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氣。」雲仰站了起來,兩手一拱。「不知諸位將我們兩人帶來此處,有何音心圖?」


    「好了,別多說了,東西交出來。」古怪少年懶散地擺擺手。


    「什麽東西?」他瞄一眼柳沁。柳沁自動縮到他身後,吐了吐舌頭。


    「再裝下去,別怪我不客氣了!」古怪少年提高聲音,聽起來更加刺耳。


    「少主。」那個屠夫突然開口,嗓音卻是極端斯文有禮,和他的外表一點都不同:「此事非同小可,若少主不棄,且讓屬下問個清楚明白。」


    他的用語文雅,完全不是外表上看起來的粗鄙屠夫。


    「哼,我就是把他們兩個吊起來,一寸皮一寸皮的割,割到臉皮子附近,這小丫頭就招了。」樣貌還算斯文的白無常反倒一開口就惡氣四橫。


    「別割,別割,我孟珀要練那‘魂飛魄散丹’,還差一顆處子的心呢!這小姑娘的心瞧起來挺合用的,你們別急著弄死她,先弄死了她情哥哥就好。」孟珀笑起來豔麗如花,嬌麗萬狀,嗓音卻像即將入土的老婦。


    「你們‘古怪幫’什麽時候這麽琨不開,隻能難為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柳泌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扮個鬼臉。


    雲仰突然想起師父跟他們說過的一個門派。


    這個門派的名字就叫「古怪幫」。他們向來不遵循常人眼中的禮教傳統,主張「正則反,進則退,逆則順」。所有常人視為合情合理之事,他們便反其道而行。


    他們的幫規就是沒有幫規,任何人都可以加入,唯獨加入者一定要有一個希奇古怪之處一管你是希奇古怪的武功,希奇古怪的毒術,希奇古怪的武器,乃至於希奇古怪的個性。


    倘若你不夠希奇古怪,又賴著不走,總歸會有人來把你請走一通常被「請」出幫的人,最後都沒有人再見過他們。


    據說古怪幫一開始隻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烏合之眾。直到五十年前,一位武林高手因性格太過乖戾,得罪了同門,被逐出師門,於是憤而投入古怪幫。


    他的希奇古怪之處,就是他非比尋常的厲害武功,以及喜歡傳紿他人的個性。


    據說一開始這位武林奇人就是任意將自創的武功傳紿外派之人,才會被逐出師門。


    加入了古怪幫之後,這位武林奇人的一身絕學盡數傳授紿所有幫眾。他的習慣是,一套功夫凡傳紿一個人之後,他絕不再傳授第二個,自己也從此不再用,必定另創新招。


    於焉,古怪幫在短短五十年內,從一群不入流的角色,變成一個功夫高手聚集的幫派,武林中人再無人敢小覷。


    竟然是他們!他心頭一凜。


    「原來是古怪幫的高手!在下清虛派首徒雲仰,不敢請教諸位尊姓大名?」


    中年文士先看那個少年一眼,見少年沒什麽反應,回頭對他道:「也好教你當個明白鬼,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七上八下’白常!你們滑下來的那個水道好不好玩?


    那可是老子獨獨為你們裝的機括。」


    原來那個布置是他做的。白常竟然說那是水道,八成是多年前地下泉水走的渠道,不知如何水幹掉,被他發現了,弄了個現成的陷阱。雲仰原本就覺得那個雨道不似人工開鑿,如今也算解惑一半。


    「老婆子人稱‘孟婆湯’孟珀。你們中的‘顛倒散’,氣味香不香,好不好聞,想不想再聞一下?」中年美婦燦笑。


    「在下‘破銅爛鐵’陳銅。」胖球屠夫文雅地一拱手。「這位是吾幫少主,陰無陽。」


    古怪幫行事向來神秘,沒有多少人見過他們的幫主,這位少主不知跟幫主又是什麽關係?父子嗎?師徒嗎?


    「什麽七上八下、破銅爛鐵的,哪有人家行走江湖取這種一點都不威風的名號?」柳沁有人撐腰,膽子大了起來。


    陰無陽殺戾極重的臉依然掛著笑。


    「少囉嗦!」


    下一瞬,一抹白影撲麵而至!


    雲仰早就有所防備,卻沒有想到他竟然說動手就動手,來得這麽快。


    雲仰雙掌平平推出到一半,對方的掌風已至。他不及細想,運上十成的功力與陰無陽對上。


    豈料,四掌相對之時,陰無陽的掌力若有似無,竟然十分衰竭。


    雲仰吃了一驚,莫非陰無陽身上真的有傷?他不願隨意殺傷人命,更何況是古怪幫的少主,於是內力迅速收回八成。


    誰知他內力剛收,陰無陽的內力突然如江河潰堤,急湧而來!他再要運勁對抗,已是來不及。


    雲仰的身子平平往後飛去,撞破廟門直接摔在外頭的地麵。


    這一下等於是陰無陽的內力,加上他自身急收的內力,兩股巨力同時擊在他的身上。


    「雲仰!」柳沁尖叫一聲,撲了過來。


    月光下,雲仰臉如金紙,軟軟坐倒。


    他隻覺胸口氣血翻湧,五髒六腑像是移了位。一股腥甜上湧,他想壓下去卻是壓不住,哇地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雲仰,雲仰,你怎麽了?」柳沁撲在他的身前,嗓音中已有哭音。


    這一招其實是中了暗算。他苦笑一下,大敵當前卻身不能動,隻能勉力鼓動內力,將四處亂竄的內息盡量礙聚在一處。


    陰無陽慢慢踏了出來,陰森俊美的臉孔是一抹乖戾的笑。


    「少主!」陳銅迅速追了出來,態度雖然恭謹,臉上滿是不以為然。


    「你殺了我們好了!殺了我們,誰都拿不到。」柳沁眼中淚花亂轉。


    「哼,那就如你的意!」


    「少主!不可衝動,若真殺了他們,世間再無人知道‘那東西’的下落。」陳銅連忙擋在陰無陽麵前,陰無陽不屑地撇撇嘴。


    「我告訴你們好了,鐵血門的人早就先你們一步,在我們掉進陷阱之前就先把東西截走了,你們自己來得太迅,怪得了誰?」柳泌氣憤地泣訴。


    「既然如此,就沒有留著你們的必要了。」陰無陽的眼中殺氣又起。


    「少主!」陳銅上前一步。「既然是鐵血門的人截足先登,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陰無陽陰森地叮住他們。


    雲仰盤腿坐在地上,雙眼緊閉,運功調息,現下隻要想法子讓亂竄的內力安分一時,即使隻有一瞬間也好。陰無陽若真過來痛下殺手,拚著同歸於盡也不能讓他們動到柳這是他的承諾,大丈夫誓死信守。


    「哼!」陰無陽冷哼一聲,飛身而去。


    孟珀、白常互望一眼,啐了一口,跟在少主的身後離去。


    陳銅要走之前,不放心地看他們一眼,終是揺揺頭跟了上去。


    雲仰心頭一鬆,盤腿坐起,開始運氣療傷。


    雲仰盤腿坐在地上,內力沿任、督二脈傕動。第一次,內息在丹田滯了一滯,第二次順利通過丹田,卻在胸口的膻中穴滯了一滯,直至第三次方始順利地運轉完一周天。


    他吐出一口長氣,緩緩睜開雙眼,頭頂上的天光已然大亮。


    這一療傷,竟然耗去了半夜。


    這次受傷雖然不輕,他的內息依然有些遲滯,倒也無預期中那般重,將養三、四天即可恢複。


    「雲仰,你醒了?」一道軟風撲在他的麵前。


    他看了一眼,啞然失笑。


    她全身沾滿了青苔軟泥,幹掉之後變成一條條綠色的泥漬,連她的臉頰上也有,他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笑什麽?」柳沁頓時著惱。


    她擔心了他大半夜,他一張開眼就笑她。


    雲仰歎了口氣,點了點臉頰示意。她的手一摸,人皮麵具的邊已經翻起來了。


    柳泌飛快把翻起來的地方桉住,目光和他對上。


    「你早就知道我戴著人皮麵具?」柳沁終於問。


    雲仰點點頭。


    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過了半晌,她扯著人皮麵具的邊邊似乎要撕掉,頓了一下手又放下來。


    「待會兒有地方清洗之後再撕。」人皮麵具遮不住暈成紅色的耳朵,她輕聲道。


    雲仰既然早知她戴著麵具,對於她要不要拿下來著實沒意見。


    清風捎來樹葉林木的香氣,整座森林浸淫在唧唧蟬聲之中,隨著日光漸漸的明亮、清朗。兩人想到連日來的驚險重重,對於眼前的一片寧和,都有些不真實之感。


    「你的傷要不要緊?」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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