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走吧。我……我留在這裏沒事的,那些人要找的是你,他們……他們見我在這兒,不會對付我的。」


    「天真!」他差點要罵她混帳兼愚蠢了。


    君霽華也不駁他,兩手交握擱在膝上,垂下那幾是一掐就斷的細頸。


    寒春緒從未有一刻如此躊躇不定。不能帶她走。不能帶她走。不能!


    他頭一甩,倏然起身,修長有力的身影將纖瘦的她完全籠罩。


    他瞪著她的頭頂心,少掉布帽罩裹,青絲柔瀉,覆著她雙腮,他看不到她此時神情……看不到,很好,眼不見為淨,他就不會多想,就能心狠。


    「隨便你!」他咬牙切齒地拋下話,旋身便走。


    身後並無人喚他,他走不到五步卻停住,頓了頓,再次踅回她麵前。


    對他去而複返的舉止,君霽華不禁抬起頭,小小臉蛋上,眉眸間的驚惶猶在,此時又添上迷惘。


    他掏出一個微鼓的小束袋,丟在她膝上。「這幾日,你替我買藥又備吃食,這袋碎銀抵給你,咱們……兩清。」道完,他別開臉,舉步又走。


    錢袋挺沉的,君霽華兩手捧住,怔怔然低眉,又怔怔然望向他的身背。


    她想說話,說個幾句也好,但茫然無頭緒,心口沉鬱,張嘴不能言語。


    驀地——


    「混帳!


    聽到一聲厲罵,她看著那頭灰白發發狠般一甩,那道發弧還沒完全落下,寒春緒已二度回到她麵前。


    「你……」是要討回銀子嗎?她微微舉高手裏的錢袋。


    「跟我走!」他握住她的腕,揪她入懷,挾抱著。


    「……你、你帶我去哪裏?」他麵色太過凝肅,君霽華越看越驚,本能地想閃躲,卻已無法躲開。


    她聽到他冷硬回答——


    「帶你回‘天香院’!」


    君霽華終於明白,她這性子要被逼急了,也能變成一頭小野獸。


    當寒春緒強行將她挾回「天香院」,抱著她翻牆躍進院內山石園時,她的兩排細齒已在那隻試圖掩住她嘴巴的大手上,狠狠咬出血痕,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


    寒春緒由著她咬,甚至故意放鬆手臂肌筋,讓她的齒捺得更深些。


    她跟他講義氣,他倒是背叛她。她很氣,他明白。


    藏在園中一座假山後頭,他放開鉗製,君霽華原還揪著他的手,咬得身子隱隱作顫,他也沒打算抽回,仿佛那隻手不是他的。


    她小口中盡是血味,齒根酸疼,但心中憤怒……憤怒啊……


    好半晌,他們倆就這麽對峙,一直到君霽華呼出一口氣,她齒關終是放鬆,徐徐離開他的手。


    ……沒力氣了。


    她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今日一連串的事讓她體力大消,連咬人也得花力氣的,太累了……


    喘息著,她兩腿一軟,跌坐在地。


    都快被扯掉一塊肉,寒春緒卻看也不看手上新傷,見她忽地跌坐於地,他目中極快地刷過一絲緊張情緒。


    他繃著臉,矮下身蹲在她麵前。「不問我為什麽?」


    君霽華有些失神地揚睫,她唇瓣沾血,喃喃自語:「……為什麽?」


    寒春緒道:「我不能讓你留在三合院內,那裏太危險。」


    「那我可以走……可以出城……」


    「走去哪裏?」他力道略沉地按住她的肩頭,輕搖。「別再編謊言,你根本沒想過要上江北投靠叔嬸!是他們把你賣了,他們不會對你好,你心裏清楚!」


    她一顫,雙眸睜得大大的,小臉白中透著虛紅。「我可以……可以養活自個兒,天大地大,走出去了,總能尋門路過活……」


    「一個十二、三歲的毛丫頭,怎麽掙活?賣唱嗎?明明想擺脫這裏的一切,臨了卻要靠在這裏學到的技能謀生,不覺諷刺嗎?就算真逃了,在街頭又唱又舞,掙那麽一點點錢,若遇上地痞流氓,遇上……遇上像我這種打殺不眨眼的惡人,你又怎麽活?」


    在她眼裏,他絕非惡人。然,這樣的話,此時的她已無法道出。


    她定定望著他,眼眶發熱,卻努力不讓淚珠滾落。


    寒春緒想替她擦去唇上的血,想歸想,他按捺住那股衝動。


    「留下來吧。」他淡淡勾唇。「留下來,讀書寫字、習舞練琴,把該學、能學的全都學好。人家不要你留,怕你爭位奪名,你就更該去爭、去奪。既然踏進來了,要當就當最強的那一個,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她和他其實很像,都身不由己惹了風塵,既是如此,那就昂首前行,永遠向前看,不回頭。


    最後,還是克製不住地撫上她的頰了,她沒有躲開,僅是張著飽含水氣的眸,一瞬也不瞬。他心髒重重一抽,這欲斷不能斷的滋味啊,太不爭氣……他寒春緒總算嚐到什麽叫兒女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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