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截至目前為止,在過去的兩個多月裏,她還算能與他和平相處,雖有幾回忍不住為了些芝麻綠豆大的事與他鬥嘴、爭辯,最後也都不了了之,這說來歸去,全因他可疑的態度——


    每回的衝突,她常像是贏得滿堂彩、「打」得他落花流水,可不知為何,他明明服輸卻又但笑不語的神態,總教她渾身不自在,像是她根本沒贏,而是他「好心」地先認了輸。


    你敢不敢同我打個賭?


    賭你對我到底有無感覺?


    她對他……該要有什麽樣的感覺?


    可能回到熟悉的所在,日子安穩下來,不再餐風宿露、走踏闖蕩,她的小腦袋瓜不自覺地憶及許多舊事,她與芸姊、芸姊與他、然後是她與他之間的種種,這竹塢誠如他所道,有著數不清的回憶。


    所以,她對他,究竟是什麽感覺?


    她在他懷中嚎啕大哭過,在那雙青袖強而有力的擁抱中得到撫慰,她喜愛他也惱恨他,兩種極端的情愫交相煎,她已弄不清底意是何。


    她曾執拗地對他「逼婚」,可一想到他若與芸姊共結連理,她一顆心又酸澀難當……她原以為那時古怪的酸意,是因為舍不得芸姊、怕自個兒又被拋在後頭,如今細細沈吟,底蘊漸現,而真教她難以割舍的,莫非是……是……


    好煩啊!她不想輸了這個賭。


    都是他突如其來的那個吻給害的,她該要當場掃他一巴掌,再將他踹飛出去,而不是傻呼呼地由他擺布。事後想想,愈思愈不對勁兒,她有種被人設了局、請君入甕的感覺。


    可如今到得這般田地,她天性要強,就算悔了,也是打死不退的。


    「靈兒,瞧,今晚加菜嘍!」


    落日餘暉下,江麵波光瀲灩,刷上耀目金光,那男人半身立在水裏,腰上赤裸,甩高的釣竿上勾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那魚鱗在夕日下閃爍,亮晶晶的,如他回眸衝著她咧嘴笑開的兩排白齒。


    岸邊,敖靈兒已將火生旺,在土爐上擱著一隻鐵鑊,灑了點兒油,等著要把抓在手裏的蒜末丟入爆香。她聞聲望去,皺了皺巧鼻,扯嗓回嚷——


    「釣了都快一個時辰,就上來那麽一條,有啥兒好值得說嘴的?」要是她出馬,大網隨手一撒,還不滿載而歸?


    司徒馭仍笑得好生得意,她沒再理會他,自顧地炒起菜來,撒些鹽巴提味,又翻弄了幾下,然後起鍋。


    此時,那裸著上半身的美男已赤足走回岸上,拎著處理好的大魚來到她身旁。


    「煎的好、還是烤的好?」他問,兩隻褲管兀自滴水,整片腰綁也濕了個透徹,他也不理。


    敖靈兒相信,沒有哪個尋常姑娘見到眼前這一幕,還能把持著絲毫不覺羞赧。除非……那姑娘真的很不尋常。


    她不得不去瞧他,因他杵得實在太近,近到她整個人都被他斜陽下的淡影所籠罩住了。


    少掉衣衫遮掩,沒想到他的胸膛和腹肌亦是塊壘分明,那身形並不粗獷,卻是勁瘦結實,無一絲贅處,肌理線條十分優美,是那種蓄含力量的美態。


    再加上他的窄腰,更顯得雙肩寬闊,而那頭流泉般的黑發瀟灑垂散,發尾浸濕了,有意無意地粘在他肩上、胸上,這「景致」……確實美。


    從小到大,不是沒見過他打赤膊,但敖靈兒著實不懂,以往尚能將這樣的他視若無睹,即便知曉他貌美形俊,也不曾被迷得口幹舌燥兼之心神不寧。但來到竹塢這兒之後,這男人動不動便來上這麽一出,常大剌剌地當著她的麵寬袍解帶,毫不避諱。


    好比前兩天,他燒了一大桶熱水擺在平台那兒,竟露天泡起澡來,教她撞見了,他不閃不躲,還問她能否好心些過去幫他擦背,又說,她若願意幫他擦背,他便再為她燒一桶熱水,扛來擱在平台,讓她也能享受露天泡澡之樂。


    她差些沒拔起腰間的劈篾刀擲去!忘了自個兒是否一時克製不住又罵出成串的髒話,她掉頭跑開,跑進一片綠竹林裏,待定靜下來,竟發覺臉頰好燙,心跳得太促急。


    那不像她,那不是她。她不該像個尋常姑娘,他有意無意地賣弄皮相,她就麵紅耳赤、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隻不過,當她好不容易穩下心緒,從林子裏返回竹塢,以為得麵對他一番調侃時,他卻已為她燒好一大桶熱水,不是擱在平台上,而是搬進她住下的主房,供她使用。不知怎地,她方寸波動得更為厲害,那一晚,她輾轉反側,直到天已泛魚肚白才模糊睡去。


    那不像她,那不是她啊……


    硬是斂下視線,起身將炒好的菜端至一旁,她冷淡地道:「煎魚、烤魚?你會嗎?」


    以前她便已習慣做菜給芸姊吃,煎煮炒炸樣樣難不倒她,野炊的技巧更是熟練,因此「同居」的這段時候,仍是她掌廚,但司徒馭會在飯後負責清洗所有的炊具和碗筷。


    司徒馭揚揚飛眉。「別小覷我了。我的手藝或者不如你,但肯定也是色香味俱全。」說著,他開始往魚身上抹了大量的鹽巴,跟著竟將土加水和成泥巴,把魚整條裹住。


    這……還能吃嗎?!「你幹什麽?」她瞪大眼。


    他又拿那兩排白牙出來炫人。「咱們不煎也不烤,就吃『叫花魚』。」跟著,他把裹著魚的整團泥巴丟入火爐裏。


    敖靈兒眨眨眼,掀了掀唇,好不容易嘟囔了句。「什麽『叫花魚』?我隻聽過『叫花雞』!也不曉得能不能吃?不是君子遠庖廚嗎?我瞧你還挺自得其樂的!」


    聞言,男性俊容一揚,朗眉鳳目,笑微斂,卻更具深味。


    敖靈兒教他奇異的注視盯得胸口悶脹,有些喘不過氣,欲再次啟唇,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怔忡間,她定定望著他朝自個兒走來,那寬肩窄腰的完美裸胸就在眼前,近到隻要她一出聲,口中的溫息就必定會噴在他的裸膚上,而就算她抿唇不語,輕細的鼻息仍是避無可避地往那胸肌拂去。


    王八蛋!他他他……他絕對是故意的!


    想拿自個兒當餌,以「美色」引誘她嗎?她敖靈兒偏不吃這套!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靠這麽近幹啥?取暖啊?」說得粗聲粗氣的,她瓜子臉剛剛撇開,潔顎卻又教他輕輕掐住,扳正、抬起。


    「司徒馭!」警告意味甚濃,耳中似乎聽見自個兒促響的心跳。


    被嚴厲點名的男人俊朗目光中湛著異輝,靜靜地搜尋著她的小臉,見她雙頰漸浮嫣色、鼻翼微掀,而眸底的精神並未折損,反倒竄著不馴的火焰,他心中一舒,不禁勾唇輕笑。


    「你有毛病啊?」一會兒搞神秘,一會兒又笑嘻嘻。敖靈兒罵了句,忽地抬起手貼在他美人尖下的寬額,嘲弄著。「我瞧你八成是發燒了,才會這麽瘋瘋癲癲、莫名其妙!」


    「我沒病。」他詭笑,卻答得正經八百。一把抓下她貼額的小手,感覺她想抽回,他握得更緊些。


    敖靈兒不語,仍是用那雙不馴的水杏大眸驕傲地瞪住他。


    他帶笑地搖了搖頭,嗓音猶若歎息。「君子遠庖廚嗎?唔……我僅是要告訴你……」


    「什、什麽?」


    「……我不當君子很久了。」


    嗄?!敖靈兒一楞,尚弄不明白他的語意,麵頰已撲來他的溫熱氣息,烘暖她的眼皮,同時也潤濕了她的唇。


    這男人,又一次親吻了她!


    【第六章 悄悄已入人肝脾】


    一艘篷船在碧沈江麵上徐行,兩岸清幽,可見遠山起伏,春風柔軟多嬌,隱約又帶初夏氣味,拂來滿江的豐饒。


    隻可惜,此時此刻,占據著篷船前端的敖靈兒,根本沒啥兒心思去欣賞周遭景致。


    她雙膝拱起,小巧下巴直接擱在膝蓋上,一頭喊著要絞短、卻仍是留下的烏絲僅用小巾紮作一束,不見其他頭飾,再搭著那張清秀的瓜子臉,整個人瞧起來好小,看不出都快雙十年華了。


    清亮大眼仿佛深究著某物般,一瞬也不瞬地往立在船尾搖櫓的青袍美男投注過去。


    她看得好專注,想得好出神,努力在紊亂的腦袋瓜裏厘出點兒東西來,亦想從他身上尋出些蛛絲馬跡,好弄清楚她和他之間,究竟出了啥事。


    他為什麽親她?她一開始便忘了質問。


    他為什麽要同她打那個賭?她對他有無感覺,對他而言,是件重要的事兒嗎?她還是忘了質問。


    再有,他是因當年應承了芸姊,才這麽「糾纏」著她不放吧?


    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懂,他為何親她、吻她、對她做出那些太過親昵的舉動?賣弄「美色」,就為了要賭贏這一場嗎?


    賭贏了,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亂了、亂了……她頭發脹,好昏啊……


    小臉埋在雙膝,額頭蹭著膝蓋,她苦苦暗歎著。


    片刻過去後,一隻大掌忽然擱在她小小的腦袋瓜上,親昵地揉了揉,男子溫雅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靈兒,咱們到了。」


    「唉……」她仍陷在古怪的自厭心緒裏,懶懶的,一點兒也不想動。


    驀地,有人將手探向她後背和腿彎處,一把抱高她,嚇得她立即抬起小臉,杏眸瞠得圓溜溜。


    「司徒馭,你想幹麽?!」


    青影一躍,輕鬆地橫抱著她落在岸邊石坡上。「我以為你睡著了,隻好抱你上岸,有什麽不對嗎?」


    「我沒睡!放我下來!」小腿不馴地踢了踢。「你你……想再嚐嚐我拳頭的滋味嗎?」


    聞言,薄唇似笑非笑地揚了揚,沒再多說,彎身將她放下。


    待站妥,敖靈兒眉睫揚起,見那張略有「瑕疵」的俊顏正靜靜地瞅著她,心不禁一震,覺得他那雙鳳目越來越教她……教她渾身不自在。


    至於絕世美男子那張美好臉容上的「瑕疵」,全是因昨日他突如其來的親吻所造成的後果。在他雙唇糾纏著她許久,終於撤離之後,她費了番勁兒才回過神來,氣他也氣自個兒,當下第一個反應便是卯足氣力、掄起拳頭、直擊過去,把他漂亮的眼窩打了個瘀青。


    她不會道歉的。


    雖然今兒個那塊青紫有擴大兼紅腫的趨勢,讓她心頭悶悶的,但這是他罪有應得,她沒錯。


    察覺到她注目之處,司徒馭牽唇,雲淡風輕地道:「它隻是看起來有些嚴重罷了,你昨晚拿給我的『紫犀金創膏』,我今早又塗抹了一遍,很快就會消腫退瘀的。別擔心。」昨日那一拳,他挨得心甘情願,沒想閃避。


    敖靈兒雙頰泛熱,蠻性又起。「少往臉上貼金!誰、誰擔心你啦?我就恨沒把你另一隻眼也打腫!」


    「下回吧。」青袖拂衫,他溫朗五官有些高深莫測。「待下回我親你時,真吻得不好,再讓你打一拳吧。」


    她小臉瞬間爆赭,胸脯起伏加劇。「你你你……沒有下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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