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爺不想說也沒——」她的嘴角被按住,話音陡止。


    四目相接,屋中寧靜,但寧靜似乎僅是外表,有什麽藏在底下悶燒。


    她看到他目光遊移,淡淡落在桌上那盞油燈上,仿佛對火焰的跳動充滿興趣,看得目不轉睛。


    正當她著魔般迷失在他峻厲卻好看的側臉線條時,那張略寬有型的薄唇忽而掀動,沙啞吐出平緩的音句——


    「胡叔當初如果不來,也就沒現在的我。沒錯,他真救了我一命。」嘴角一勾。「……胡叔說,他與我爹是兒時玩伴,在上山習藝之前,就與咱家住同條巷子內……我爹遭冤,病死獄中,屍身送回三合院那天,我娘倒是一臉平靜,她還親自下廚煮了滿桌菜,喚我去吃。後來我幫忙收拾時,突然聽到兩手端著的碗碟全砸地,我叫了聲,但叫不出來,沒法兒呼吸,這才知道有人拿著繩子從後頭套住我脖子,勒得我發昏,肺如火燒……」


    冷意爬上肌膚,君霽華輕輕打了寒顫,不禁更偎近他。


    他語氣更淡,仿佛事不關己。


    「胡叔說他那時正好南下辦事,心念一起,抽空回了一趟老家,他家中老人都已亡故,老屋也空在那裏,原本想待一會兒就走,卻見到不少街坊鄰居圍在我家圍牆外張望,一探問,知道事情始末,又見我娘完全不應門、不辦喪,像是沒事人似的,他不禁心下留意。」


    「當晚,他潛進三合院,還是慢了一步,我娘已在堂廳梁上吊死,廳上還擺著我和我爹兩具屍身。他探我鼻息,發現還有氣,氣若遊絲,但還能救……」他笑,滿是嘲弄。「所以我又活了!」


    君霽華一瞬也不瞬地端詳著他,好一會兒才嚅唇問:「你爹的冤獄……那是怎一回事?」


    「……是為了我娘。」他靜下片刻,五官微微扭曲。「我娘繡功極好,是城內大繡莊的繡娘,那家子的老爺看上她,讓底下人使了計……那晚,阿娘好晚、好晚才回來,臉色白得可怕,我睡不著,躲在爹娘房外的窗底下偷聽,娘一直哭,邊哭邊說,她說得斷斷續續,當時我還太小,有些事不太明白,後來長大全都懂了……她被下了藥,遭人欺負,整個迷迷糊糊……」


    一口涼氣竄喉透心,隱隱發寒,她忽地抓住他的大手。「你爹知道後,去報官了嗎?」


    「你以為報官有用嗎?」他瞥向她,反握她的手,嘴角嘲弄意味更深。


    她怔怔然,有些明白。「……官府裏的人,也被銀子打發了……」


    「我爹一告再告,那些人不勝其擾,便想了個事兒栽贓嫁禍,拿我爹下獄。」他下顎微繃。「我不怪我娘,半點都不怪。她不想活,可又會牽掛我,所以想帶我一起上路,一家三口在一塊兒作伴,我不怪她。但,我活下來了,既然老天要我活,就該換別人死。」眼鋒透寒,他還是笑,神情悠遠。


    「我跟著胡叔走,跟他習武,還得被他逼著識字,隨他走踏江湖。當時他幫著祁老大做事,這位姓祁的在道上勢力不容小覷,我後來也在他底下待過,有了靠山,就能借勢使力,要想整倒當年欺負我娘、我爹的那幫人,簡直易如反掌。他們在明,我在暗;他們黑,我比他們更黑;他們狠,我能更狠,連死都不讓那些人好死,這才叫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痛快……」


    他氣息粗濃,好不容易拉回神智,低頭一瞥,才知把掌裏的柔荑握得都通紅了。他趕緊鬆勁,沒放開,替她揉著,嘴上卻凶凶罵道:「你是不會哼個一聲、兩聲嗎?痛都不曉得喊,你……真是……」


    「寒爺不也一樣?身上帶傷也沒聽你哼個一聲、兩聲。」


    「老子怎麽說也是個帶把兒的,喊什麽疼?喊疼的都是娘兒們!你也是娘兒們,該喊就得喊,忍什麽忍?」一語雙關。


    啪!有人挨打了……


    君霽華絕絕對對不是故意的,她發誓。但……有時真被激著了,他的臉就擱在那兒,常讓她不及斟酌,順手便抽了過去。


    她打得並不重,僅是小扇一下,手心拍打他麵頰,跟打蚊子差不多勁兒。


    「你再試試看,老子就折了你的手!」齜牙咧嘴,狺狺低咆。


    她真被牽了魂,教他一挑釁,還真想鬥鬥。


    啪!


    打完左臉換右臉。


    那力道不重,真的很不重,但卻讓寒春緒瞠大兩眼,滿臉的不敢置信,又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你……你,好,算你行,你把老子的話當放屁是吧?老子再給你一次機會,下次你再敢胡來,看我不折斷——」啪!話還沒撂完,又挨拍了。


    「寒爺還是折斷我的手吧。」


    一隻細嫩手腕橫在眼前,寒春緒被將了一軍,氣歸氣,又有股說不出的心緒……常聽人說,打是情,罵是愛,他被打啊打的,竟、竟糊裏糊塗有點發暈,像似挺受用,挺教人心軟,挺……停停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為君白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雷恩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雷恩那並收藏為君白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