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一婦人的謾罵聲,男人們之間的爭吵聲,家丁們敲著棍子砰砰的震懾聲,簡直像比唱戲還要熱鬧。


    站在一邊的大管家無奈歎息,一抬頭見她來了,忙迎上來拱手行禮,瞧見她身後跟著林氏,眼中多少帶著些憐憫。


    “都在這兒了?”李元歌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也知道他是想替林氏求求情,隻當不知視線從廳裏掃過,冷冷地問了一句。


    大管家忙應了,說是一個不少,全都拿來了,說著話又看了看低眉順眼站著的林氏,到底沒忍住:“夫人,這林氏身懷六甲,若是受了驚嚇……這……”


    他隻說了一半,言外之意無非是可憐她肚子裏的孩子,李元歌當然也知道,卻隻是搖搖頭:“自作孽,不可活。”


    “是,夫人請!”大管家也是個極有分寸的,聽她這樣說,也不再說什麽,將她領到了上座。


    李元歌點點頭,請他在下邊兒的小凳子上坐了,又叫玉露帶林氏坐在她手邊的椅子上,也不給林氏說話的機會:“我是可憐你肚子裏的孩子,不是可憐你。”


    林氏聽後這才依言坐下,卻始終不敢抬頭,低怯怯地盯著腳尖兒。


    錢氏始終叫嚷著,說什麽一家忠心耿耿,卻叫人平白誣陷,還要指天發誓,卻被兩個家丁合力製住,押著跪下來。


    反觀剩下父子三人,自從瞧見綠衣跟林氏,立馬安靜如雞,老老實實低頭跪著。


    一瞧這幾個人,李元歌就知道,蹦躂的最厲害的錢氏,是這一家子的主心骨兒,那就先給她點兒苦頭嚐嚐,先閉上嘴。


    “你若再敢叫囂,立馬拖下去亂棍打死,扔出去清淨。”李元歌瞥了她一眼,見她立馬縮了縮膀子,有些不屑。


    紙老虎。


    府中上下都是知道李元歌厲害的,任你再如何,隻要她一句話,無敢不應的。


    也正是這樣,錢氏才不敢懷疑她這話的真實性,畢竟隻是想通過聲高占理,總不是奔著魚死網破去的,很快就斂聲屏氣地歇了。


    林氏從來知道婆母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讓家裏上上下下無人敢與她作對,如今見她竟也有如此膽怯模樣,心中好不快慰。


    所以,她心中對李元歌忽然更多了幾分敬意,然後悄悄地又收回視線來,低著頭攥著衣角不知在想什麽。


    錢氏一停下來,廳裏瞬間安靜多了,李元歌抬手按了按額角,叫綠衣上前來:“綠衣,你告訴錢媽媽,我將他們綁了來所為何事。”


    綠衣毫不畏懼地將狀告之詞一字一句地說得清楚,而後行至座下幾人身旁,行了大禮:“請夫人為奴婢做主。”


    “原是你這賤蹄子招禍,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叫你胡說!”錢氏聽她一樁樁一件件,句句請求嚴懲,錢氏如何還能跪得住,急急掙紮起身要與她理論。


    綠衣卻看都不看她一眼,等李元歌叫起後,目不斜視地回到林氏身後站定,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回她。


    錢氏這火急火燎的樣子,分明就是心裏有鬼,偏她自己還不自知,張口閉口都是說綠衣做神做鬼,要害她一家老小。


    說到一家老小時,錢氏盯著林氏的肚子,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嚎啕大哭:“哎呦……老婆子受這等侮辱也就罷了,本就是黃土埋到嘴下邊兒,可憐我那孫兒……孫兒哦……還沒等睜開眼看看這人世間……就……就……哎呦……月娘啊,你快也哭一哭你那薄命的嬌兒吧……”


    一屋子人聽她叫魂兒一樣,哭天搶地的吆喝著,心中卻無半分波瀾,隻是覺得她像極了跳梁小醜。


    被她喚做月娘的,正是林氏,聽她口口聲聲叫嚷著孫兒,心中覺得莫名諷刺。


    分明是她親口說的,這一胎是個賠錢貨,若真是孫兒,她又怎麽舍得。


    明知她這話何意,無非是打算拿她和孩子性命要挾夫人,若孩子沒了,她就能大做文章。


    錢氏何曾憐惜過腹中孩子,日日讓她看盡了臉色,一言不合就罵她肚子不爭氣,竟還有臉上桌吃飯。


    想到這些,林氏雙手不自覺地落在肚子上,她不敢應聲,也不敢不應,悄悄抬眼去瞧自己的丈夫。


    可她那好夫君,卻連頭都沒抬,好像跪在那裏的,是根木樁子。


    錢氏見她不僅不聽話,還想勾大兒子,心裏頭更火兒了,一個個都是蠢貨,用來半分用處都沒有!


    “月娘啊……你這肚子裏可是咱們一家人的命根子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一家可就活不成了……”見她始終不給反應,錢氏隻好哭得更賣力,一聲聲好似催命符。


    ## 覺醒吧,月娘!


    李元歌倒也不急著收拾她,冷眼旁觀,看看這林氏,到底能忍到什麽程度。


    林氏雖然膽子小,但也不傻,加之早知道錢氏打她和孩子的主意,又怎麽不明白她是想叫自己幹什麽。


    她低著頭,咬著嘴唇兒就是不吭聲,不動作,護在肚子上的兩手更緊了一些。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李元歌雖然告訴自己她不值得可憐,可到底還是心疼孩子無辜,打算再推她一把。


    “錢媽媽,你快別叫了,你家月娘也不是傻子,豈能趁了你這歹毒心思?”李元歌放下茶盞來,抬眸對上她滿眼精明算計,語氣裏滿是不屑。


    誰知她竟一語戳破自己的小心思,錢氏噎了半天才,才否認:“夫人說什麽,老婆子不明白。”


    “哼,不明白啊?”瞧她揣著明白裝糊塗,李元歌也懶得跟她繞彎子,冷笑一聲,牽起林氏的手安撫她,“月娘,你婆母是想叫你一頭撞死在這兒,一屍兩命,她好以此要挾本夫人,說不定,本夫人為了息事寧人,就將綠衣嫁給她小兒子了,還要陪上一份豐厚的嫁妝呢。”


    林氏聽得心驚,卻也知道,她不過是將事實說了出來,心中更是悲涼,無語凝噎。


    錢氏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變臉一樣,別提多精彩了,見她待林氏如此不同,不免起了疑心:“月娘……咱們可是一家人,你可不能說些假話誆騙主子,那是大逆不道,是罪該萬死!”


    她睚眥俱裂的威脅,比李元歌方才那番話聽起來更紮心,林氏覺得心裏像是淬了冰,凍得她忍不住顫抖。


    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李元歌捏著她的手背時微微用了些力氣,卻並不說什麽。


    錢氏這樣惡心的行為,李元歌不信她仍舊不為所動,一個隨時都能拿來用的棋子,她卻以為能有幾分情分,簡直可笑,太可笑了。


    林氏也覺得自己可笑,哪怕他們有過一點點保住孩子的念頭,都不至於讓她如此心寒。


    看著錢氏那副嘴臉,林氏忽然替自己感到不值,她動搖了,卻仍有顧慮,若是沒了夫君,往後她們母女如何過活?


    還是差一點兒,李元歌倒是不急,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三個男人,問了句:“誰是月娘夫君?”


    她這一問,嚇得三個人皆是往後躲了躲,竟無人應答,氣得她笑了:“月娘啊,你瞧瞧,你夫君是個縮頭烏龜呢!”


    林氏心裏自然不是滋味兒,卻也還想替他說句話:“夫人恕罪,我家夫君有些怕人。”


    怕你媽!


    李元歌在心裏頭罵了一句,沒理她,朝著三人又問:“誰是陸吉星。”


    三人又是一縮,恨不得將腦袋紮進地磚裏去,李元歌這回連笑都懶得笑了,冷哼一聲:“一窩子慫貨,我這才知道,錢媽媽為何這樣厲害,也是可憐了一人拖著這麽些個累贅玩意兒!”


    錢氏明知這不是好話,自然不敢去接,隻悄悄拿刀一樣狠毒的眼神去剜林氏,見她看過來,又忙咬著牙罵了聲小賤人。


    雖無聲,林氏卻好似覺得耳邊縈繞不斷,皆是她浸滿了怨毒的嗓音,讓她逃不脫躲不開。


    “夫君,妾和孩子隻有你了,求你了,說句話吧。”林氏終究不願放棄,苦苦哀求著,見他跪在地上抖如篩糠,一個眼神都不曾給過,眼淚倏然滑落,砸在她手背上,一滴一滴澆滅了她最後一絲幻想。


    見她已被擊潰最後一絲防線,李元歌知道,她應該清醒了,所以微微往後仰了仰身子,扭頭靜靜地看著她:“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有我在,可保你和孩子安度此生,說到做到。”


    林氏如何能想到,許她安穩度日的既不是夫君,也不是公婆,卻是她。


    她相信李元歌能夠做到,同樣也知道自己選擇相信她,所以她終究放棄了可笑的幻想,哭著又笑對錢氏說了句:“婆母曾說兒媳懷的是賠錢貨,倒貼銀子也沒人肯要的。如今看來,是婆母錯了!”


    這大概是她頭一回對錢氏如此態度,不止是錢氏,就連三個男人都悄悄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很那相信似的。


    嗬!


    一句“母女”讓李元歌終於明白,錢氏為什麽鐵了心要拿她和孩子搏,原來隻是因為這個。


    “你這……”她這一句話,讓錢氏自以為能夠拿捏一切的籌碼,化作浮雲,所以她恨不得衝上去扒了她的皮。


    李元歌卻並未給她張口的機會,冷聲吩咐家丁將她的嘴堵上,等她被按著動彈不得,終於肯老實跪著時,才開口:“你的話說完了,禁言。現在,該月娘了!”


    錢氏被結結實實塞了一嘴黑黢黢的汗巾,忍不住作嘔,卻又奈何不得,隻得老老實實地聽著。


    誰知,林氏竟抖落出假賬的事兒,瞬時臉色煞白,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


    沒想到竟然還有意外收獲,這個林氏看著膽小,其實心細得很,知道一家人防著她,偷偷打聽的事兒倒是不少。


    她這樣一交代,李元歌倒是省了不少事兒,直接叫玉珠帶人去找賬本兒,以及錢氏私藏的銀子。


    玉珠回來,手裏拿著藍皮兒的賬冊,瞧著不薄。她身後的小廝手裏捧著隻木匣子,一揭開整整齊齊一層銀錠子墊底,上頭鋪著各色金玉釵環鐲子,另有數串珍珠鏈子,讓李元歌直呼好家夥。


    這家底兒,比她一個太傅夫人厚多了,怪不得這樣張狂呢!


    李元歌拿起賬本兒來翻了兩頁,笑著丟在了桌上,拿指尖輕輕戳著桌沿問話:“以次充好,短斤少兩,中飽私囊,陸吉祥,你好大的膽子!”


    她這話一出,跪在下頭的三個人皆是一驚,中間一個穿藍衫的悄悄抬頭往李元歌這兒瞧了兩眼,又忙低下頭去,討饒:“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喲……這不是活著呢,剛才一直不見動彈,我還以為你死了呢!”李元歌瞧他將腦袋搖得像隻撥浪鼓,沒忍住冷冷笑了。


    聽她這樣一說,陸吉祥又熄火了,半天不見動靜。


    “陸吉星,你也是好樣兒的,幫著你家哥哥做賬,可真是學有所用啊。”李元歌也不理他,又往後翻了兩頁賬本兒,接著說了句。


    這時,跪在陸吉祥右手邊的青衫的晃了晃身子,跟他那個沒用的哥哥一套說辭,毫無新意。


    李元歌也不理他們,扭頭又去看錢氏,笑著說她:“錢媽媽果真持家有道,這麽厚的家底兒,卻藏得嚴嚴實實,真是了得!”


    瞧見假賬本兒的時候,錢氏就知道全完了,這些年的苦心經營終究毀在了那小賤婦手裏,恨隻恨沒能狠下心來,當初就不該準她進門,不然哪來這些禍事!


    錢氏哪裏還能狡辯一字半句,隻是紅著眼拚命地掙紮著,卻也終是徒勞無功。


    三個男人一聽說隻要老老實實認錯,就能免了死罪,隻是送交官府,卻像是打了雞血,爭著搶著在認罪狀上簽字畫押,生怕慢了一星半點。


    錢氏卻仍不肯就此罷休,兩個家丁摁著,又有一人拿了她手指在上手按了個紅手印兒,直到拖出去時仍殺豬一樣哼著。


    “你搬到我那兒去,讓阿蘭照顧你。你隻管安心養胎,我給你請最好的穩婆,一會兒就去請,就在府裏住下。”看林氏有些無助的眼神,李元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也不許她起身行禮,叫玉露隨她回去收拾行禮。


    林氏心中不勝感激,也不會說什麽漂亮話,連聲道夫人大恩,好一會兒才忍不住不哭,跟著玉露去了。


    她走後,李元歌又叫綠衣上前來,說院子裏安排不下這些人,問她想往何處去。


    綠衣沉吟片刻,欠身行了一禮低頭道:“奴婢不怕旁人說道,自行得正坐得端,在哪裏聽差都是一樣的。”


    “我瞧你膽大心細,不如往後就跟著聽雨軒的張姨娘,在她手下學著點兒,將來我給你湊本錢,出去做個小生意可好?”李元歌是很欣賞她的,小丫頭年紀不大,卻心性極佳,有膽識有主意,埋沒了也是可惜。


    聽雨軒這樣好的去處,更何況還是跟在張姨娘身邊兒學本事,做夢也是不敢想的。


    綠衣也不扭捏,歡歡喜喜地應下來,一心想著定要好好學,將來為夫人分憂,卻是不曾想過要做什麽生意的。


    李元歌瞧她也爽快,當即就領著她往聽雨軒去見張墨雲。


    張墨雲才從外頭回來,換了身兒衣裳,就坐在屋裏聽晴雲學前頭的那樁事兒,正聽到解氣處,就聽人說是她來了,忙笑著起身去迎。


    李元歌領著綠衣走進來,張墨雲就猜著了,所以等她說完,當下就點了頭:“夫人既將你交給我了,我眼裏可容不得沙子,你若想好了,就改個名字留下。”


    “請姨娘賜名。”綠衣毫不猶豫,跪下朝著二人行了大禮,又請張墨雲起名字。


    張墨雲思量片刻,說她通透似玉,改了晴玉二字。


    “晴玉叩謝,定當一心一意服侍,不負夫人,姨娘似海深恩。”晴玉忙又謝過,這才起身規規矩矩站在一邊,聽著她們說話。


    李元歌在聽雨軒坐了半晌兒,跟張墨雲說說笑笑倒也高興,直到話題轉到學算盤這事兒上,李元歌打個哈哈就要開溜。


    張墨雲也知她這半天費神了,也不攔著,與她約定了明早在賬房等著,就放她走了。


    她走後,張墨雲才叫了晴玉上前來,說是正好讓她明兒跟著一塊兒學。


    晴玉喜不自勝,忙點頭應下,激動地半夜都沒睡著覺,惹得晴畫笑言,若夫人有她一半好學,姨娘不知多省心呢。


    晴玉當時還替李元歌說話呢,可第二天她早早地跟著張墨雲到了賬房,直等到辰時末都沒見著李元歌的影子,她才有些信了晴畫那句“咱們家夫人什麽都好,就是起不來床。”


    ## 我算盤打得賊溜


    的確因為起不來床誤了時辰的李元歌,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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