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君霽華才艱難地嚅出話,話中有股倔氣。「音翠姐……不像你說的……她、她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寒春緒真不知自己著了哪門子魔?他竟「欺負」起人家小姑娘!


    他說那樣的話,是很真,他確實如此疑著,但有些真話不能說、不好說,說出來僅是傷情、傷人,他再明白不過,卻惡心作祟,硬要耍弄一回。


    這又何必?


    這是何必?


    見女孩兒家那張小臉幾無血色,他心中升起詭異且難得的罪惡感,簡直……混帳!


    他本就不是吃齋念佛的主兒,有什麽好罪惡的?


    磨磨牙,他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不去看她。


    「不是就不是,我又沒說她一定是。」


    他把攤開在桌上的小包袱推向她,驀地站起。


    「睡覺睡覺!老子肚子飽了就想睡,沒空理誰,咱們各安天命!」裝腔作勢地嚷嚷,下一刻,他直接往榻上躺落,連靴子也懶得脫,臉朝內榻,背對著她。


    小姑娘呆坐不出聲,他閉目,一顆心卻莫名懸著,根本難以成眠。


    過了好久,他背後才傳出聲響。


    她動了,窸窸窣窣的,該是抱著她的包袱整理著。


    寒春緒下意識去聽,思緒漸沉,意識漸昏,模糊想著這小三合院尚有其它兩間房,他霸住最幹淨的一間,不知她等會兒選哪裏睡下?而離開此房,其他地方全烏漆抹黑的,小姑娘怕黑不怕?


    他亂七八糟胡想著,強大倦意猛地襲來,一波接連一波。


    於是,他神魂被卷進了無底深淵,毫無預警,墜得非常之深……


    君霽華哪兒也沒去,就抱著包袱窩在角落。


    角落那兒擱著幾張破椅和一團敗了絮的棉被,她蜷身窩著,心頭塞滿一堆事,何時睡去的,她也不記得。


    不知何時睡,不知因何醒,她醒來時,房外隱約透光,天尚未大亮。


    桌上小油燈早已燃盡,她忍著哆嗦,輕輕摩挲細臂,以為自個兒是被冷醒的,卻聽到榻上那邊傳來古怪聲音,像夢囈,又像呻吟,低低唔唔不成句。


    她起身走近,腳步遲疑,拖了會兒才挨到榻旁。


    「寒……寒春緒?」


    榻上那人不僅沒睜眼,兩眉還緊蹙,昏幽中,五官顯得有些扭曲。


    她留意到他腰腹上的纏布了,雖厚厚一層,血仍大片滲出,瞧來傷得頗深。


    她想到昨晚還曾往他傷處招呼!


    盡管她那是花拳繡腿,也是傷上加傷,更何況,他後來還忙著對付那幾隻猛犬……都傷成這模樣,還大量失血,他昨晚挖她包袱搶食,與她胡聊,卻是一臉嬉笑嘲弄,任誰也看不出他身帶重傷。


    很要強的一個人呢……


    她咬咬唇,不禁伸手探向他的寬額。


    果然發燒了,他額溫燙得驚人啊!


    她眸光往下挪,瞥見他鬆敞的衣襟內亦縛著布條,心頭一凜,沒多想即大著膽子挑開他前襟看個明白,竟也是厚厚的染血纏布。


    他……他到底遇上什麽事?


    江湖追殺嗎?殺得他不得不躲來此處?


    忽然間,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分在她心田裏滋長。


    她看得出,他不是什麽好人,卻也算不上壞,至少待相對而言十分弱小的她,他不會進一步欺淩侮虐,連肚餓了搶食,也不忘留她一份。真要說……就是嘴巴刻薄了些……她記起他對音翠姐所下的評語,一想,心就鬱著,忙深吸口氣,暗自打住思緒。


    「寒春緒……」她試著又喚,但喚不醒。


    正當她攏好他前襟,欲要站起時,一隻熱呼呼的大手猛地扣住她的腕,那抓握力道之大,痛得她忍不住擰起秀眉,抿緊嫩唇。


    他醒了!


    ……不,他不是真醒,而是僅僅張開雙目,瞳心淩厲卻是無神。


    他揪緊她,凶惡地將她扯近。


    她身子往前撲跌,險些壓中他胸前和腰腹的傷。


    「你……你……」他眯起眼,兩眉壓得極低,很奮力地辨識,灼燙氣息一陣陣全噴在她臉膚上,五指將她抓得死緊。


    君霽華先是驚惶地掙紮幾下,發現掙不開後,她很幹脆地放棄了,心緒反倒漸漸持穩。她直直望住他的眼,沉靜出聲。「我是君霽華。」


    報出姓名,她不再言語,僅是與他對視。


    兩張臉離得好近,近到他的挺鼻都快碰到她巧翹的鼻尖。


    「君……霽華……」


    他順她話尾啞聲喃著,到底有沒有認出她,那也不得而知。


    一會兒,他竟壞壞地勾唇,連意識不清也要嘲諷人——


    「你的頭牌姐姐存心的……她存心趕你走,你好傻,什麽都不知……嘿嘿……有你這麽傻的嗎……」邊喃,他五指陡鬆,臂膀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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