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理,馬匹疾馳入城,待那些人嚷嚷地追在後頭,他倏地棄馬,抱著君霽華飛腳竄進某條石板小巷,輕易便把所有人甩脫。


    她一直在發抖。


    窩在他懷裏,這麽溫馴乖順,卻克製不住渾身的輕顫。


    他想起那隻殘了單翅的雪鴿兒,她對那隻鴿子特別憐愛,每每抱在懷裏,總極盡溫柔地撫摸著……現在的她就如同受了傷的雪鴿,他輕柔撫著她,他希望自己的手勁能給她慰藉,隻是他這雙手……他這雙手啊……在不到一個時辰前,才做掉三十多條人命。


    他殺人,衣不濺血,幹幹淨淨,雙手的汙穢盡化無形,但他從未覺得手上的血腥是無形枷鎖……他不怕殺人,在這混亂世道,為了出頭,他想要就去奪取,為生存,為掙一口飯,該殺就得殺,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他向來如此堅信,不曾動搖信念,直到她再度來到他麵前,拿那雙澄透的眸子看他……情種落心,情芽冒出心田,跟著,他的情花悄悄綻開,茁壯得很不像話,還泄出亂七八糟的芬芳,他竟然開始懂得自慚形穢,在她麵前。


    她是天上白雲,他是地上爛泥,他怎麽給得起她要的安慰?


    回到四合院時,柳兒和葉兒也在,是胡叔後來聽聞「慶豐酒樓」出事,前去一探,才在官府的人趕到前,把被點倒的兩丫頭悄悄帶回來。


    見到君霽華臉上和衣上的血跡,四合院裏興起騷動,原就憂心忡忡的敏姨更是麵色發白,趕忙跟進去北屋接手照顧。


    雖流了不少血,受到驚嚇,君霽華意識還算清楚。


    兩丫頭端來熱水,跟敏姨一起幫她換上幹淨衣裙,她揚唇笑了,原想安安她們的心,自個兒卻沒察覺那抹笑,瞧起來很有可憐兮兮的神氣。


    看到她右頰上的傷時,敏姨和小姑娘們同時倒抽涼氣,她看著她們的神情,背脊微涼,伸手欲觸,敏姨卻把她的手輕輕扣住了。


    「剛上藥,別碰。」


    「……我想照照鏡子,很嚴重嗎?」


    柳兒和葉兒猛搖頭,答得好快。


    「不會!」


    「沒事的!」豆,豆,網。


    敏姨把她雙手握在掌心裏,嗬著氣,替她搓暖。「怎麽還在發抖,很冷是嗎?春緒在屋外跟他胡叔說事呢,等會兒我讓他弄個火盆子進來。」


    看來,狀況不太好啊……君霽華苦苦一笑,沒再強要她們將銅鏡移過來,反正這張臉是她的,總能讓她瞧個仔細明白。


    「拂曉姐姐見我沒有赴約,一定很納悶,她該不會現下還等在酒樓那兒吧?」她轉了話題。


    柳兒急急道:「拂曉姑娘已經知道‘慶豐酒樓’發生的事兒了,她也著急得很。」


    葉兒接著道:「姐姐別想那些事,我等會兒再寫個條子遞進‘綺羅園’,告訴拂曉姑娘你平安回來了。」


    「嗯……」她一笑,白頰略有血色。「謝謝……」


    「睡會兒吧。」敏姨把她的手塞進暖被裏,輕輕撫著她的額麵。


    她隱約記得,小時候生病時,娘親也曾如此溫柔地撫慰她……她幽幽歎息,放鬆心魂,不再多想什麽,聽話睡去,什麽也不想……


    身子無比溫暖,那股從心中傳到四肢百骸、再透出血肉的顫栗終於平歇,她穩妥地落地,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抱住,她貼入那個熟悉的懷抱,那個安全的地方……


    不知過去多久,她緩緩睜眸,從夢中轉醒。


    不得不醒,因為有人把她樓得太緊,緊得她感覺自己遭到完全的束縛,手腳都不得動彈。


    屋中,燭火微亮,她似乎把晚飯給睡掉了。不過還好,她並不覺餓,那股血味還在鼻端飄浮,並未遠去。


    等神智較為清醒後,她小手下意識撫上橫在腰間的那隻男性臂膀,來回撫著,而指下堅硬,每條肌理都緊緊繃起,顯示這個從背後摟緊她的男人根本沒睡,而且情緒仍高亢著,無法歇息。


    ……他還沒從那場搏殺中返回嗎?


    她又顫了顫,猛地抓住他的手。


    她害怕那樣的相殘,更害怕他走得太深、太遠,她趕不上他的腳步,又或者被他瞧作累贅。


    這條道,他如果決定成魔,她也陪他,認了命地相陪到底。


    「那位女幫主……她、她也很喜愛你是嗎?」


    噢,她、她她用了「也」字!


    右頰的傷刺麻刺麻的,現下是整張臉一燒,全燙熟了。


    貼緊她身背的男人沒發覺她話中用詞,他似是心有旁鶩,靜默片刻才道:「你知道了,也親身經曆了,那就是我,真正的我。」


    她的柔荑被反握住,那力道強悍,仿佛也同時握住她的心。


    輕喘,說不出話,眼眶很不爭氣地泛熱,她努力壓抑再壓抑,聽到他低嘎無比的嗓音再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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