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下更安置著二十四位樂師,絲竹管弦,彈撥吹擊,曲子是新作,舞亦是新編,全出自兩位花中狀元之手,名為「鳳求凰」。


    有雙眼一直盯住她,那人藏得極好,但目光燒騰騰的,像要看穿她。


    君霽華知道不是她多想。


    自一出場,她便有所覺,膚上還因此起了一顆顆寒毛疙瘩。


    那個人在四周遊移,讓人瞧不見影,他把她當成獵物一般,牢牢盯梢,盯得她氣息不穩,頭一回在台上感到緊張,但絕非懼場,而是不懂對方意圖,也氣自己定性不夠,如此輕易受到影響。


    「還好嗎?」朱拂曉也察覺到她的分神,趁兩人背貼背舞近時,低聲輕問。


    「嗯……沒事的。」她閉閉眸,努力將那無形卻霸氣的幹擾推出心外。


    不能出錯……


    她不允自己出錯……


    「鳳求凰」的舞步並不複雜,她練得極熟,閉眸亦能精準踏出。


    這支求偶之舞熱烈直接,身軀時不時便交纏一起,分開時又渴求對方,她舞啊舞,身姿輕盈欲飛,在台上與朱拂曉一塊兒旋舞。


    她的銀白色舞衣層層飄揚,掀浪生波。


    朱拂曉則化成一朵月下紫曇,滿滿綻放。


    她倆一快一慢、忽快忽慢,在樂聲轉為輕快促急時,兩人急速旋轉,轉著無數個圈,裙發飛蕩,香氣飄浮……


    驀地,樂聲緩下,來到舞曲最終、最高潮的一段,跳「凰之舞」的朱拂曉以撩人姿態坐倒,如貴妃醉酒,以背貼地,仰首朝上。


    共舞的十六名秀美舞女將兩朵名花兒團團圍在央心,跳「鳳之舞」的君霽華此時單膝跪下,她手中不知何時勾著一長嘴玉壺,隻見她仰首含入一口愛酒,指尖挑起朱拂曉的麗容,然後唇微嘛,酒汁便徐徐落下,如絲般縷縷喂進朱拂曉輕啟的口中。


    最後這一幕讓主人家和賀客們瞧得如癡如醉,不能自已,一些女眷全紅了臉兒。這舞,到這兒算結束。


    「姐姐,我也想使使壞。」君霽華忽地低語。


    朱拂曉迷惑地眨眨眼,尚不及說話,微啟的嘴兒竟被另一張柔唇含住!


    於是乎,一江南北兩朵名花,在眾目睽睽之下演出「鳳求凰」,嘴對嘴,四片唇瓣纏黏,吻在一塊兒!


    眾人目瞪口呆,連伴舞的小花娘也怔了,隻有苗家百歲的太老太爺拊掌稱好。


    那衝動突如其來,該如何解釋?


    麗妝未卸,一身銀白舞衣猶未換下,君霽華咬著唇,坐在梳妝台前低眉思量。


    在台上的那時,說沒多想,又似乎不是。當朱拂曉輕輕張啟唇瓣時,她想到五年前那個蜻蜓點水的吻,那氣息掃過她的嘴,在她醒悟前便已遠去……然後是低沉、吊兒郎當的語調,故意戳刺她,半鬧半認真地說著——


    拿那隻信鴿跟江南花魁娘子交換一吻,如何?


    她想起他有力的嘴緊抵過來的灼熱,想起他的監看……他到底想幹什麽?


    一股不馴被激將出來,朱拂曉說她乖,或者,她模樣是乖,但她也能使壞。


    既然他盯住她不放,就看個夠吧!


    她的舞、她的身段、她的放浪媚行,讓他看看她沒能逃開的這些年,在「天香院」裏都學了些什麽。


    「姑娘,那簡直是神來一筆,您最後吻得真好看呢!」柳兒嘻嘻笑,幫坐在銅鏡前的她卸下頭上華麗的鳳形飾物。


    「姑娘,往後‘鳳求凰’這支舞都得這麽跳了吧?那位拂曉姑娘真夠意思,您俯下臉忽然來這麽一招,她也由著您,絲毫不退卻。」葉兒捧來一盆熱水,把兩盞養在紗籠裏的明火移得近些。


    君霽華不知該要歎氣好呢,還是該感激?


    說到朱拂曉,人家不僅不退卻,對她這意外之舉還配合得很,朱唇灩灩,順從承歡,那雙野媚的眸子近距離對上她,帶著促狹趣兒,仿佛對她說——妹子啊妹子,多多使壞呀,奴家受得起。


    「都歇息吧,餘下的我自個兒來。」她淡淡道,取下沉重的頭飾後,青絲整個瀑瀉而下,如清泉般垂蕩在身後,整個人輕鬆許多,但心緒仍糾結,厘不清。


    「姑娘,您的腿還得熱敷。」


    「還有啊,姑娘今晚在宴席上幾乎啥都沒吃,肚子不餓嗎?葉兒去請苗家的灶房大娘下碗麵,給姑娘暖胃吧?」


    「不用的,我不覺餓。」君霽華朝小丫頭倆微微一笑,接過那塊浸過熱水的巾子。「去吧,別顧著我,等會兒我就睡了,哪兒都不去。」


    柳兒和葉兒退出房門外後,她在梳妝台又靜坐片刻,火光在頰麵上跳動,銅鏡裏映出的那張雪臉,有些似她,又有些兒陌生。


    無情無緒地擱下熱巾子,她起身察看養在茶籠罩內的雪鴿。這鴿兒真的很溫馴,傷著的羽翅被她用絲巾輕輕固定住,它也不掙紮,喂它粟米、黍粒,它會歪著頭,喉中發出咕咕聲,像也通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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