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裏傳來陣陣刺耳的嘟嘟聲,他卻始終沒把電話放下。


    他看著那盆白花,隱約想起她說兩人第一次見麵時候的情景,滿片的白色玫瑰,幼稚可笑的粉紅色氣球,第一次為了另一個人失控,不顧一切地喝醉……


    然後一轉身,卻見她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柔白的身影幾乎與這片花海融為一體,仿佛從玫瑰裏誕生的精靈,在燈光下閃耀著異樣的純淨。


    他為自己奇異的幻想笑了。“過來。”


    她沒動,像是被嚇著了。


    “過來。”他又說了一遍。


    她始終沒動,怯生生的。他蹙眉,想她若真是玫瑰花精,用花朵引誘也許有效,便從桌上的花籃裏摘了一朵。“過來。”


    她終於走上前,為了表示讚許,他把花別在了她頭上。


    然後,坐下來繼續喝酒。


    她問他。“你很傷心嗎?”


    “是。”


    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笑了,很溫柔的。“喔……那沒關係,你慢慢喝,我……我會照顧你。”


    ——我會照顧你。


    之後再有記憶,他已被飯店工作人員喚醒,身上披了毯子。因為太虛幻,他索性將之當成了夢境,徹底忘懷,唯獨她說的話在腦裏、心裏,不斷回蕩,以致後來再遇見她的時候,“我會照顧你”這句話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原來,早在那時,他就為她動了心、動了情。


    杜樂茵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從病房裏的對話到她搬離,足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她還留在他身邊,他卻把她的反常看做是缺乏寵愛的表現。


    因為他始終把她當作寵物,不想她介入自己的內心,幹涉太多,卻忘了她的本質如涓涓細流,在他壓根兒不及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他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所以她走了,他的心也空了。


    而他居然遲鈍得直到現在才明白。


    簡礎洋坐在車裏,很久以後,濕熱的淚水從眼眶裏溢出。


    這不是悔恨,也不是失去了才懂,他一直都很珍惜她在他身邊,一直都想對她好,他隻是搞錯了自己的心態,用了笨拙的方式。他這輩子還沒好好愛過一個人,出錯是肯定的,但她從沒說過一句不對,隻是笑著,包容他所有的錯誤。


    於是他像個迷路的孩童,辨不明方向,如今終於走到死胡同,即便想重新再來,機會也已失去。


    他哭聲壓抑,氣息紊亂,從不知道一個人心痛居然可以痛到這種地步。


    就連陶蜜亞結婚那時,他都不記得自己有這麽痛。


    因為她安慰了他。


    “我好痛苦,痛苦得快死了……”當時她的言語猶在耳畔,聽見了病房裏的對話,她又是什麽心情?


    簡礎洋不敢想。


    怕一旦想了,連在這兒默默看著她的勇氣,都要失去了……


    簡礎洋覺得自己病入膏肓了。


    平日,他照樣上班,照樣忙碌,恍如經久不衰的齒輪,按部就班,沒有一絲差錯。但一等工作結束,他總會不由自主驅車前往她所住的小區,隻求偶爾在她下班或從陽台探出頭來之際,遠遠地看上一眼。


    他想,自己會一輩子記得這些夜晚。一個人孤寂地坐在車裏,手上是便利商店買來的咖啡,熱氣氤氳,飄散在車廂,模糊了窗外映照進來的暈黃車燈……全世界朦朧。


    他看向杜樂茵的屋子,那溫暖的光似乎成了他唯一慰借,而音響裏的王菲還在嫋嫋地唱: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用一朵花開的時間。你在我旁邊,隻打了個照麵,五月的晴天,閃了電?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正常,可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像中了蠱,一天沒看見她就難受,甚至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敢開他那台銀色的lexus,換了台黑色的mazda,或許待一小時,或許待大半夜,唯有王菲空靈的歌聲相伴。


    “啊,特助,你又要去員餐啊?”中午休息時分,秘書小姐見他走出辦公室,不禁奇異地問。


    “棠人”百貨公司裏設有員工餐廳,在地下三樓,開放給全公司人員使用,包含樓管及專櫃人員,但一般因為使用的人眾多,用餐時間有限,所以內部人員較少會去那兒用餐。


    簡礎洋聞言僅是頷首。其實他知道這個時間過去,並不會有任何收獲。


    上次,真的隻是碰巧。


    碰巧少訂了一個便當,碰巧去了員工餐廳,碰巧遇見她跟其他外場人員相談甚歡的樣子。


    這段日子,她氣色顯然好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恢複了,烏潤的眸伴隨旁人的說話聲眨啊眨的,十分專注。她一開始並沒注意到他,直到看見了,笑意收束,淡淡閃避了視線,卻沒特意離開。


    也造就了他半年來,第一次有幸可以光明正大、清楚地看望著她。


    可惜之後,他沒再在員餐裏遇過她。


    她肯定是故意的,樓管的用餐時間較為彈性,不若他們固定同一時間,要避開他太容易,但他不到黃河心不死,總是忍不住抱持一點期望……不這樣,日子就太難過了。


    簡礎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怎麽做。


    即便早就分清了自己的心思,但一想到自己曾加諸給她的傷害,就沒辦法厚著臉皮去說“我愛你”之類的話,那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的自我滿足,他已混賬自私過一次,不能在她好不容易看似走出陰霾以後,還隨心所欲地對待她。


    所以,隻能默默看著了。


    看著白花凋謝,看著她身影越發精神,看著想或許這般下去,也算是種安穩的幸福……


    直到他在她家外頭看見另一個男人。


    男人外表看來年紀稍輕,滿臉飛揚,神采奕奕,步履挺拔地走在她身旁,修長的身形更加襯托了杜樂茵的嬌小秀致。兩個人有說有笑,互動親密,提著從超市買回來的東西,一並進了她家公寓。


    不知是不是簡礎洋的錯覺,在轉身之際,那名男子好似犀利地往他這兒瞥過一眼。


    這天,簡礎洋沒回家。


    因為那個男人始終沒從她的公寓裏出來。


    甚至到夜半,還從她居住的公寓陽台,往下瞟了一眼。


    簡礎洋痛苦極了,尤其一連三天,他都看見相同的男子踏入她居住的公寓大樓裏,偶爾會替她陽台上的植物澆水。


    那些他做過的、沒做過的事,往後要換一個人接手了。


    夜半,簡礎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好。


    這幾天所見的情形,是他一直以來刻意忽略的現實。他不意外,像她那麽美好的女孩,很難被忽略,她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幸福,他若還有一點良心,就不應該自私地再去打擾……


    隔天一早,他擬了一份人事檔,伴隨眼下深重的黑眼圈敲開了唐湘邑辦公室的門扉。


    唐湘邑狹長鳳眸微眯,將那文件看了一遍,露出不感興趣的神色來。“這種東西還需要我同意?你叫人事部拿去辦一辦就好。”


    簡礎洋神態不變。“我跟秘書室的人員配置是受你直屬管轄。”


    “我不想管無聊的事。”言下之意,就是他不簽名,不想理會。


    簡礎洋僅是一笑,早有預料。“那好,關於‘棠人’二館預定地,地主想抬高價碼,這事開發部的正在籌劃商量,你該去和他們聊一聊。十月開始周年慶,企劃案有上百份,你可以一份一份慢慢看。在這之前要先進行樓麵改裝,招商不大順利,鄰近百貨公司聯合祭出排唐條款,之前是靠前任主事湘茉小姐親自出麵斡旋。喔對,還有十二樓的展演空間,你母親希望能給她好友的女兒辦水墨展,據說那位小姐家世背景極好,卻不嫌棄離過婚的男人,真不容易不是嗎?”


    這一大串聽得唐湘邑頭都疼了,尤其是最後一句。這些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終決策權盡避在他手裏,但簡礎洋若不幫著他拿捏一些,會很麻煩。他冷冷瞥了簡礎洋一眼,在那份檔簽下自己的名字。“拿走。”


    簡礎洋從善如流,收回公文,這才不疾不徐道:“我已經叫開發部的人下去查究竟是誰煽動地主,沒意外應該是同業,沒直接來搶就代表對方評估過,那塊地不值錢,敵不動我不動。周年慶的企劃案我會再跟副總討論商量,排唐條款則由招商部先去處理,那時可能需要你出麵表示一下誠意。十二樓的展演空間,很遺憾我們後半年的檔期滿了,都是簽了約的,相信那位小姐不至於太無理……夫人方麵,你再花些力氣安撫就行。”


    “嗯。”唐湘邑很滿意,即便看不太慣這個異母弟弟,可他的工作能力倒是有目共睹,為己所用不失為樂事一樁。“我還當你最近被愛情衝昏了頭,沒料辦事挺牢靠。”


    簡礎洋冷不防道:“mia後天的班機飛邁阿密。”


    唐湘邑一愣,表情不變。“喔,所以?”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告訴你一聲。”


    “嗯。”唐湘邑沒否認,隻把玩著手裏的鋼筆。前妻的行蹤,他確實掌握得很清楚。“給她安排最好的位子,好歹她也曾是唐家人,不能委屈了她。”


    “放心,mia從不委屈自己。”唯獨為了唐湘邑的事——這句話,簡礎洋藏在心裏,沒講出來。


    “確實如此。”唐湘邑笑了笑。“我就欣賞她快刀斬亂麻的風格。”就像說不見他就不見,受不了了就離婚,不想待台灣了就遠走。


    簡礎洋毫不客氣,直接吐槽。“那也是有人先做得幹淨利落。”


    唐湘邑嗬嗬笑,笑得很開心,完全沒被冒犯了的惱怒。“行了,管好你自己的女人,別煩我。”


    “是。”簡礎洋拿好文件離開辦公室,他這位難纏兄弟的事,他管不動也不想管。


    秘書小姐湊上來,剛好看見他神態嚴峻,不禁問:“特助,怎麽了?”


    “沒事。”他一笑,在多餘的顧慮介入前,將卷宗遞給她。“幫我拿下去給人事部,請他們立即發函處理。”


    “好的。”秘書領命而去,簡礎洋吐了口氣,苦笑。他知道自己這麽做不對,但目前,這是他唯一想得到將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方法。


    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杜樂茵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調到內部?為什麽?”


    “這……人事部講的……”組長顯然也很傷腦筋,中午人事部傳來公文,說是要將杜樂茵“暫時”轉調內部,任職總經理特助的助理,而且三天後就得報到。


    說調就調,完全不合乎規章及正常程序,偏偏上頭老大直接發話,又說隻是人員暫借,很難推拒。


    杜樂茵目瞪口呆,超級傻眼,將那紙公文翻來覆去研究好一會兒,上頭隻簡單寫道因為人力短缺,要她轉調內部,期限未定。


    這實在太荒謬,全“棠人”上下多少員工,她就不信隨便找個人支持頂替會有多難?


    如今卻動到身為小小樓管的她頭上,她很難不懷疑這事跟簡礎洋有關。


    但,為什麽?


    “都半年了……”她喃喃,迷惑、不解……以及一想到他便不由自主產生的疼,各種情緒在她體內衝撞,最終隻化為一聲無奈歎息。罷了,又能怎樣呢?他身處高位,真想把自己怎麽樣,還不是一句話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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