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鳶不知他如何跟太婆提的,也不知太婆是怎麽跟鳳主商議,總之最後是應了小少主的請求,與中原武林盟連係,而對方亦在打探他的下落,如此一來,雙方順利接上,鳳主遂讓人送他至此。


    護送之事已圓滿完成,範家小少主在這裏的生活起居,自有人會幫他打點好,絕對比在南蠻山裏更周到,紫鳶知道不必擔憂,但畢竟在山裏相處過一段時候,這位小少主又莫名喜歡待在她身邊,然而明日一早,她就要跟鬼叔他們起程回南邊,此番別過,也不知能否再見。


    忍不住摸摸小小少年的臉,她淡淡笑。「再過幾年,肯定有一大堆姑娘家為你爭風吃醋,到那時,你還記得姊姊嗎?」


    他沒答話,卻在紫鳶欲起身時,俊龐靠近,隨即在她嘴角親了一記。


    紫鳶陡地怔住,直到他轉身溜走,她還怔在「泉石山莊」的石林園內。


    一隻手慢吞吞撫上被輕薄的嘴角,原本的淡笑轉深了,她直起身子佇立,笑望小小少年離去的方向。


    突然間——


    她聞到一抹氣味,有些朦朧的熟悉感,以為是範家小主留下的,但……不是啊……不是的……她眉心蹙了蹙,鼻間更仔細嗅聞,這味兒,暖中帶清冽,溫徐如香茗,沁爽似雪風,她聞過,一直記得,她其實相當熟悉,一直記得的……


    玄冀!


    驚心揚首,她四下張望,沒有……沒有那個人……


    她開始胡亂奔走,而石林園如此開敞,她卻找不到想見的那人。


    氣味時濃時淡,她幹脆閉上雙眸,用嗅覺分辨方位……啊,在石林園之外!


    她一竄躍出石牆!


    武林盟的幾名護衛見狀,不禁麵麵相覷,不知她急些什麽。


    紫鳶出了石牆,奔出不到半裏路,在一片桃花林裏看到那個人。


    那人背對她立在豔紅桃樹下。


    聽到她腳步聲奔近,驟止,對方於是徐徐轉身,朝麵色陡凝的她勾唇一笑——


    「我就知道,一直確信得很,我的鳶兒沒死呢,躍落白泉飛瀑,走時不留隻字片語,你這孩子也忒狠心。」


    玄翼……


    「不……不是玄翼……不是他……」紫鳶嚇得不輕,嚇得幾是魂不附體,豔唇瞬間慘白,兩眼直勾勾,驚惶間,心裏的話如囈語喃出。


    「不是玄翼呢,是我不好嗎?鳶兒該不會忘了我是誰吧?」


    「……羽、羽姬……」她呐呐吐言,瞠大的眸眶有些倔氣,卻隱隱泛光。


    麗妝豔衣的美婦很愉悅的模樣,走近,香指滑過紫鳶麵頰,柔聲道:「壞孩子,你要喚我阿娘,我聽了才開懷啊!」


    紫鳶僵住不動,腦子還在努力厘清眼前之事,不敢妄動。


    金羽姬繼而又道:「派出來的人跟我說,瞧見你出現在『泉石山莊』,跟武林盟的人混作一塊兒,且跟『素心山莊』範家那根小獨苗也親近,我本來不信,今兒個才親自尋來,心想,倘使是真,你嗅到玄翼獨有的身香,定會追出來探看。」她笑,媚眼如絲。


    「玄翼身上的香,我早把它養在瓶裏了,養了這麽多年,香魂聽我驅使,真把你乖乖勾了來,與你相較,那碧玉寶刀算什麽寶貝?你才是咱的寶呢!」


    紫鳶悄悄拉長吐納,像瞬間被冰封,得靠意誌突破出口。


    聽得對方所說,她漸能掌握思緒,在腦中暗自拚湊出大概——


    「白泉飛瀑」裏並無武藝絕佳者,即便是她金羽姬,武藝雖好,亦稱不上什麽絕頂高手。


    她對碧玉寶刀感興趣,對唯一能解寶刀之謎的範家小主感興趣,然,「泉石山莊」為武林盟地盤,她不敢闖,而她所學術法再高,也難一次掌控那麽多人。


    這些天,有好幾路人馬在「泉石山莊」外轉悠,暗中窺伺的人亦不少,「白泉飛瀑」的人也在其間,因此才發現當年從飛瀑一躍而下的人,竟在此現身。


    紫鳶不禁苦笑,都逃離五年多了,想來她的容貌並無多大改變,才教「白泉飛瀑」的幫眾輕易認出吧……


    再想!快想!紫鳶,想想該怎麽辦,快!


    「鳶兒,跟娘回去,乖些啊,別再惹娘生氣,好嗎?」金羽姬輕拉她的手。


    忍住想甩開對方碰觸的衝動,紫鳶張口想拒絕,有幾個人此時往桃花林這兒趕至。


    「紫鳶,出什麽事了?」鬼叔聲若洪鍾。


    「紫鳶丫頭,武林盟的護衛說你突然翻牆,急著見誰啊?」


    「咦?這位是……」


    一聽到鬼叔與其他幾位大叔的聲音,紫鳶腦門驀地一凜,渾沌被狠狠剖開。


    南蠻、刁氏鳳族、鳳鳥守護的神地、鳥族精血……


    純粹且高貴的精血……


    人麵鳥。


    對!尤其是人麵鳥!


    「白泉飛瀑」的主人不能知道,不能讓金羽姬知道!


    腦中清明,她深吸了口氣,轉身麵對眾位大叔時,她笑得燦若桃花。


    「鬼叔,我找到我娘了,我要跟她走,不跟你們回去了。」


    她反握金羽姬柔膩無端的手,握得牢牢的,像害怕好不容易尋到的親人,下一刻又要消失似的,握得那樣牢。


    紫鳶離開時,連行李也沒收拾,就匆匆跟著金羽姬走。


    不想鬼叔他們再追問,交談越多,隻會曝露更多的事。


    更不想鬼叔他們攪進這潭黑水中,跟「白泉飛瀑」的主人鬥,武藝或者可勝,但金羽姬可畏之處本就不在實實在在的拳腳功夫,最怕術法一動,後患無窮。


    「鳶兒,你擔心我對那幾個粗魯大漢出手嗎?」


    離開「泉石山莊」已兩個時辰,紫鳶很乖順沉靜,聽到金羽姬問話,她未答問話之人已自個兒先笑了。


    「壞孩子,壞心得很呢,那般的貨色,你以為我瞧得上眼嗎?」


    紫鳶依舊無語,一手悄悄按在腰間。


    金羽姬心滿意足歎道:「你回來就好,有你在身邊,誰還入得了我眼界?」


    紫鳶選在這時動手!


    腰間軟劍一出,劍身如蛇疾行,迂回間逼至對方咽喉。


    不會輕易得手的,她內心明白,但至少能逼退對方,為自己爭取逃脫的時機。


    金羽姬確實被逼得非退不可。


    往後疾撤時,她豔目直視紫鳶,帶笑的唇角泛冷,彷佛又罵著——


    壞孩子,壞心得很……


    紫鳶搶到時機,不糾纏,隨即旋身欲走,豈料甫轉身,十來名紅衣勁裝的男女紛紛現身,將她合圍。


    「小姐還是乖乖隨主人回去吧。」


    時機已失,但既動了手,怎可能束手就擒?


    紫鳶在愈縮愈小的圍勢中左突右衝,軟劍銀光飛掠,帶出一道道蜿蜒凜冽的劍氣,她瞬間傷中三人,合圍之陣陡現缺口。


    她亟欲竄出,兩側又來阻撓,她劍招如行雲流水,輕易再傷二人。


    「你不回去,難道不想見玄翼了嗎?」媚語忽地穿進她腦中。


    玄翼……


    劍尖突然一頓,紫鳶被逼回圍勢,她未及立穩,驚見一張麗妝玉顏已在麵前。


    金羽姬唇彎彎,眉陣卻現猙獰,雙袖揚弧,捏在指間的發針刺中紫鳶頸後。


    「還鬧嗎?壞孩子……」


    一股刺麻感從頸後蔓延開來,貫 穿脊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傳至四肢,紫鳶通體泛麻,五指握不住劍,兩膝一軟,終於跪倒在地。


    麻感襲上腦門,擊潰她的意誌,暈厥前,她漸已僵硬的唇舌硬是嚅出話——


    「玄翼還、還活著……他在『白泉飛瀑』,你找到他……他活著嗎……」


    金羽姬斂裙蹲下,盈盈笑望她。「我帶你回去,你不就知曉了?」


    是否,開頭就是盡頭?


    無法飛過萬水千山,逃得不夠遠,最後還是回到了原點。


    巨大的黑潮襲擊過來,紫鳶認命垂眸,嘴角隱約有笑,滲苦。


    她鬆開最後的那抹神識,身子往前傾落。


    燕影出南蠻辦事,這一次,辦的是個人私事。


    欲知之事大概都有了個底,又知南蠻的一行人已入中原,他未直接回南蠻,而是從北冥入中原,打算前往武林盟與鬼叔一行人會合。


    當然,主要是因事前就知道紫鳶會同行,因此才前來堵人,哼哼,堵住那個可惡、可恨又可惱的姑娘之後,他有不少事要向她問個清楚明白。


    隻是當他尋到鬼叔一幹人等,卻獨獨不見那個讓他氣到入魔的姑娘。


    這還不是最混亂的,最混亂的是,鬼叔手裏竟有那把「行雲流水劍」!


    那把劍,說是拾到了。


    而劍安在,人卻渺渺無蹤,也不知那姑娘發生何事,讓幾位大叔滯留中原追尋好幾日,仍舊無果。


    「紫鳶丫頭說了,她找到她娘親,要跟著她娘回去,不回南蠻,這事是有點古怪,但人家母女相逢,咱瞧那丫頭笑得好樂,還能多說什麽呀?」


    「不過想了再想,總覺不對,那丫頭走得好急,連行李都不收拾,跟著她娘親頭也不回就走了,嗯……就是透著古怪味兒啊!」


    「所以大夥兒一想,越想越不通,忍不住就追上去瞧瞧,豈知追蹤到那地方,打鬥跡象明顯,四周還留著血腥味兒,但見不到人影了,草地上隻留著紫鳶丫頭的那把軟劍。」


    聽過鬼叔一行人所說的,燕影頓覺頭重腳輕。


    ——娘親?跟她娘回去?笑得好樂?


    她根本是被強行帶走的,帶回北冥的「白泉飛瀑」——他轉身疾馳。


    「燕影,你去哪兒啊?喂——哇啊!」


    「他……他、他他用飛的!」驚愕瞠目。


    「真的……是用飛的呀……」


    眾家大叔知他本事,但還是頭一遭親見燕影化作鳥身。


    人麵鳥拍動強勁的翅膀,飛向天際,自若與體內血氣相融,再不抗拒,再不顧旁人驚異的目光。


    被帶回「白泉飛瀑」已三日,回北冥這一路上,紫鳶一直難以掌控神識,整個人彷佛被一團迷霧包裹,霧氣深濃,滲進她神魂裏。


    她肢體能活動,但有些事並非自己想做而去做,便如一尊傀儡木娃,任憑掌線操作的人牽扯挪移。


    隱約明白,她中了羽姬攝魂奪魄的發針。


    大概是覺已返回「白泉飛瀑」,即便她想逃,也難逃出生天,金羽姬終於除去她頸後發針,但腦子渾渾噩噩這麽多日,紫鳶神識猶在半夢半醒間,幻境抑或人間仍有些混淆不清。


    豔紅紗簾從高高的頂端垂墜下來,一幕又一幕,紗簾輕輕飄動,過長的地方拂過她的身膚,引來細微搔癢,她想躲開,不自覺蜷縮身子,才發覺衣物已被褪盡,她裸身散發躺在紅豔豔的大榻上。


    這張紅榻很大很寬,可容十多人躺下,紫鳶親眼見過,那時「白泉飛瀑」的主人召來十多個門人,有男有女,俊秀豔麗皆全,在紅榻上恣意媾合。


    一股欲嘔的惡感在胸內翻絞,但吐不出東西,隻能不住幹嘔,兩眼被逼出淚來,她蜷伏著,氣息促亂,連調息穩心都難辦到。


    然後,有人碰觸她,一隻溫熱大掌貼上裸背。


    她先是驚凜,又彷佛有所感應,繃緊的背脊緩緩一弛。


    她從屈起的雙膝間抬起頭,慢慢轉過臉,看到她喜愛的那個男人來到身邊。


    那張好看的麵龐離得這樣近呢。


    他眉宇間已不見怒氣,凝望她時,目光這樣溫柔,讓她快像遇陽的雪般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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