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仰不敢怠慢,抱起柳沁跟在他身後。


    柳沁疲累的張開眼睛。


    觸目所及唯有漆黑,她心頭悚然一驚,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發現全身軟綿綿,連抬高手臂都萬分困難。


    莫非她死了嗎?她心下驚惶。


    忽地,一盞小燭幽幽亮了起來,一個微微沙啞的嗓音在她床畔響起。


    「莫慌,天老前輩為你施的藥性未過,你再多睡一會兒。」


    柳泌偏頭,看見雲仰手中一盞燭光,坐在她的床頭。


    恍然有回到兩個月前之感。當時她手腳不便,他也經常這般坐在她床頭,陪她說話解悶。


    隻是現在的他卻沒有兩個月前的精神。她第一次看見他下巴長滿青影的邋遢模樣。


    「你這小沒良心的,總算還知道要為我擔心……」她輕歎一口氣,閉上眼睛。


    雲仰無語。她巴掌大的小臉蒼白荏弱,他心中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


    「你和天前輩在院子裏說了那麽久,怎地沒告訴他你身上有毒?」半晌,他終於道。


    「你這人疑心一起,我要是不在你麵前死一次,你哪裏肯信我是真的中毒……」


    她依然閉著眼睛,虛弱地道。


    他被說中早先的猜疑,又驚又愧。


    「……胡鬧,拿自己的生命當兒域。」


    她倒下來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要失去她了,心中的害怕、驚惶、痛苦,遠遠起過了一再中她計的懊惱。當時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若沁兒真的不在了,怎麽辦?


    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忍受這個想法。


    可能失去她的恐懼盈滿他的心頭,自那一刻起,所有氣惱怨怒早就煙消雲散。


    算他不爭氣好了,隻要她能好好的,他什麽都不再計較。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她張開眼睛,眸中水光琳琳,楚楚可憐。雲仰輕歎一聲,輕吻她淺淡的唇。


    「你說要拜見我父母親長,現下你見過我師父啦!你覺得如何?」她悄聲道。


    他看著淡淡的紅暈開始回到她的臉頰,歎了口氣。


    「所幸還未被大卸八玦,丟出去喂狼,想來應該還不錯。」


    她輕輕笑了起來,隨即氣一阻,閉上眼又深吸幾口氣。


    雲仰連忙輕拍她的胸口。「你已昏睡三日了,天老前輩說,他已替你將蝕骨銷魂散的毒性袪盡,然而毒在你體內和了三個月,五髒六腑難免受損,接下來你得好生將養一陣子才行。」


    「若師父說袪盡了,那一定就是袪盡了。」她終於有點力氣抬起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雲仰,我知道你氣我瞞你,我是有原因的。現下我什麽都不瞞你啦!」


    「你身子弱,等過兩天好些了再說。」雲仰揺揺頭。


    柳沁精靈似鬼,怎會不知他心頭依然有些芥蒂?若是因此讓他再記恨數日,真是悶也悶死了。


    「我跟你說的事大都是真的。隻不過沒告訴你,我哥哥……他便是陰無陽。」


    雲仰背心不由自主地一挺,大吃一驚。


    「你便是古怪幫主的女兒?」


    她揺揺頭。「古怪幫主是我哥哥的師父,我爹娘和古怪幫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小時早產,大夫跟我爹娘說我養不過半歲,我爹不死心,千裏適適將我送來師父這裏,所以我是師父養大的。自五歲起,父母每年接我回家兩個月。我哥哥雖然隻大我一歲,可是我們從小沒機會相處,不怎麽親近,後來他去了古怪幫學藝,我們就更不親近了。」


    雲仰省悟過來。「那孟珀……?」


    她點點頭。「再怎麽不親近,我終究是他妹妹。孟珀回頭對我加以暗算的事,他並不知曉,一知道之後,大為光火,立刻將她捉回刑堂處置了。」


    「那他率陳銅幾個手下抓了你審問,又是怎麽回事?」


    柳沁咬了咬下唇,偷眼瞧他。


    「那卻是出自我的授意,需怪不得沁兒。」門口忽然響起天無痕的嗓音。


    雲仰和她說話得專心,竟沒注意到他已經進來。


    天無痕見兩人手挽著手,麵貼著麵切切私語,如交頸鴛鴦,不禁輕咳一聲。


    雲仰這才醒覺,尷尬地飛快站起。


    「老前輩。」


    「你既是沁兒的知心愛侶,也不算外人,同她一起叫聲‘師父’得了。」天無痕微微一笑,對自小養大的徒兒也不避諱,自然地走到圓桌前坐定。


    「天師父。」雲仰的臉微微一紅。


    「我瞧你今日破陣的手法甚是利落,清虛派中對五行八卦的鑽研,想來甚是精辟?」天無痕忽然問道。


    雖然不知他因何突然問起此事,向來就是個乖寶寶的雲仰在長輩麵前,依然恭恭敬敬地回答。


    「不敢說是精辟,隻是我派武功心法原以道家為根本,當中有不少太極兩儀四象八卦之道,晚輩隻是從小聽從師父的教導加以修習而已。」


    「師父,我早跟你說了,他自個兒都不知道他功夫很厲害,你問他這些,他可是完全搞不懂狀況。」柳沁抱怨道。


    天無痕哈哈的笑了起來,雲仰尷尬異常,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回頭瞪她一眼。


    柳沁對他吐吐舌頭。


    她連扮鬼臉都可愛,他心想。然後再想:完了,真的沒救了。


    見她精神好了一些,他幫她背後墊高,讓她舒舒服服地坐起。


    天無痕將這些小節看在眼裏,嘴上不說,心中直點頭。


    「深山空寂,沁兒自小上山與我作伴,我對她難免嬌慣一些,倒是讓雲公子受累了。」


    雲仰隨手將她散下來的發絲撥回耳後。


    「天師父,您千方百計將晚輩引到這山上來,必有深意,可否明白告之?」


    天無痕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江湖中對秘境與血羽翎的傳說,雲公子想必是早已聽過的了?」


    「是。」


    「我雖非和仙族中人,這幾十年來深居在山中為他們治病看診,早被視為他們一分子。和仙族素來不與外人接觸,江湖中的傳聞難免有些瓔誤。關於血羽翎一事一一其實它一直留在這山上,沒有遺失。」


    「咦?」雲仰輕噫出聲。目光和柳沁對上,她點頭肯定。他想起她曽跟他師父說過,血羽翎此刻不在她身上,想是為了如此。「既然如此,沁兒你又何必讓人以為你有血羽翎在身,以至於引來這許多禍事?」


    柳泌張了張嘴,最後隻是輕歎一聲,「你聽我師父說完吧!真不懂的,我再補充。」


    雲仰隻得望向天無痕。


    天無痕長歎一聲。「血羽翎這些年來,一直收歸於我處。傳說有江湖人士潛於小關口,盜走血羽翎。其實那人並非尋常江湖人士,乃是前任族長之子,在鐵血門中當個低階門徒。我平時若有青草藥材之需,都是此人回鄉探訪時順道替我帶回山上,說來我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因此對他失了戒心……」


    「莫非是此人盜走了血羽翎?」雲仰話一出口又知不對,他們說血羽翎並未被盜,如此又是怎麽回事?


    天無痕隻是長聲太息,從懷中偷出一頂物事。


    雲仰驚得站了起來。


    血羽翎!


    斷掉的血羽翎!


    「血羽翎中的至寶,莫非已被盜走?」


    天無痕頹喪地點點頭,神色間顯得甚是愧惱。


    「一日那人送藥材上山,正好和仙族中有人被毒蛇咬傷,四險異常,我吩咐他將藥材如往日一般放好即可。誰知等我回來之時,屋中被翻得大亂,血羽翎在桌上斷成兩截,其中的密件卻是不見縱影。


    「和仙族人信我至深,將族中秘寶交付我保管,隻因為相信這座翠穀尋常人不得其門而入,卻未想到我是引狼入室,實是對不起他們之至!他們雖不怪我,老夫卻愧不能」


    「那……那怎麽辦?」他喃喃地坐了下來。


    「你道血羽翎內藏的真是秘方武學嗎?錯了!」天無痕緩緩揺頭。「我說江湖傳聞多有瓔誤,便是在此。」


    「若不是秘方武學,又會是何等寶物?」雲仰皺眉道。


    天無痕低沉地開口:「血羽翎中真正的至寶,是傳國玉璽。」


    雲仰的口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自識得柳沁開始,一個比一個來頭更大的所謂「寶物」丟到他頭上,他已經覺得自己快要麻木了。


    傳國玉璽。


    每個王朝,一定都有傳國玉璽。


    獨獨平朝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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