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紅了……」她下意識喃道。


    「誰臉紅?胡說!我才沒臉紅!我怎麽可能臉紅?你哪隻眼瞧見我臉紅?」


    結果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連聲否認,越否認,臉越熱,黑裏透紅。


    君霽華原是有些瞧癡了,被他這麽激切一嚷,陡地回過神,唇角克製不住地拚命往上翹。


    「看什麽看?看老子英俊啊?!」開始耍大爺。


    「寒爺長得是很英俊,銀發黝膚,濃眉深目,直挺的鼻子,寬寬的嘴,多好看。」她將心裏所想的直白說出,語氣淡然平靜,她坦率得很,隻是也掩不住臉紅,兩張紅紅的臉就這麽對望。


    寒大爺正要惱羞成怒的氣焰整個被壓下去,他才要開口,卻見她流出兩行淚。


    「你、你哭什麽哭?我又沒欺負你!」他很驚嚇地放開她。


    君霽華搖搖頭,微微笑著,一直搖頭,她用手背擦淚,有些孩子氣,又有些可憐兮兮。她也說不明白,隻覺心中一鬆,可能皆因他的臉紅。


    她垂下玉頸,還在擦淚,寒春緒也跟著低下頭,想看個仔細。


    「我沒欺負你,你幹麽哭啊?」他還在懊惱。


    因為你對我好啊……


    她沒說出,就靜靜體會,眼淚能苦能甜,她此時的心是甜的。


    「好啦好啦!」寒春緒頭一甩,仿佛有事委實難以決定,現在牙一咬,豁出去了。「我……我那時說,我買你隻是要你,沒有喜歡你,跟什麽情啊愛的無關……其實……不是這樣,那是謊話。」


    心髒咚地一震,君霽華緩緩放下手,垂眸對上一張別扭的俊顏。男人此時蹲在她麵前,照樣是大腳開開的蹲法,微仰頭,由下往上看她。


    「有什麽好震驚的?就許你說謊,我就不能說啊?那、那……你說了一次,我也說了一次,一人一次很公平,咱們扯平,這件事算、算兩清了!」


    他忽地起身,君霽華仍看著他,著魔般看著,張唇無語。


    這一次,他臉紅歸臉紅,沒再凶凶質問她看個啥勁兒,卻是伸出一手。


    「回屋裏去吧。」低聲道。


    看著那隻掌心朝上的大手,如此厚實,指節分明,掌紋深刻且幹淨,像能保人一輩子安穩。她笑著,淚水輕湧一波,剛拭幹的頰又濕了。


    「嗯。」她交出柔荑,握住他,讓他牢牢握著。


    他牽著她走出梅樹林,往不遠處的三合小院走回。


    夜風拂過樹梢,沙沙輕響,男人好聽的聲音雜在其間,似乎說道——


    「……還哭?好好好,等會兒回屋裏,上了榻,有得你好哭,我讓你哭個夠……噢!你咬我手?好,隨便你,反正你又哭又叫,最後還得咬我肩膀,你愛咬就咬,我受得住,我讓你咬個夠!噢——」又叫疼。沒辦法,他欠揍。


    「老子不發威,還被你瞧成病貓啊?」


    這會子,換姑娘家尖叫,她被發威的男人扛上肩,帶回屋裏頭「正法」。


    以前常聽「天香院」裏的姑娘們說,她們這一門營生,最好的下場就是找到賞花人,能從良,跟個好男人過日子。她君霽華跟的這個男人離「好人」二字還差那麽一點天上、地下的距離,但跟他過日子,很有滋味。


    他的手下多是太湖一帶的漁樵農家,有生意上門,就接盤、銷盤,待忙過一陣,又化整為零,各歸其位。


    她見過他幾個手下,名叫「六喜」的少年率性可愛,一見她就臉紅,而綽號叫「鐵膽」的那名壯漢根本是座小山,手臂能拿來讓她架秋千……她從不過問寒春緒手底生意,不問他道上那些恩怨,他藏著她,卻也給她適度的自由。


    他說她需要什麽,盡管開口,跟了他,就是他寒春緒的人,他一定罩她。


    她說,她想去爹娘墳前祭拜,但當年從江北被賣至江南「天香院」時,年紀很小,不記得爹娘葬在何處,連回鄉的路也模模糊糊……她怕他為難,笑著說她僅是隨口一提,不用當真,但兩個月後,他帶她到離江北大城約一日腳程的郊外,在亂葬崗上找到一座破敗墳頭,已龜裂的墓婢上簡單刻有她爹娘姓名,刻字已淺,怕是再晚幾年也都不能辨認了。


    她哭得淚漣漣,淚中包含太多感情,還有太多、太多對他的感謝。他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在她需要時抱緊她,他是羽翼大張的鷹,罩著她。


    後來,她選了塊臨江寶地,將爹娘的墳遷走,修整得結實漂亮,寒春緒跟她鬧了一頓脾氣,因為她不肯用他給的銀兩,而是拿自個兒這些年在「天香院」攢下的錢,買地、遷墳、修建墳墓,把手邊的錢花個精光。值得慶幸的是,她還有個男人養她,即便他為了「不用他的錢」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惱了她三天。


    她拜訪過他幾個巢穴,一江南北,一江左右,共有十來處,都是小小的院子,適合過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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