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桑若曾試圖教融霽修煉。


    強大的實力是最可靠的倚仗,但不知是不是曆任司巫體質特殊的原因,桑若的各種功法都不適合她,甚至不能凝聚出一點兒氣感。


    於是桑若隻能退而求其次,教給融霽一些拳腳功夫。


    因此剛剛一交手的時候,桑若就認出了熟悉的招式,拳風淩厲圓融,私下裏應當是沒少下苦工。


    黑暗蔓延,滋生著隱秘的情緒。


    桑若眼睫細微的顫了顫,心髒重重跳了幾下。


    她們貼的太近了,自後背上傳來的體溫,像是著了火。


    桑若其實極少和人親密的接觸,如此受製於人的姿態更是從未有過,心裏生出些茫然怪異的感覺,竟是忘了掙脫。


    但她不動,不代表著對方不動。


    禁錮著她手腕的手很快放開,勁風襲來像是準備將她打暈。桑若眼睫輕顫,猛地驚醒,側身躲過。


    “是我。”


    她一出聲,融霽就將她認了出來,動作陡然停下。


    “……你怎麽過來了?”


    融霽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整個人後退兩步,靠在了柱子上,額角已經滲出細密汗珠。


    方才無聲無息的忽然門就大開,她還以為是少城主過來,她要被發現了,又或者這裏本來便是為她設的一個圈套。


    沒想到是不請自來的某個人。


    “你來這裏做什麽?”桑若慢半拍道。她整個人難得顯得有些遲鈍,不知道是不是還沒從剛才的事中回神。


    兩人對視。


    融霽最先敗下陣來,垂下眼,輕歎:“來尋一樣東西。”


    “尋東西?”


    “嗯……”


    桑若問:“用不用我來……”


    話到半截,門外遠處傳來些淩亂的腳步,還有嬌羞的女聲、哈哈大笑的男聲。


    桑若驀地止住話頭,融霽亦警惕看向門外:“他們好像是朝這邊來了。”


    桑若辨別了一下:“那個男聲像是少城主的聲音。”


    “他提前回來了?”


    “哐當哐啷……”


    融霽忙把房內的陳設還原,腳步聲很快便近了,她掃視了一遍房內,也顧不得猶豫了,打開衣櫃門,就拉著桑若鑽進去。


    關上衣櫃門的同時,房間的門吱呀打開。


    那兩個人走進來,說著調情的話。


    “……奴家為您掌上燈。”


    “掌什麽掌,”少城主笑起來,“如此良辰美景,月黑風高,最適合做這種……懂不懂,嗯?”


    係統很認真的聽牆角:【宿主,他成語用錯了。】


    但現在,它的宿主已經沒有功夫管它。


    桑若方才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剛發出一聲氣音,就被融霽眼疾手快捂住嘴。


    櫃子裏一片漆黑,連月光都照不進來,融霽摸索著湊近桑若耳邊,拿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我知你行事無忌,但此時不能胡鬧。你答應我,不出聲就放開你。”


    少女溫熱的氣息噴吐在耳廓,激起陣陣戰栗。狹小的空間,長腿隻能委委屈屈的蜷著,連空氣都是不流通的,桑若覺得自己像是被山茶花香整個包裹住了。


    她像是短暫的失去了思考能力,片刻後才回神,遲疑點頭。


    融霽將她放開。


    桑若便捉了融霽還未離遠的手,在融霽手心一個字一個字的比劃。


    【我可以帶你隱身,不必躲藏。】


    融霽:“……”


    桑若:“……”


    黑暗之中,融霽悄然紅了臉。


    但是現在,出衣櫃顯然是不可能的。


    桑若可以帶人隱身,但不能帶人穿牆,大晚上的,屋內沒有掌燈,衣櫃門突然吱呀打開,裏麵又沒有人,準備辦事的這兩個人,怕是會以為自己到了鬧鬼現場,根本做不下去了。


    還有打草驚蛇的風險。


    於是兩人不得不努力維持原狀。在這方狹小的空間裏,手腳伸展不開不說,偶爾身體還會觸碰到,兩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


    桑若是因為自己“心中有愧”,而融霽……


    融霽垂著眼,略微出神。


    她原本很緊張,現在也該是心有餘悸,可不知怎麽的,她的注意力卻全然跑到了掌心那裏。


    微癢的觸感仿佛還在殘留,外麵不時傳來些男女調情的聲音,幹擾著她的心緒。某種陌生的情緒充溢著她的心髒,讓她有些茫然。


    小的時候,她很喜歡藏在櫃子裏,和自己的神侍玩伴也就是蘭九躲貓貓。櫃子是漆黑的,悶的,但也是安全的,她就像是在裏麵築了一個小小的巢穴,能安穩的在裏麵待半天。


    可現在,她忽然覺得櫃子沒有那麽好了。


    很熱,讓人坐立不安。


    為什麽會這樣?


    “啊!”


    還未來得及細想,卻在此時,外麵傳來男人的驚恐叫聲,然後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像是在扭鬥。


    瓷器碎裂,應當是扭鬥的過程中,不小心把桌麵的名貴茶壺打到了地上。


    融霽和桑若猛地回神,都被這個展開打得猝不及防。


    什麽情況?


    係統喃喃:【玩得這麽猛?】


    “叮。”


    利器落地的聲音,宣告少城主的勝利。


    他重重地打了女人一個巴掌。


    “你這賤女人!居然敢刺殺我!誰派你來的?”他心有餘悸,“要不是我身上戴著防護法器,就真被你刺中受傷了!”


    原來是一場蓄意刺殺。


    女人歇斯底裏大笑:“沒有誰派我來,你不會一點自覺都沒有吧?做過那麽多惡事,想殺你的人可太多了!”


    融霽聽到這便已經明白,這又是一個可憐人。


    桑若卻是微怔。


    融霽還在猶豫要不要製止,出乎她的意料,竟是桑若先抓過她的手寫字:【我能不能……】


    這不太像是桑若的作風。


    融霽點點頭,又意識到桑若看不到,直接砰的一聲把櫃門打開。


    桑若就與她心有靈犀似的,在打開的下一秒,如一縷風飄到少城主身後,手中魔氣凝成一柄漆黑長刀,拿刀背朝少城主後頸敲下去。


    少城主發現女子的眼神忽然充滿震驚,看向他身後,他不明所以:“你看什麽?”


    隨後他威嚇道:“別想耍小聰明嚇唬我,然後借此逃跑,你玩不過我。”


    勁風落下,在女子震驚的眼神中,少城主悶哼一聲,整個人死豬似的滑落下去。


    桑若從側邊踢了她一腳,不讓他砸到對麵的女子,隨後去燈台那邊,把燈掌上。


    房間一下子亮堂起來。


    女子看清“黑影”的容貌,眼睛微微睜大,有些遲疑的張了張唇,失聲道:“怎麽是您……”


    融霽這時剛從櫃子裏翻出來,聽到這話,奇怪的問:“你們認識?”


    女子猛地轉頭:還有一個!


    融霽看了眼女子,模樣陌生,一身濃妝豔抹的打扮,但細看了其實也算清麗可人,


    桑若輕聲道:“我欠她一份因緣。”


    在女子和少城主進來後、說出第一句話時,桑若便聽聲音認出了她。


    桑若初來甘木城,曾有一位漁女為她帶路。


    這名女子就是那個漁女。


    原本她是不打算插手的,你情我願,選擇什麽樣的路都是個人自由。


    但其中有隱情,那便非管不可。


    大天魔生性冷漠,能冷眼旁觀無關人的悲喜,但欠下的因果一定會還,這是曾經摯友教給她的底線。


    融霽還在疑惑,桑若便與她簡單做了介紹。


    桑若問:“你的名字?”


    漁女從剛剛的驚魂未定中緩過來些,眼眶微紅,喏喏應答:“我叫吉蘭。”


    吉蘭此時模樣狼狽,幾乎站不穩,臉上有被打的淤青,桑若輕歎口氣,扶她去座椅座下,低聲問:“怎麽來刺殺少城主,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這話就像是忽然在吉蘭心髒上剜了下,她像要抓住救命稻草,又極為克製的捏住桑若的一片袖角,眼淚無法控製的往下掉:“十,十幾日前……”


    原來是幾日前的時候,少城主慣例縱馬“巡街”,險些撞到人,那個人便是吉蘭。少城主看上了吉蘭的美貌,吉蘭不從,少城主輕笑,說有你來求我的時候,揚長離去。


    吉蘭惴惴不安回到家,發現家中已是一片火海,大火難以撲滅,吉蘭隻能眼睜睜看著。期間,家裏的任何人都沒有回來,她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直到大火轉小,加上鄰裏的幫忙,火終於撲滅。屋子隻剩一些框架,吉蘭怔怔的在屋子裏挖,挖出三具焦了的骸骨。


    她的父親,她的母親,還有她尚且三歲的小妹。在此之後,她家裏就隻剩她一個人了。


    吉蘭滿是水光的眼中有恨:“我去報了官,可負責辦理案件的是城主府,最後僅以意外為名匆匆結案……怎麽可能是意外。”


    桑若抬手,把她快要滑落的簪子輕輕扶正。


    “我就住在城東,你應當也知道,怎麽不來找我?”


    吉蘭微怔,眼淚流得更厲害,就像成了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撲到桑若懷裏哭,哭得打了個小嗝:“這,這是我的事,不能連累您呀。”


    大天魔有些無奈,但難得對外人有一些耐心,由著吉蘭抱著她哭。


    融霽立到窗前,輕輕挑起窗戶往外看了看,無人過來,應當是少城主不想被人旁觀辦事兒,提前囑咐清了場。卻沒想到便宜了她們。


    哭聲漸漸小了,吉蘭平靜下來,少了那股情緒支撐,不好意思地放開桑若:“我情緒有點失控,不知道為什麽,您給我的感覺就像長輩一樣可靠……”


    桑若朝她遞了塊繡帕,淡淡道:“沒事。所以你現在打算怎麽做,殺了他嗎?”


    吉蘭捏著繡帕的手緊了緊,還是道:“您來到這裏,原本是有什麽打算?我聽您的。”


    桑若看向融霽。


    融霽自窗前轉過身,輕歎口氣:“這些年,我從某些渠道得到一些消息,少城主有留下戰利品的習慣,我輾轉多處都未找到,便猜測是在他房中,於是這日尋了機會,過來搜尋。”


    說到這,她冷笑:“他這樣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他?我要他身敗名裂,人人得而誅之,以祭無辜慘死之人的在天之靈。”


    融霽過來時換了衣服,也沒戴麵具,因為沒人見到過司巫麵具下的真容,所以吉蘭也沒認出她。吉蘭看著她,小心問道:“姐姐,難道說你也和我一樣……”


    融霽輕輕搖頭,又點頭:“我是為我一好友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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