,沐家逃走的那娘兒們聽說躲在這裏。”


    “快把她抓了,衙門說了,抓到她就能得到獎賞,隻要抓到她,咱們今年的冬天就有好日子過了。”


    後頭的嚷嚷聲愈來愈多,音量愈來愈大,連那急促的腳步聲都顯得興奮。


    親民親心、憂民憂心……嗬!好一個親民親心,憂民憂心。


    直到最後一刻,那些曾經受惠她爹爹、嶽哥哥的百姓,仍為己利而自私。


    做了這麽多,到底為了什麽?為了什麽?


    唇瓣淌出鮮血,她不甘心的緊握雙拳,冷冷的笑著,苦澀的滋味在心底蔓延。


    “上天不公,月痕不服……聽到了嗎?月痕不服!”


    “在這裏,沐月痕在這裏。”衣衫粗俗的男子出現在她的身後,急切的大吼。


    不!緩緩的回過神來,慢慢的轉過身子,女人冷冷的雙眼含怨帶恨的瞪著那名男子,幽幽慘慘的笑了,“想我可是堂堂沐將軍之女,怎麽容許你們為了一己之私而抓我回去?想抓我回去領賞,也得看抓不抓得住我。”


    這一切的悲傷和痛苦,是誰帶給她的?


    是那不公的天!


    是啊!是天啊!


    她無力對抗命運,無力對抗眼前這些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百姓,但是至少……她寧可死得有尊嚴,也不願為了讓某人過好日子而白白的犧牲。


    不!


    她揚起嘴角,神情駭人。


    轉身,在眾人來不及反應之際,她縱身跳下山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殤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韓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韓媛並收藏殤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