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垂下粉頸,掰開手裏的芝麻餅,留下半個巴掌心大的一小塊,把較大那塊遞回去給他。「……我吃不下那麽多。」


    他目光深深地瞪了她一眼,沒跟她客氣,抓過那塊大餅張口就咬。


    所謂狡兔三窟,出事之後,他躲來這一窟,一是避風頭,二是養傷,已整整兩日沒吃過象樣的食物。


    江湖走踏,本多凶險,尤其他又走偏門,在一江南北專作接貨、銷貨的暗活兒,這門營生既是「暗」著來,那貨源必定不一般,管他是偷來、搶來、拐來、騙來的玩意兒,抑或是活生生的人獸禽蟲,有需求,必有供應。


    這不用本錢的買賣,光接盤、銷盤,賺中間一手便肥得流油,覬覦之人自然多如牛毛,而他若想站穩腳,完全按自個兒的方法行事,在這條通往「一江南北稱大王」的大道上,要鏟除的絆腳石沒十顆,也湊得上八、九個。


    此次著了道,是他大意。


    頂頭老大其實已顧忌他許久,這回終是出手,在江邊打下埋伏擊殺。


    他是讓人打著玩的嗎?


    這年頭,老大都不老大,當老大的既然都不仁了,就別怪他徹底不義。


    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對方的作風他早看不過眼了。


    他都自認夠缺德了,偏偏還有比他更缺德的。那些拐賣俏生生大小姑娘的活兒,也實在太不入流,要他再去接銷這種臭盤,三個字——沒門兒!


    總之待他傷好,哼哼哼,待他傷好啊,該換他發威!


    大口吞食掉最後大半張的芝麻餅後,他目光仍像盯緊獵物的獵鷹般鎖住小姑娘。「你姓什麽?叫什麽?」問得粗聲粗氣。


    垂頸,慢吞吞咬著餅皮的她忽而一頓,徐慢地揚睫。


    搞什麽……他臉皮驀地竄出一陣熱,心音略重,竟想避開她的凝注?!


    莫名其妙!奇也怪哉!他有病啊他?不就是一雙靈俊過頭的招子,躲啥躲?有本事……有本事就往他臉上瞪出兩窟窿啊!


    「愛說就說,不說……老子就阿珠阿花、阿貓阿狗地叫你!」語氣更粗魯了。


    「霽華。」她突然答道,嗓音細細。「我姓君,君霽華。君子的君,霽華……就是月光之意,是月之精華,那是……是我爹給我起的名兒。」抿抿唇,再抿抿唇,她輕聲問:「你呢?」


    他肚裏還燒著火,一時間卻發不出,也不知被哪道雷劈中?


    深吸口氣,他撇撇嘴,臉上的戾色猶在,卻道:「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今晚我寒春緒吃你君霽華一袋芝麻餅和炸米香,往後倘若我沒死,混得風生水起,你也活得好好的,寒春緒定然回報你。」


    聽到他的姓名,君霽華嚅動唇瓣默念了兩次,又聽到他的回報之說,她神情不由得一怔。「方才要不是你出手,那些大狗……它們……我、我……」略頓,她搖搖頭,眉眸間仍有驚惶神色,咽了咽唾沫後又說:「那些芝麻餅和炸米香是音翠姐幫我備上的,她說帶些幹糧在身邊,妥當些。」


    「原來有人幫著你逃?」他淡淡哼了聲。


    「音翠姐是‘天香院’的頭牌姑娘,我八歲被賣進‘天香院’,就跟在她身邊服侍,也、也跟著學才藝……‘天香院’的嬤嬤後來還幫我找來一位教授音律的師傅,還有一位教舞的女師傅、音翠姐說,我仍有選擇的機會,她勸我逃,幫我備吃食,還給了我一包小碎銀子當盤纏。她說我得逃得遠遠的,永遠別再回去,回去隻有死路一條,一輩子全毀了……」


    「死路一條……是嗎?如此聽來,你那位頭牌姐姐還真夠仁義呢!」他話中似乎有話,暗諷著。


    君霽華不禁問:「……你什麽意思?」


    寒春緒嘴角一扯。「我要是你那位音翠姐姐,一見跟在身旁的小丫頭片子越長越水靈,越生越可人意兒,心裏不起疙瘩那才有鬼。」


    她呼吸略促,微瞠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直瞅著他,喃喃又問:「你、你什麽意思?」


    寒春緒在笑,白牙森森,略透惡意。


    「不就那個意思嗎?不能留你啊!再讓你留下,不出五年,‘天香院’的頭牌肯定換人當。既然你想逃,那好啊,何不順水推舟?殷勤地幫你備食,給你上路的盤纏,就求你永遠別回頭。你瞧瞧,兩下不就輕易把你給打發了?不僅保住自個兒的頭牌地位,還能被你感念一輩子,多好的買賣?」


    小小燈火下,一片靜。


    她唇瓣微張,說不出話,似是著惱了,眸光仍直勾勾的,瞳心卻隱隱發顫。


    生氣了嗎?寒春緒狀若無意地抓抓挺鼻,兩肩一聳。「當然啦,也有可能是我多想。我這人心胸狹窄,自私自利,那是天性使然,無可救藥。嘿嘿,你聽了要不暢快,就把我的話當成屁,噗地一聲全過去,千萬別上心。」


    小姑娘的臉依舊雪白雪白,白得都要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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